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蚕在里面一大块会引起头痛吗(耳朵里有耳蚕)耳蚕在里面一大块会引起头痛吗(耳朵里有耳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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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蚕在里面一大块会引起头痛吗(耳朵里有耳蚕)

耳蚕在里面一大块会引起头痛吗(耳朵里有耳蚕)

1

苗疆少年来京不过数十日,就有无数少男少女对他趋之若鹜,万千百姓都把他的话奉为圭臬。京城被搅得乌烟瘴气,终于惊动了皇上。


前去捉拿的将士被一波一波地派出去,却无不被他扰乱心智,军心大散。


于是皇帝派我出马。


我是当朝女将军,靠一刀一枪从死人堆里博出来的功名。皇帝下诏时说,我的心志非常人所能比,或许能不被蛊惑。


当我骑在高头大马上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时候,他丝毫不惧,仰头拿乌黑晶亮的圆眼睛盯着我,咧开嘴露出一颗小虎牙:“好英俊的姐姐。”


“少套近乎,再不束手就擒小心我取你狗命。”我冷着脸瞪他。


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毫不犹豫地递上双手,任由我拿铁链捆住他,坦坦荡荡地笑:“见到将军姐姐的一瞬间,阿往的心便已经束手就擒了。”


我皱着眉头把他捆成了粽子,拎到我的马上:“少耍花样。”


他回过头朝我眨巴眨巴眼睛:“阿往保证乖乖的。”


我和他同骑一匹马,拽着缰绳的双臂紧了紧,把他箍在怀中,生怕他半路再耍什么花样逃跑。他瘦削的肩膀硌着我的锁骨,后脑梳起的小辫子随着马背的颠簸一下一下地扫着我的脸。


他老老实实地坐着,眼睛也不乱瞟,手上也没有小动作,乖巧得不像个几支军队都捉不住的重犯。眼见着就要进宫了,我身子不自觉地松了松。


原本紧贴着少年的前襟有些闷热了,我刚刚挺直腰背让冷风灌进来,少年就一脚踢在了马肚子上。


“你找死?”我一只手从后勒紧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拽着缰绳让马停下来。所幸他这一脚踢得不狠,很快就控制住了。


“我不乖的话,姐姐是不是就会离我近一点?”他被我勒着脖子被迫仰着头,一边喘气一边委屈巴巴,“姐姐,抱紧一点,阿往好冷。”


环住他脖子的手不自觉松了松。


捉拿行动比我想象得顺利。可被关进大牢里的阿往却咬死不肯开口,刑狱司的十八般手段都往他身上招呼了一遍,他连吭都没吭一声。


于是皇上又让我去试试。


我有些为难,斩将杀敌是我的强项,可我实在不擅长逼供。


可我还是去了。没指望能撬开他的嘴,只是君命不可违。


当初如同草原初生的马驹一般的少年,此时正被吊在大牢中,鲜血顺着他破败发抖的身子往外渗,冰凉的水滴顺着他低垂的发梢一颗颗砸在地面上。


他被收了装蛊虫的箱子,被取下了琳琅的配饰,被扒下了牦牛皮做的衣物,被束起手脚,就这样孤零零地挂在那,再不能耍什么花招,也再不能造什么幻象。


“把他放下来吧。”


身旁的提刑使有些为难,担忧地看了我一眼:“阮将军莫要轻信他这副样子,此人并非善类。”


我刚要摆摆手表示没事,面前的少年却哑着嗓子开口了:“姐姐,你来看我了。”


我无奈揉着眉头:“为何不早开口,免得吃这么多苦头。”


他垂着头不看我,却轻笑起来:“你心疼我。”


不是问句,我也懒得作答。于是循例问他:“谁派你来京城的?”


“没人派,是阿往自己要来的。”


“你来京城做什么?”


“来找你。”


我皱起眉头:“满口胡言。”


“是真的。”他这才抬起头来,用那双黑亮亮的眼睛看着我,“阿往若是不想说便不会开口,若开口了便不骗人。”


“那你找我做什么?”


“阿往可以说,但只对姐姐说。这件事,只能我跟姐姐知道。”


我朝提刑使点点头。他犹豫了一下,嘱咐了一句“将军小心”,便带着牢里的人都出去了。


阿往朝我眨眨眼:“姐姐的血同别人不一样。只有姐姐不会被蛊惑,也只有姐姐才能救阿往的族人。”


我皱眉,所以我那么轻易便将他捉来,并非是他乖巧受降,而是因为我血质特殊吗?


“你不信我。”他开口又是一个陈述句。“那姐姐去看我那箱蛊虫就知道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揭开了那箱子的盖子。他若想蛊惑我,城外才是最好的时机,断不会等到现在才动手。


琉璃罐子里传出毒虫扭动发出的恶心声音,见我靠近,原本安静的蛊虫纷纷惊慌失措地躁动着,挣扎着往远离我的方向爬,就连一条细鳞蛇都蜷缩在罐子角落,连信子都不敢吐。


我眯了眯眼睛:“继续说。”


“我们清麓族虽说善蛊,但族人从不出村,蛊术也一向是传女不传男的,更不会无端害人。可从几十年前开始,全村的族人便生不出女儿了,每一家每一户,每一位妇人生下来的,全是男孩。


且不说蛊术无法传承的问题,就连本族人娶妻生子都成了奢望。一开始老人们还说可以与周边村落结亲,巴望着外族人能生出女儿。


可周边的村落都像我们清麓族一样闭塞,哪里有那么多外族女人愿意嫁过来?更可怕的是,嫁过来的外族女人生下的,也是儿子。


老人们都说,是有人给族里下了不知名的蛊毒。不知名,便不可解。唯有去京城找到一位血质特殊,不会被蛊惑的人,才能解救全族人。”


见箱子里那些挣扎扭动的虫子几乎快要力竭死去,我扣上了箱盖后退两步。我竟不知道我对于虫子来说还这样可怕。


“于是他们在全村挑选了一位最有天赋的男孩,也就是我,”他说到这里,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丝少年得意的神色,“传授于我一些简单的蛊术,是为了让我进京找到你。”


“找我便找我,把京城搅得一滩浑水是什么意思?”我双手抱臂,并不打算信他。


“姐姐,阿往没有学那些害人的蛊术,只是让他们看到一些幻象而已。他们有贪欲,见到了幻象,便沉溺其中不愿接受现实,这才追捧于我的。我若离开,他们见不到幻象,便也就没事了。”他的声音清清朗朗,眼神坦坦荡荡。“唯独姐姐见到我的时候便只见到了我,看不见幻象,我才知道姐姐就是我要找的人。”


我转身出门去叫提刑使拿来城中几位中蛊最深的百姓的病历。提刑使提起时也有一丝意外:“阮将军,说来也怪,自从抓了这小子,之前中蛊的城里百姓都恢复了正常,之前派出去的将士们身体也都无碍。”


我点点头,回去问阿往:“那你找到了我,如何救你的族人?让我陪你回村,嫁过去生女儿吗?”


阿往想了想:“若是的话,姐姐愿意吗?”


我皱眉,把吊着他的绳子拽紧了些,疼得他从嗓子里压着闷哼了一声,这才松手:“老实交代。”


“姐姐的血质特殊,若是身上没有伤口,那蛊虫见到姐姐便吓得发抖。可若姐姐身上有伤,血流出来,却会让蛊虫疯狂追逐这血味,如飞蛾扑火般宁愿溺死在血泊里。姐姐若愿意,便舍给我一杯血,我带回去引出族里的蛊虫即可。”然后他又笑了笑,露出一颗小虎牙,“只是有一点,姐姐放血时需有我在身边。不然蛊虫会疯了一般往伤口里钻,痒痛不止,要人性命。”


“说得好听,你是想监视这血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吧。不然要了我性命又如何,你得到我的血不就行了?”我冷笑。


“姐姐是清麓族的救命恩人,阿往绝不舍得姐姐丧命。”他坚定诚恳地看着我。


“我又没答应帮你,你救命恩人叫得倒快。”我朝门外的提刑使点了点下巴,提高声音叫他进来。“放他下来吧。”


铰链松动,受刑两日的阿往没有了绳索支撑,腿一软便跪倒在地上。他揉着酸痛的手腕,笑着仰头看我:“姐姐会答应的,阿往知道。”


会吗?当然不会。


且不说这人花言巧语巧言令色,最擅玩弄人心,保不齐是临时编的谎话。就算他说的是实话,我与他清麓族无瓜无葛,又为何要用自己的血去救他族人?


痴心妄想。


2

阿往的话可能是胡编的,蛊虫的反应也可能是受他所控,所以我拿着那几份病历去太医院找秦束。


秦束师从名医,却只会祝由术,所以整个太医院数他最闲,平时没事干就爱研究些民间秘方和巫蛊,他的话我还是很相信的。


他替军中受蛊的将士们检查了身体,又拿着那沓病历看了半天,确定地告诉我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于是我向皇上求了个恩典,如若阿往保证不再作恶,就放他回家。


皇上说,黔南有股民间势力好像有所骚动,我若想放他走,就要亲自带一百兵马过去探探虚实。若是真遇上骚乱,就当场镇压了再回朝。


秦束陪我喝送行酒的时候笑骂我一贯心软,为了个不知根底的男人去那么偏远的地方奉差。我在秦束面前一向嘴毒,但这次却偏偏没有回怼他。


我听说最近关于黔南骚乱的奏折很多,就算我不去找皇上,他也要来找我的。况且去趟黔南并非什么难事,再凶险的战事我都没有抗过旨。皇上这样说,摆明了是给我台阶。


更何况,我还隐约怀着莫名的私心。清麓村就在黔州,若是有机会,我也想打探一下阿往的话有几分真假。


阿往不想走,缠着我说要跟着我,参军也好,做随从也好,留在我身边就好。


留在我身边有什么用,左右我是不会答应把血给他的。


“别不识好歹。”我把从秦束那要来的金创药塞进他的蛊箱,封好后还给他。“出城以后再开箱,我要是再听见你为非作歹,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亲手斩了你。”


“姐姐的意思是,”阿往歪着头若有所思,“只要阿往不乖,就能见到姐姐?”


“能见到也是见最后一面。”我给他买了头驴,揪着他耳朵给他拎上驴背:“赶紧滚。”


他骑在驴身上,颇为老成地拍拍我的右肩的护甲算作道别:“那阿往死都不会瞑目的,做鬼都要待在姐姐身边。”


3

一路南下,一众人马足足走了半月才走到黔州城外。


来之前我就听说了这里山高路远,遐方绝壤,可亲自来了才知道,何为荒无人烟,何为凄楚寒凉。


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可这深林间连鸟叫都听不见一声。


将士们都累了,见城外绿树成荫丛林掩映,林间还有不知何处流经的小溪,都忍不住想要停下来驻扎。


“还有三十里。”我看了眼地图,“三十里就到州府了,加快脚程天黑便能到,到时候去城里歇脚,再好好洗个澡,岂不舒坦?”


众人指了指西斜的夕阳:“阮将军,快要日落了,弟兄们不是不愿意走。只是走到了天也黑了,进城再找落脚的地方,总是有诸多不便。我们皮糙肉厚,不如就在这野外扎营,睡足了等明日一早进城,巡抚大人接待起来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我想了想,确实也不急这一日半日,天黑后再把巡抚大人闹起来出城迎接招待,的确平添麻烦。索性点点头,默认了他们的提议。


众人四下散开,生火的生火,扎营的扎营,取水的取水,快要到达目的地的轻快放松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可我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我说不上来,所以只是握紧佩剑站在溪边,拒绝了众人一起吃饭喝水的邀请。


天快擦黑的时候,我刚快要放松了警惕,一支箭就“嗖”地一声直冲我的面门飞来。


“有伏兵!”我一剑劈开那支箭。


趁着微弱的天色,我朝对面林间看去,只见密密麻麻的飞箭以排山倒海之势倾压过来。


我嘴里那半句“准备作战”还没来得及喊,就赶紧改口:“趴地!找掩体!”


被耍了。


通过这一波的攻势预估,对方的人马不会少于上千人。根本不是小范围的躁动和骚乱,是有人起兵造反,黔州沦陷。


刚刚生起的篝火暴露了我们的位置,我手上这区区一百人,就算没有长途跋涉的疲惫,也根本无力抗衡,更别提镇压了。


所以当务之急是保命。


我回身就跑:“跑!散开!别管干粮和马,保证活命!”


一支箭擦着我的右臂飞过,蹭到我右肩的护甲,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声音。我忽然想起了阿往说过的话,苗疆人善蛊,若是受伤流血,怕是有万千蛊虫对我趋之若鹜吧。


也不知那小子现在走到哪了,驴腿没有马腿长,他身上还有伤,应该离黔州还远。


天色暗了下来,月亮渐渐升起,我独自一人摸着黑在树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企图甩开身后追兵的声音。


可是我不熟悉地形,林间扑朔的雾气湿湿地扑在我脸上,身后的马蹄声和火光越来越近,我却越发觉得双脚沉重无力。


不知道是不是踩到了长满苔藓的断枝,伴随着“咯嘣”一声,我脚下一滑跌落在了一个浅坑里。


“那边有声音!人在那!”火光中有人指向我的方向。


头痛欲裂,视线也有些模糊,跑是跑不掉了。我咬牙抓住佩剑,屏息望着火光来的方向。我们阮家军宁死不降,大不了跟他们决一死战。


忽然身后有轻微的响动,我回身,只见一个高挑清瘦的黑影就在我身后,正伸着手准备捂我的嘴。


我立刻拔剑拨开他的手,抬脚就要踢他小腹,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人却顺着我的力量一推,抓着我的手把我压在地上,然后俯身用唇堵住了我的嘴。


我气急败坏,手脚却酸软得用不上力气,头也越发昏沉。只好睁大了眼睛,努力借着月光去看眼前这张放大了的脸。


他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扫着我的脸,脑后的小辫子垂到我颈间,弄得我痒痒的。


他的唇有一股奇特的香气,我还在疑惑是什么味道,他就用舌头往我口中送了一片草叶。


草叶散发着清清凉凉的药香,我的脑子清醒了一些,努力偏头躲开他,悄声对他做着口型:“阿往?”


身上的人放开我的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轻轻敲了敲挂在身上的蛊箱。


火光凑得近了,众人说话的声音仿佛就在我耳边,他们在我们身边绕了三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照了一通,还捡起我刚刚踩断的枯枝来检查,嘴里嘟囔着:“这么一会人怎么不见了?能躲到哪里去?”


火把的光亮映出了阿往的脸,露出了一种我没见过的神色。他对我狡黠一笑,无声地做了个口型:“阮言,别怕。”


我这才明白,阿往擅造幻象,他们是看不见我们的。


“你们看,那是什么?”一人开口道。


众人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惊呼起来,然后拔腿就往远方跑走了。


听见人声渐渐远去,我推开阿往坐起来:“他们看见什么了?”


阿往摊手:“我也不知道,各自的贪念吧。”


我愣了愣,这才回过神来,皱眉道:“你往我嘴里喂了个什么东西?”


“林子里有瘴气,再不含着草药,你很快就会中毒。”他一脸无辜,然后毫不在意地牵起我的手,“跟我走,先出了林子再说。”


我起身,口中的草叶让我头脑清醒起来,手脚也有了力气,我挣开他拉着我的手:“你怎么在这?”


阿往拍拍我右肩的护甲:“姐姐往我箱子里藏金创药,我还不能往姐姐护肩上藏个铃耳蚕吗?”


“铃耳蚕?”我皱眉,“你跟踪我?”


阿往并不否认,坦荡荡地笑:“毕竟是救我族人的唯一指望,我可不能让姐姐有个三长两短。”


我语塞,毕竟是被他救了一命。若不是他,我今日还不知道死在哪个反贼刀下。


林间道路难行,阿往纵使熟悉地形,也渐渐体力不支,脚步慢了下来。我追问他:“跟着我是为了护我,还是为了趁我不备偷我血?”


阿往低头看我一眼,很是无语:“刚才就该让那帮人砍了姐姐,好心当成驴肝肺。”


“那你可知黔州已反?”


“来了才知。”


“你可知为何反?”


他顿了顿,停下来喘了口气,轻声道,“不知。”


我噤声了一会,又问:“那你如何来得这样快,你身上伤还没好全,你又买不起马,驴能跑这么快吗……”


“姐姐,”他喘着粗气打断我,指了指前面,“山洞。”


的确,树林快要走到了尽头,小溪汇成了空旷的河流,月光无遮无挡地洒下来,远远照出河边的一个山洞。


“在那边落脚待到天亮吧。”我点点头,加快了步伐,“你还没回答我呢,是不是半路偷马了?我跟你说什么了,不许再用你那幻象为非作歹……”


阿往没有回应我,双腿一软就栽倒在了地上。


“哎!”我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拽他的手,却摸到了一手湿黏。


我这才意识到,他这一路话逐渐变少,脚步也变慢,喘气也愈发粗重。原来早在我拿剑挡他的双手时,就把他的胳膊划伤了。


他一路没吭声,忍着痛任由血顺着指尖滴在地上。夜色太暗,嘴里草叶的香气又重,我压根都没发现他受了伤。


草……叶?我忽然意识到,林子里瘴气正浓,他把嘴里的草叶给了我,自己怎么办?


我赶紧俯身去探他的额头,滚烫得像是能烫熟鸡蛋。我草草扯下衣服上的布条给他包扎好伤口,扛到背上就往山洞走。


少年比我高半个头,背在背上却像没有重量。他额前的碎发蹭着我的耳根,搭在我肩膀的两条胳膊随着步伐无力地甩动,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识。


忽然他抬手动了动,费力地环住我的脖子,呓语般在我耳边呢喃:“姐姐,抱紧一点,阿往好冷。”


我心里一软。


在山洞前生起火,我给阿往的伤口上了药,仔仔细细包扎好之后,又扯下衣服布条在河水里洇湿了,去擦他滚烫的额头和脖子。


我竟不知黔州的瘴气这样毒,他整张脸都烧得红彤彤的,干裂的嘴唇止不住地抖,迷迷糊糊地唤着“阿乃”。


阿乃是苗语里妈妈的意思。


我自小便无父无母,在村子里吃百家饭长大的,连自己的姓名都是参了军以后师父起的。从小没人教我礼仪规矩,成天跟在男孩屁股后面打打杀杀,竟也能博出一个斩将杀敌的功名。


我不知道寻常人对母亲会是怎样一种感情,也不知道此时该如何安抚思乡的少年。


月光清清冷冷,我仰靠在阿往身边的石壁上,轻声哼起一首军中的歌谣。


“月冷边帐湿,沙昏夜探迟。征人皆白首,谁见灭胡时……”


之前在军中,众人一哼起这首歌,便有年纪小的新兵抹着眼泪说想家。可我的家在哪呢?黔州的月光,和京城的一样凉。


身边的阿往用头蹭了蹭我的肩膀,然后伸手把我紧搂在怀里。


我一愣,伸手就去摸腰边的佩剑:“放肆。”


他摊开手掌对着我:“你看。”


我对着他的掌心看了一会,疑惑道:“生命线挺长……?”


他愣了愣,然后拍了拍脑袋:“我忘了,你看不见。刚才想变一朵白花兜兰给你看的。”


“白花兜兰?”


“嗯。很稀有的一种花,只生长在黔南。我只小时候见过一次,阿乃同我说,只有有福气的人才能见到。阮言,我想我能遇见你,的确是有福气。你就像白花兜兰一样,稀少又珍贵。”


我不说话,看着他摊开的,空空如也的手掌。


“阮言,”他顿了顿,抬眼看我,迷迷糊糊地拖着长音,“跟着你不是因为你的血,你知道的吧,我喜欢你。”


我只当他是高烧时说的胡话,不为所动:“你给我规矩点。”


“规矩。”阿往懒洋洋地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词,“阮将军一辈子都守着规矩,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可有做过一件自己想做的事?”


自己想做的事?


“为人臣者,忠君爱民,保家卫国,便是自己想做的事。”


阿往撑起身子,垂眼看着我,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我没见过的神色,微微叹了口气:“忠君。你对那皇帝倒是忠心,可他却想要你的命。”


“胡说。”我别过脸去。却自觉这话说着都没什么底气。


明知道几支队伍都拿不下的重犯皇帝派我去捉,真的是觉得我心志坚定吗。


明知道刑狱司都撬不开嘴的犯人皇帝命我去审,真的有想到他会对我开口吗。


明知道黔州的叛乱皇帝叫我只带一百人去平,那往来频繁的奏疏上,写的真的只是民间骚动吗。


他一开始就没想我活着,他早就想借此要我的性命了。是我这个做人臣的不会揣度圣意,拼死为他办成了一件又一件的事。


“阮言,你立了那么多军功,他不得不封赏你。可他自始至终,都瞧不起你是个女人。”阿往用手捧过我的脸来面对他,“可你在我心里不一样,你是最特殊的女人,最了不起的女人,是我心里,唯一的女人。”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一副无所谓的语气,“不过贱命一条,皇帝想要,我给他就是了。”


阿往眼眶红红的,恨恨地瞪着我,然后低下头,发狠地咬住了我的嘴唇。


我果断在他的脸上留下了脆响响的一巴掌。


他被我打到一边,索性赌气一般翻身背对着我躺下了。隔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睡着了,他才闷着声音叹了一句,“阮言,你不会心疼人的。”


天破晓的时候,他总算退了烧,不再说胡话了,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蜷缩在山洞的一角,好像夜里那个登徒子不是他一样。


初阳暖暖地照在他脸上,把他利落瘦削的下颌照得柔柔的,他高挺的鼻梁在脸上投下了一处阴影。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耳边金黄的绒毛。


他长得和京中男子都不一样,京中男子都白白净净的,把头发利落地梳成发髻,穿着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衣服,拿把折扇吟诗诵曲。


可阿往带着山间粗粝和野性的气息,像是草原上没有被驯服的骏马,额前碎发总是散乱着,身上的牦牛皮也穿得松松垮垮,时不时从衣领间隐约露出胸腹上光洁的线条。


像个没人要的野孩子,跟我一样,又跟我一点也不一样。


我把他头上那块降温的湿布拿下来,走到河边洗了洗。在他身边忙了一夜,我也有些累,便靠着河边的垂柳闭了会眼睛。


还没睡着,就听见山洞里有轻微细碎的响声,我偷偷把眼睛眯开了一条缝,透过飘荡的柳叶枝条看过去。


阿往起身坐在洞口正盯着我看,脸上又是那副神情。昨天施蛊救我时,中毒迷乱时,和以为我睡着了看不见他时,都是这副陌生的神情。


褪去了稚气,带着不属于他年纪的老成,带点坚毅,带点城府,还带了点我说不清的东西。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便回身看了看山崖,然后攀着凸起的石块就往峭壁上爬。


?这是要干嘛?


我赶紧起身吼他:“阿往你给我下来!胳膊上还有伤呢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悬崖陡峭,但他身形灵活,说话间便爬了一人多高。听到我的声音,他吓了一跳,手一滑便摔了下来。


“哎!”我急了,忙跑过去把他拽起来。他摔了一身的土,胳膊上的伤又开始渗血。


我刚要开口骂他,他脸上却恢复了往日嬉皮笑脸的少年模样,欢喜雀跃地摊开掌心给我看:“姐姐,你看!”


一朵雪白的兰花夹在他指缝间,迎着风微微晃动着身子,花蕊中的点点淡黄,好像太阳初升时镀在阿往脸颊上暖暖的柔光。


我训斥他的话一下哽在喉间:“……你一大早上爬这么高,就为了采这个?”


“我以为只有清麓村才有呢,没想到这石壁上也长。我就说我是有福之人吧。”他把那朵白花兜兰往我手里一塞,“姐姐,阿往把福气给你。”


我望着手中那娇娇弱弱的小白花。


原来这就是白花兜兰。空旷的山崖上仅此一朵的白花兜兰,有福之人才能看见的白花兜兰。稀少又珍贵,长得又极美。


阿往一边随手拍打着身上的灰土一边坐回山洞:“姐姐,昨天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我在原地站了半天,忽然径直走到他身边,认真地问他:“阿往,你姓什么?”


“姓?”阿往一愣,垂下眸子:“姓伊。”


“伊往吗?黔州沦陷了,你知道你族人的消息吗?”


阿往摇摇头:“清麓族闭塞,村寨在深山中,战火无论如何也不会波及到那里的。”


“伊往,”我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你有没有骗我?”


他不明所以:“什么?”


“清麓族的事,我的血的事,蛊的事,你的事,所有的一切,你骗我了吗?”


他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反而低下头笑起来:“姐姐,你开始信我了。”


“你回家吧。”我右手攥着佩剑递过去,“我把血给你。”


4

阿往在河边把草药卷成的香条点燃,整整熏了一个时辰,说是能熏跑方圆五里内所有的蛇虫鼠蚁,以保证我的安全。


我觉得有些好笑,问他:“我在沙场出生入死,没少受伤流血,在京中时身上也没几块全好的地方,我的血若真是能引来方圆五里的蛊虫,岂不早就没命了。”


阿往仔仔细细地把自己的蛊箱里的每个瓶瓶罐罐都用油纸封好,盖上箱盖之后又在箱子外面包了几层油纸:“京中和边疆没有苗蛊,姐姐是安全的。这里可不一样。”


我见他绑了块石头到蛊箱上,然后拴着绳子把蛊箱沉到了河底,又忍不住笑了:“这些蛊虫不听你话吗?还要你费这些心力。”


“一般情况下是听的。”阿往想了想,“可是姐姐这样的血质阿往也是第一次见,还是谨慎些的好。阿往不希望姐姐冒一丝一毫的风险。”


“好吧。”我见他一切都准备妥当,便把手心摊开递过去,“动手吧。”


阿往举起我的佩剑,颤抖着手犹豫着,然后用剑锋轻轻柔柔地划了一下我的掌心。


“你挠痒痒呢?”我见手上连个红痕都没留下,越发觉得好笑,“爷们儿点,别磨磨唧唧的。”


阿往咬牙想了好半天,然后恨恨地把剑丢到了一边,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起身便要走:“不要了。这血我不要了。”


我也站起身,却看见他眼眶通红,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他摇摇头,拿袖子抹了一把眼睛:“可是……可是你会很疼。阿往……舍不得你疼。”


“那你族人怎么办。”我抬手揉了揉他额前的碎发,“抓紧时间,在我后悔之前。”


他想了想,默默低下头去,还是一剑划开我的掌心。鲜血滴滴答答很快就流满了他准备好的器皿,我看见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


这孩子,多大岁数了还这么矫情。


等到他给我包扎好伤口,他的眼泪才终于止住,从叹息中吐出一句:“阮言,对不起。”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这是他对我说过的所有话里,为数不多的一句真心话。


他一声声姐姐甜甜地叫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可是关于清麓族,关于血,关于蛊,关于黔州的叛乱,甚至关于他的姓名,所有所有的一切,他都是骗我的。


他才不是什么未被驯服的骏马,他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只有这一刻,他是真心觉得愧对于我。


从之前扎营遇袭的那处算起,往东十里,我又见到了我手底下的兄弟。


这是我们在军中时就约好的,若是在某处冲散了,便在往东十里的地方见面。若是东十里去不得,便往南十里,以此类推。


多数人或轻或重都受了些伤,但好在一个人都没少,一百个人整整齐齐。


他们见到我回来,着急地围上来,说要赶紧快马加鞭给皇上报信,好增派人马镇压叛军。我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会回京处理的。”


“各位家中应该都有老小,”我把荷包里全部的银子都倒出来分发下去,“都拿些钱回家吧,军籍的事我会替你们解决,出任何事都由我来扛。”


众人面面相觑,说着无论如何都要追随我的话。可我知道,昨日的情况,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军中的弟兄们都家有妻小,跟着我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更何况,皇帝早已知道黔州的战况。我们一路回到京城,一定会遇见从京城派出的大批人马。我又怎么忍心让这些誓死为国效力的人知道,皇帝想要除掉身为将军的我,也一并想让他们死在遥远的黔州呢。


回到京中,我只说消息有误,我们遭遇埋伏全军覆没,只我自己侥幸逃命出来。皇上虽然惊讶于我还活着,但也不好说什么。只找借口收了我的兵权,给了我一份挂名的闲职来做。


朝中有官员还想给皇帝谏言,说什么唯有阮将军才能以最短的时间最少的消耗镇压黔州的叛军。我真想当朝捂住他的嘴,这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做了闲职的我乐得清闲,整天去找秦束喝酒,喝得喜气洋洋高高兴兴,临走还叮嘱秦束回去路上别吹风别着凉。


秦束看我像看鬼:“你还会关心人?阮言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有相好的了?”


我一巴掌拍他头上:“易经都没你会八卦。”


唯有一件事困扰着我。自从离开黔州,我就常常觉得心口微微发堵。一开始我并未在意,可后来从闷堵变成了绞痛,还痛得越发钻心,越发长久。


我强撑着没跟人说,终于有一日,秦束来找我喝酒的时候,我当着他的面揪着衣领按着心口,抑制不住地咳,然后痛苦地呕出一大口血来,我才意识到这件事似乎有点不对。


秦束吓坏了,扯过我的胳膊来就要探我脉搏。


我嫌弃地把手抽了回来:“你会个屁的号脉。”


秦束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阮言,你的手怎么回事?”


“嗯?”我低头看了看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掌心,“没什么,在黔州的时候不小心划了一下。”


“黔州?”秦束挑眉,“你都回京一个月了,一点小伤会到现在还没好?”


我想了想,好像这次的伤痊愈得确实很慢,一瓶瓶金创药撒下去,好像一点都没见好。


秦束不由分说就拆开了我伤口上布条,看着触目惊心鲜血淋漓的伤口倒抽了一口冷气:“阮言,你在黔州是不是得罪谁了?”


“怎么说?”我蹙眉。


“你他妈像是让人给下蛊了。”


“你才让人下蛊了!”我气笑了,一脚踹在秦束屁股上,“不会看病就别看,一天到晚装神弄鬼。”


“真的,”秦束又给我从上到下从头到脚地检查了一遍,“真的像下蛊了。听说你前一阵逮了个会蛊术的小子,后来还给放回了黔州,这事不会跟他有关系吧?”


我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啧啧啧,秦束啊秦束,说你学艺不精吧你偏不信。你可是不知道,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是全国上下万中无一的,血质特殊的奇女子,不仅免疫一切蛊术,而且鲜血还有奇效……”


秦束蹙眉:“免疫蛊术?血有奇效?所以你的手受伤,是把血给谁了吗?”


不得不说,秦束真的很会抓重点。本身当初为了避免恐慌,皇上就压下了关于阿往的舆论,至于阿往在牢里跟我说的话,我更是一个字都未曾跟他人透露过。


我有些心虚:“关你什么事啊,说得好像你懂似的。”


“古籍里确实提过一种特殊血质,既能免疫巫蛊,又能以血引虫。但是这种血也并非百无禁忌,我看过一个特例,说蛊师若取血为引,可以对其施以禁术。”


“禁术?”我心下一跳,将信将疑,“什么禁术?”


秦束为难地挠挠头:“书里记载的多是寻常的蛊术。唯独三大禁术,不仅没有典籍为佐,民间的谣传也是含糊不清。所以我具体的我也说不太好,但是你这症状,不像是中了一般的蛊,倒像是中了传说中失传多年的,苗疆的情蛊。”


“情蛊?”我一愣,“我可是会爱上谁不成?”


“爱不爱不知道。”秦束摇摇头。“但你须得常常待在下蛊之人身边。若是长久见不到,便会逐渐心痛难忍,甚至心衰而亡。原是苗疆女子用在变心的丈夫身上的,巴望着用蛊虫把丈夫留在身边。可后来由于过于恶毒便被列为禁术,再后来就慢慢失传了……”


我沉默了。从胸闷,到心痛,再到呕血,逐渐加重的病情似乎并没有什么起因缘由,若非要说有个时机,便是从给了阿往一杯血,并和他分别的那天开始的。


“情蛊可能解?”我问秦束。


“须得下蛊之人亲自解。”秦束叹了口气,“阮言,你不会真的轻信了什么人,给了什么血出去吧。”


“轻信?可我在黔州时打听过,当地人都叫清麓村为男人村,是因为村子里真的没有本族女人,一个都没有。难道……”我咬住后槽牙,“秦束,帮我查一个人。”


5

后面的日子里,秦束日日都来看我,逼着我一大碗一大碗地喝他煎的稀奇古怪的药汤子,早上的药碗里趴着一条蜈蚣,中午的药碗里趴着两只蜘蛛,晚上的药碗里趴着一坨蜒蚰。


我都生怕我还没被情蛊害死,先被秦束毒死了。


涂涂抹抹的药膏也给我调了一堆,可除了手上的伤口逐渐愈合不再渗血了以外,其他方面作用不大。心口绞痛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我也肉眼可见地苍白消瘦了下去。后来我便不能下床了,整日对着床边的茶盂大口大口地吐血,吐到我觉得我需要问秦束要点阿胶和红枣。


再后来,我连药碗都端不稳了,原本上阵杀敌英武神勇的女将军,瘦弱得像是能被一阵风吹倒。我开始一天到晚地昏睡,清醒的时间也吃不下两口饭了。


然后一道急诏就传到了我家,说让我带兵去城门口击退敌军。我这才知道,黔州的叛军来势汹汹,已经打到京城了。


秦束气急败坏破口大骂,要不是我拦着,他能把皇帝祖宗八代都问候个狗血淋头,要是传出去非得给他治个诛九族的罪。


可是我跟秦束说,我一生无父无母,无牵无挂,从小到大唯一学过的规矩便是军令如山,活到现在唯一该做的事便是忠君爱国。


“让我去吧。叛军若是真的打进京城,你我都活不成。”我让秦束把我搬到轮椅上,“再说,这两日身子已经有起色了,说不定是你的药起了效果。”


秦束拗不过我,只能推着我去到了城楼上。


黑压压的叛军兵临城下,为首一人穿着银光闪闪的铠甲,骑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势在必得。


他脸上又出现了那副陌生的神情。


我这才第一次读懂了这副神情。


那些不属于他年纪的老成,那些坚毅,那些城府,和那些我说不清的东西,统称为帝王之气。


他不姓伊,他姓仡莱,叫仡莱往。“仡莱”是苗疆的王姓,“往”是苗语里“王”的意思。


他才不是什么人畜无害的少年郎,他是带兵造反打到京城的苗疆王。


秦束说,见到下蛊之人我的症状可能会缓解。可为什么,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心痛得更加厉害了呢。


我这个样子,自然不可能真的领兵打仗。所以城门开了一条缝,秦束一个人推着我的轮椅走了出来,走到了叛军阵下,走到了阿往面前。


我没有束发,也穿不上几十斤重的盔甲,整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阿往见到我便戏谑地笑了笑:“好俊俏的姐姐。”


阿往骑的马好高,我要拼命仰着头,才能逆着阳光看见他:“阿往,退兵吧。我知道你并非贪图权贵之人,又何必让你在意的族人枉送性命呢。”


“阮将军这话,倒像是很了解我一样。”他挑挑眉,嗤笑出声。“更何况我来此,就是为了救他们的性命。


中原当真是没人了吗,竟派一个站不起身的将军来送命。既然你也自知效忠的并非什么仁君,还不如打开城门,免得世人说我胜之不武。”


我看着他身后密密麻麻的苗疆兵马,每个人身上都带了一个熟悉的蛊箱。听说这一路北上,叛军首领极擅蛊术,军中又蛊多如麻,打得朝廷军队节节溃败,无力还击。


我自然知道是拦不住他的。


“世人都说阮将军像刀枪剑戟,听话又锋利。可你却说我像白花兜兰,稀少又珍贵。”我笑起来。“阿往,你擅造幻象,能不能让我临死前……再看一眼白花兜兰啊。”


“过去种种皆是逢场作戏,阮将军不必再提。”他满不在乎地移开目光不看我,“更何况,你是看不见幻象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那就算啦……”我颇为遗憾地点点头,掏出一把匕首,“至少这件事你没骗我,我真的是那个万中无一的,血质特殊之人,对吧。”


“你要干嘛?”他像是觉得好笑,“就算蛊术对你无效,你觉得你一把刀就能退我万军吗?”


“退你万军做不到。”我太虚弱了,险些拿不住短短的匕首,“可若能以一人性命收你万千蛊虫,也算是为国效力了吧。”


他神色不明:“阮言,别犯傻。”


“希望这件事你不是骗我的吧。”我手抖得像第一次给我取血时的阿往,用尽了全力才勉强在掌心划开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鲜血滴滴答答流淌出来,像是抽走了我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


千千万万个蛊箱的盖子猛然弹起,密密麻麻的飞虫倾巢而出,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像我倾压过来,一如我在黔州遭遇的那次万箭齐发的埋伏。


我这才明白,他那时当然能及时赶过来。那些埋伏,那些叛军,无一不听从他的调令。他怎么会是连一匹马都买不起的穷小子呢,他是早已筹划万全的苗疆王。


可我那时在矢下如雨的逃亡中,脑子里唯一的念头,竟然是幸好没有留他在身边。


我闭上眼睛,听见蛊虫振翅的蜂鸣声离我越来越近,然后猛地掠过我的脸颊,越过我的身侧,拐了个弯飞上城楼,肆意地攻击着城上的守军。


我在守军的一片惨叫哀嚎声中瞪大了双眼,看见阿往正勾起一边唇角,居高临下胸有成竹地看着我:“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是清麓族最有天赋的蛊师。”


“更何况,你真以为自己的血有这么大的作用吗?”他挑眉戏谑地笑,像是在玩弄垂死挣扎的猎物,“蛊术终归是噬心的法术。你不会被蛊惑,不单是因为万中无一的血质,是因为你没有贪念私欲;你中了情蛊,不单是因为我取血为引,是因为你对我动了情。”


“阿往……别……”我无助地哀求他,“夺权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为什么要让这么多无辜的人丧命……”


“无辜?”他冷笑起来,“你可知清麓族为何这么多年没有一个女人?不是因为生不出女儿,而是因为你们中原的朝廷,把每一个新生的女孩都生生从村子里夺走了。


清麓族曾是最强大的蛊村,每个女儿一出生便有天生的巫蛊天赋。可中原的皇帝自从偶然重伤被族人救起后,却忌惮起她们的能力来。于是年复一年,代复一代,所有的清麓女孩都被朝廷派来的人偷偷运到中原,看管囚禁起来,永世不得回村。


这还不够。又因为这天赋只有处子之身才能拥有,那些清麓族的女孩,还未及笄便被卖到花街柳巷,沦为那些脑满肠肥的贪官身下的消遣。


清麓族人少闭塞,又从不学害人的蛊术。若不是我,唯一身为男性却最有天赋的蛊师出生;若不是我,招兵买马带出一支所向披靡的精兵;若不是我,远赴京城让百战百胜的阮将军生了重病,清麓族还要被人欺凌到什么时候?


你说守城将士无辜,那难道清麓族的女儿就不无辜吗?你说我贪权,可若我不反,我们清麓族,就活该任人蹂躏吗?”


我一脸震惊地回过头去看秦束。他微微对我点了点头,默认了阿往的说法。


我这才明白,为何之前让秦束查的消息,他查了许久都推托着不肯说。这些朝廷阴暗的秘事,知道的人都会多一分风险,他又怎么会告诉我呢。


更何况,告诉我又能怎样呢。我一国将军,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纵使皇帝千错万错,可但凡我活着,便不能任由叛军的铁蹄,踏入中原百姓的家乡。


“阿往,你还记得吗?我说过,你若再为非作歹,就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我想笑,眼泪却一颗一颗吧嗒吧嗒地滴在匕首上。“我向来说话算话,不像你,小骗子。”


我双手紧紧握着匕首,一刀就抹开了自己的脖颈。


鲜血喷涌而出,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我第一次看见阿往的眼睛里出现了张皇失措的神情,他喊着我的名字从马背上跌下来,飞扑过来想用手帮我堵住伤口。


我知道,我赌对了。


他来京城是想解决我这个常胜将军不假,他见我不会被幻象迷惑便说谎骗我也不假。可他如此聪慧,早在皇帝命我只身一人去捉拿他的时候他便明白,我并不受朝廷重用了。


所以后来我放他走,他只在我身上留了铃耳蚕作为监视,没做过多纠缠便答应离开京城。只是听说我只领兵一百人去黔州的时候他才意识到,皇帝不想要我活命了。


所以他沿途买了上好的宝马,快马加鞭赶到黔州,就是为了救我一命。


脖子上这一刀离要害偏了一寸,我赌的就是他对我有情。


可我的身子太弱了,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我撑不住从椅子上倒下去,就跌进了阿往的怀里。


他声音带着哭腔,手抖得不成样子,一遍又一遍地喊我的名字。


我抬起眼看他,看他通红的双眼,看眼泪滑过他高挺的鼻梁,看他脑后垂下来的小辫子顺着风飘荡,笑着问他:“我还说什么了……你还记得吗……”


“记得,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阮言,你听我说,你身上的情蛊不会致命,等进了京城我就医好你,好好活下去好吗……”


“不,你不记得。小骗子。”我闭上眼缓了一口气。然后握紧匕首,拼尽全力,狠狠地刺入阿往的心口。“我说,天涯海角,我都会亲手斩了你。”


阿往向来身手矫捷,可这次他却连躲都没躲一下。鲜血从他胸口喷涌出来,染红了他银光闪闪的盔甲。


那一刻,我好像看见了漫山遍野的白花兜兰,和翩跹飞舞的红色蝴蝶。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我听不见他倒在地上时护甲相碰的声音,听不见苗疆叛军呼喊冲锋的声音,听不见两方兵将短兵相接的声音。我什么都听不见。


他说我像白花兜兰,珍贵又稀有。他说他是有福之人,竟能遇见我。


我躺在阿往身边,看着白茫茫的天空逐渐在视线里模糊。


这白色的兰花,真的好美啊……


后记

“那后来呢?”众人聚在茶馆里,聚精会神地听着。


“后来啊,苗疆叛军攻城三日,打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难分胜负,尸横遍野,民不聊生。再后来的事大家都清楚了吧,先皇退位,新帝登基,与苗疆议和。朝廷承诺护送那些离家多年的女子归乡,从此朝廷官员绝不踏入苗疆一步。两族修好,永以为盟。也算是个好结局啦。”


有位茶客意犹未尽:“那阮将军和苗疆王怎么样了?”


“这个嘛,史书上也有记载,”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征南大将军虽病重难行,然不惧于阵,自伤诱敌,与苗疆王同归于尽于城下’。”


众人一阵唏嘘,感叹了一阵便各自散去了。


“可是妈妈,我不信。”女儿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袖。


“嗯?”我回头看着她,“说来听听?”


“那先生不是说了嘛,苗疆王最擅幻术。说不定是他让大家都以为他和将军都死了,但实际上他们还活在世界上。”女儿眨巴眨巴眼睛。


“说得似乎有些道理,看来兰儿有认真听喔。”我把糕点喂到她嘴里。


忽然推门进来一人,身披黑色大氅,清瘦高挑。明明长着精致中不失粗粝的五官,皮肤却带些病态的苍白。


女儿见到他便飞身扑过去搂住他的大腿:“爹爹!”


那人抱起女儿扛在肩上,笑着过来拉我:“走,回家。”


我故意摸着胸口:“怎么去这么久,我想你想得以为又被你下了情蛊。”


“少装,”他带着笑意白我一眼,“你给我下了情蛊还差不多,害得我日日想你想得心口疼。”


我心疼地摸摸他紧实的胸膛:“最近还疼得厉害吗?”


“好多了,只是还需静养一段时日。”他把拳头扶在嘴边轻轻咳了几声,“娘子真是好刀法,郎中说偏一寸就斩断心脉了。”


我不放心:“那你有什么不舒服可别硬撑,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放心吧。”他把手掌摊开递过来给我看,“你看,我生命线挺长。”


说话间便要走出茶馆。说书先生正收拾桌案,看见我们经过便忍不住逗女儿:“好机灵的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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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白兰。”女儿回过头脆生生地应了。然后又补了一句,“仡莱白兰。”


走出茶馆,一只蝴蝶迎面飞来,又忽闪着翅膀飞走了。


春色满园啊。

by知乎榴莲味的小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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