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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魏福春

女人的秘密｜小小说三题

专栏｜实力方阵

首发｜文艺轻刊

选载｜中国文坛

小小说｜女人的秘密

女人每天早上8点，上班一样准时来到小区门口。不时有业主进进出出，她频频地举起手：阿姨好！爷叔早！这两句话有点本地口音的味道。

女人40出头的年纪。粗眉、大眼，结实、健壮。女人是来回收废旧物品的。小区建成之时，她就来到了这里。踩着那辆黄鱼车跟着送家具或家电的货车进来。出来时车上总是堆得满满当当的。

小区不小，700来户人家，隔三间五有人入住，大包小袋一大车。女人的出现恰值其时——搬迁的人家正为一地垃圾犯愁呢！女人嘴甜手勤，麻利地把堵塞在过道里的包装箱等杂物一一收拢捆好，顺便把地扫了，女人车上备着扫帚垃圾袋。付钱时业主是不会要的，摆着手说：你这是帮我们的忙呀！

女人有时也去隔壁的小区，那多半是电话呼唤的。女人在车龙头上挂着个小纸牌，上面写着她的手机号。

日复一日，一晃10年过去了，女人的模样毫无变化，肤色倒是白净了许多。同样改变的还有那辆黄鱼车，车上安装上了小马达，行驶起来有一阵风的感觉。

车是7号楼802室的老顾帮忙改装的。老顾退休多年，一人居住，老婆女儿在国外。他早年在企业做修理工，后发奋努力，读完夜大学到了一所中学任英语教师。老顾颇为清高，平时和邻居来往不多，不知怎么他对这个女人挺有好感，家里的报刊杂志以及更新换代下来的旧家电之类物件，一个电话，统统交由女人处理。

女人常年在外，远在家乡的男人心里无法踏实。大都市足够精彩，足够诱惑。男人狠了狠心，跟随着女人多年前的脚步，来到了这里。

男人是不想来的。男人在家乡有着一份不错的工作——农科站技术员。男人还是来了，女儿考进了省重点寄宿制高中，无需他操什么心了。男人要来帮帮女人。

男人从天而降，女人又喜又恼。喜的是男人的到来她无疑有了依靠。恼的是男人为自己丢下了工作。男人笑笑：老婆重要！男人没说，他只是请了一个月的假。

男人在身边，女人的心情阳光一般灿烂。女人极少让男人动手，一来黄鱼车不能随便上马路了，男人人生地不熟，不能让他被罚了款，还罚了面子。二来她不舍得，这是主要的，男人哪里做过这么累的活呀！对于她来说，男人能来陪着她，已经够幸福的了……

想不到——

男人来了没多久，便有所发现。说是有所发现，其实是目标早已锁定，传闻不再是传闻而已。

女人竟然看上了一个老男人！

男人人在老家，风言风语却是不远千里。男人不信，时间长了，又不由他不信，于是在女儿如愿进入心仪的学校之后，过来一探究竟……

仅仅一个星期，谣传即为现实，鲜活地摆在男人的面前——女人一到周末就要往老男人家跑！

男人忍无可忍。这个周末的下午，在7号楼外等候多时的男人，终于控制不住怒火，冲上了802……

门铃响了有一会儿。男人的手心全是汗。开门的是女人。她手上拿着拖把，在做保洁。你——两人面面相觑，男人刚欲发问，到喉咙口的话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书房里有英语对话声传来，发音纯正的是老男人，另外一个人的声音他太熟悉了，中考前每个周末的下午，女儿在房间里就是这样学习英语……

男人恍然大悟，原来一直在英语上丢分的女儿，成绩稳步上升的原因……

男人抑制着激动的心情，拿过女人手里的拖把，说：我来！女人嗔怪着：谁让你来帮忙？脸上早聚成了一朵花。女人不知道，男人是来——

男人一脸敬意，对女人，还有书房里的那位老男人……

小小说｜老板和老太

每天一早，老太推着那辆吱吱嘎嘎的小车，来到小饭店旁。这里是她的固定摊位。小推车上是几只箩筐，筐里是各种蔬菜，老太一只一只搬到地上，然后往小车上一坐，把头颈里挂着的微信二维码亮在外面。饭店老板便会从店里跑出来，从衣兜里取出香烟递上。老太面无表情，摸出打火机点上，深深地吸上一口，随着烟雾吐出，浑浊的双眼呆呆地望向马路……

老太白发苍颜，老态龙钟，与其说她在卖菜，不如说在看人来车往的风景。

马路已不是先前的那条小马路，马路后面的菜市场也于去年改建完工，成了一个类似于集贸市场的超市。街面一排是各式各样的商铺，商铺前常有三三两两的小贩，她们大多拎着个大马夹袋，或挎着个包裹，哪儿有空地就停在哪儿，摊开马夹袋、包裹，卖着说是自家种的菜蔬。

时有市场监管人员巡查，没到近前，小贩一个个收起包裹，拎起马夹袋，站在一旁。看不出谁是小贩，谁是路人。

老太躲不掉。看着静静站在面前的监管人员，她收回远眺的目光，边不紧不慢地把箩筐垒起，边说着：我走，我走还不行吗？老太不会走远，等监管人员离开后又吱吱嘎嘎地回到这里。

老太通常要待到中午时分，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箩筐里早已不见一片菜叶，她把一只只空箩筐叠在车上，这时饭店老板拎着两只打包盒递过来，一只是米饭，一只里面是荤素菜。老太也不客气，接过来往箩筐里一放，推着车晃晃悠悠地回家了。

有人摇头，说张老板你有必要这样吗？她碍着饭店生意，赶走就是了。老板笑笑，那笑有点苦涩。饭店开张时间不长，和气生财嘛！

老板嘴上不说，心里不可能没有想法。现在的人，又有几个能一眼看清的呢？

这天上午，老太照例推着小车来到这里，放下箩筐，老板的烟伸到了眼前，老太哆嗦着点上，吐出嘴外的除了烟雾，还有骂人的脏话。

老太为何发怒？不知其详，但显然和老板脱不了干系。这不，老板被骂得灰头土脸，一声不吭。理亏啊！

你算哪根葱？管我？做你的梦去吧！老太说这话时，一脸的愤怒。

这无疑是撕破脸了。

第二天老板没有出现在饭店，奇怪的是老太也没有出来摆摊。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老板和老太同时消失了。

老太是这条街上的名人，突然不见影踪，许多人一下子不习惯。那天中午，老杨在饭店一旁的水果店买苹果时问起。老杨住对面小区，常来老太这买菜。

老板娘叹了一口气，说：老太苦啊！老杨点点头。老太的事情附近的人都知道。一年前的周日上午，老太的女儿骑着黄鱼车去饭店送菜，就是在眼前的这条小马路上，被一辆面包车撞倒了，气人的是，司机逃逸——

老太孤苦伶仃，女儿没了，女婿带着孩子回老家去了。老太和女婿，不在一个城市。老太没有离开，她就这么一个女儿。老太一会儿糊涂，一会儿清醒，说死也要等抓到肇事司机……

张老板是一个月后回来的，和他弟弟。他把饭店交给了弟弟，他要回去陪老太——老太是被他接回老家的。原来老太女儿就是给他饭店送货时遭遇的车祸。此事和他本来也没多大关系，只是他心里总有个结，得知老太天天守着那条马路时，来这里开了这个饭店，想就近给老太提供点照顾，看着老太——他好不容易做通了老太的工作……

老杨成了小饭店的常客，亲朋好友有聚会，他都会推荐来这里。老杨感概：这个张老板，是模子！

小小说｜快递已签收

手机一震，是条信息，点开：您的快递已签收。老张一愣，转尔一笑，这快递小哥——快递时常不是送到客户手中的，敲敲门，里面的人还没来得及应答，已放下了，急着去送下一单呢！有负责的，等上片刻，无人开门，打个电话，告诉一声快递放门口了。

老张是不可能签收这个快递的，他人不在那屋。其时，他正在租借的房子里铺着桌布准备吃晚饭，一旁是在烫着碗筷的妻子。妻说：灯具到了？老张说是的。他们家的房子装修接近尾声，之前订购的卫浴、灯具等物品正陆陆续续送来。今天送的是上次漏掉的书房里的小方灯。

那天也是这个时间，手机轻啼——快递到了。妻说，你去收一下。老张答，不用，明天老王会收的。老王是装修队长小王的爸爸，朝九晚五，机关上班一般，绝不会迟到，也不会早走。

老张还是过去了。租借的房子和他们家就隔着一条马路，饭后散步，权当锻炼。

灯具盒堆放在门旁。包裹不重，一个个独立包装。老张一件件搬到客厅里，忽然发觉不对，数了一下，主卧、次卧、客厅，少了书房的一只小方灯。有人拿走了？想想不可能，快递被他人取走的事情，几乎没有发生的概率。掏出手机，联系卖家，卖家说稍等。一会儿回复，确实少发了一件，现在补上。当然，还有添麻烦了之类的客套话语。

去收一下吧。妻不放心。老张点点头。小方灯不大，分量很轻，门边上被人踩一下——对门的小朋友虎头虎脑，顽皮着呢！

门口空空荡荡，不见一物。老张摸了摸后脑勺，老王收好了？他打开门，几个房间转下来，除了之前收到的花洒、套装灯具中的另外几只，没有看到新的包裹。自然要问个清楚。电话顺畅。快递小哥很确定，说你们家在装修，一位师傅签收的。那是不会错了，这个老王，放哪里去了？

老张签约的这家装潢公司规模不小，下面有不少施工队。在老张家施工的这个施工队的队长叫小王，除了管理，他主要负责水电这一块。他爸老王，泥工师傅。这个老王烟酒厉害，干起活来——左手泥板，右手抹泥刀，嘴里叼着的是香烟。酒量嘛，他说白酒能喝一斤。老王爱听好话，夸他几句，动力十足。他眼界也高，老张家买了个电动衣架，老王一看没带烘干功能，眼睛里流露出不屑，说他家里用的是带烘干的，贵不了几个钱。老张笑笑，他订购的洗衣机洗烘一体，没有必要重复。

这对父子强强联手，手头同时开有几处装修工程，一个个场地轮流转。老张家的水电项目基本结束，木工师傅打造的橱柜也已完工，老王这几天在做粉刷。老王手上结束后，他儿子登场收尾。装修装修，真正干活的就这么几个人。

老张是第二天午饭后过去的。老王棒球帽遮着脸正在午睡。他拿开帽子有点不快，说没有收到过。又说，你自己看，送来的东西都在这，不会少的。这倒是奇怪了，老张一脸茫然。这时，项目经理踩着钟点走了进来，他知道老王午休时间。闻听，说让快递过来当面一问就清楚了。也是。老张打开手机。小哥正巧就在附近，说马上就到。

快递小哥长得极帅，高高的个头，白净的脸庞，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小哥看了看老王，又看了看老张，说这只灯多少钱？再买一只，算我的。说着让老张打开微信收款码。老张愣了愣，手像被谁牵着，乖乖地拿出手机……钱款瞬间到账。小哥说了声对不起，走了。望着他的背影，老张突然有种莫名的失落感，这个小哥——他不应该把他叫过来。灯具不见，可以重新去买，然而有些东西失去了，还能买得回来……

作家档案

魏福春（凡生），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上海微型小说学会理事、长宁时报副刊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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