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油治疗痛经(羊汤治痛经吗)

一一陈老医生

卫生院还有一位陈老医生，白发稀疏，矮胖，驼背，有人背后喊“陈驼子”，已不怎么上班了，但偶尔也从另一幢老屋里走过来看看，主要是到药房。陈老医生很有点特殊，老药工出身，准确地说，早年是放鸡药的。

他的老伴，我喊陈奶奶，据说早年出身勾栏青楼，外貌十分清雅整洁，一头银发总是收拾得纹丝不乱，梳成斜插两根晃悠悠银簪的巴巴髻，尤能烧得一手正宗维扬菜。两老人都很喜欢我，我常为他们做点跑腿的事，像买米买煤，每次去县药材公司进药，总要帮着带点东西。陈奶奶烧了好吃的菜，忘不了招呼上我。坐在他们家那张小饭桌前，我一边吃着饭，一边听陈老医生讲述他的那些难得的人生过往经历。

旧时乡下，每年芒种和冬至时节，在村犬的阵阵吠叫声中，便有着长衫、臂挟油布伞的放鸡药人上门，挨家逐户问要不要放鸡药？倘主人答曰要，则卸下肩挎的行囊，经大致询问后，取出一包或数包鸡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后，再去下一个村子。若是常跑这一带的熟人老客，先将鸡药放给你，挂个帐，年底再上门收钱也行。

所谓放鸡药，实则是专门推销食疗滋补中药。药者，多是传统的滋肝补肾、益气生精、扶正培本“十全大补”底子的当归、黄芪、党参、枸杞等。芒种麦黄，新黍上场鸡正肥，而冬至时令则被认为万物敛藏、精气内蓄大好食补机会。此时，按“一乌二白三黄，翻毛最好”的标准，选用二年上壮硕母鸡宰杀去毛，全药塞入腹体，文火慢炖，至肉酥离骨，吃肉喝汤，连药渣一齐服下，以达食补效果。有病疗病，无病壮体。鸡药多是一包包事先配好了，根据大致情形对病施“放”，也有临时加减，遵“君臣佐使”酌情配方的。比如人参、黄芪补气；当归、熟地、首乌补血；杜仲，巴戟天、鹿角霜补阳；沙参、玉竹、杞子补阴 ……只要识得此中大体套路，便可随意变化处理。旧时医疗卫生条件差，多“痨病”（肺结核），“伤力”等迁延不愈者，所以，乡情风味颇浓的鸡药在农村极有市场。

放鸡药者，大多是承传祖业，亦有大药房的推销员。他们走村串户，风餐露宿，亦放亦诊。还能向人讲述一些“病发于阳”、“病发于阴”以及“五劳”、“六极”、“七伤”、“十八反”、“十九畏”等治则要领，附带兜售一些丸散膏丹。有条件的甚或能带上一个脚夫装束的小伙计，籍贯以湖北人为多。因湖北汉口是全国最大中药材集散地，云贵川藏的名贵稀珍药材概无例外经汉口各大药庄中转。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故放鸡药人多打出自己是正宗“汉庄”的牌号。

陈老医生有一套制中药的好手艺。他虽然不上班了，但有时熬不住，会过来帮药房加工中药。我看过几回他炙药，当然主要是院长不放心，怕他年纪大了，万一哪里失手出纰漏，就嘱告我在旁边提神看着点。

有一种羊油炙，就是取羊油与药材同炒，如炙淫羊藿；还有鳖血炙，先将鳖血加少量清水与药材同拌匀后，放置一会，再入锅中炒至变色，如鳖血炙柴胡。此外，还有水飞，把药材放在碾槽内碾成沫，再入乳钵内加水同研极细，又加入多量水搅拌，待药粉沉淀后将水倾出，分出药粉，使之干燥，以手捻成极细粉为度，像朱砂、炉甘石等矿物药多经水飞。炮药也很有趣，把药材放在高温烧红的铁锅内急炒片刻起烟，至四面焦黄炸裂，叫做“炮”，如干姜、附子、天雄等用炮法可减弱烈性。

陈老医生干活前，总是先饮一大茶缸自制的一种什么饮料，然后卷起袖子，全神贯注，精心操作，任凭是谁也不搭话，直至把活计干完为止。如今回想起来，这种极其繁琐但确实很有仪式感的制药过程，负载着的，正是医者仁心和病人生机。所以“同仁堂”沿用至今的一副对联是：“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虽贵必不敢减物力。”老人给我讲过佝偻者承蜩的故事，大意是说一个如他相似的驼背老人粘蝉，熟练得像从地上拾取一样，绝对是一种超凡功！其实，这故事是庄子编的……庄子为啥专喜杜撰一些神神道道的事？抛开动机不讲，单从文化角度看，做事过程的适度繁琐，是可以增加一件琐事的文化含量的。 遗憾的是，现在医生多已不屑此为，对付病症，动辄就拿手术刀和输液瓶说事。

那时，丹皮、芍药用量特别大，好在本县丫山就是牡丹之乡，我跟着会计悄悄过去采购。丹皮是牡丹花根刮去外皮、抽掉木心加工出来的，与白芍、菊花、茯苓合称“四大皖药”，具有凉血活血之效，安五脏，治中风、痛经、血淤。当时统购统销，药农所在的生产队都是将成品药材卖到供销社，我们因为计划配备的不够用，且质量也不尽如意，才让有路子人领着偷偷摸摸上门收购一点皮薄肉厚粉足的上品。那种成捆的两三尺长称作“凤丹”的根皮，可是扬名立万的响当当国药，我们买回去自己用铡刀切薄片。丹皮炭凉血止血，陈老医生就常过来帮忙制作。将片药下锅用中火翻炒，直到炒至淡棕转炭色，黑烟直冒，喷水淋灭火星，晾透乃成。

陈老医生还有一件宝贝，是一辆铜制的自行车，据说是二战时期美国货，全重就十多斤，拿眼下话说叫“超轻量、超刚性”，是他当年放鸡药时十分新潮时髦的交通工具。

两老人无后，八十年代即相继逝去。现在到哪再去找这样有经验又特别敬业的老药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