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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传闻,威武将军周让曾有一位未婚妻。

他那未婚妻意外夭殁,周将军因此发狂,把所有浮蜂浪蝶全部斩于刀下,一辈子未娶。

这一世,舟舟十岁就做了他的未婚妻。

母亲故去后,周让带着舟舟来到上京城:“给你找个好人家,把你风光嫁出去。”

舟舟:“哦。”

后来,周让弱冠之年,获封威武将军。骑着一匹赤血宝马,带着满身杀气连夜赶回上京城。

微亮晨曦下,他俯身下去,看着那个惦念了许久的姑娘。

“舟舟,风光我有了,嫁我吧。”

他一直以为自己努力上进,是为了把媳妇儿宠得如珠似宝。

后来才知道,自己才是娇娇,被宠的那个。


精彩片段

周让回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

小院里灯火通明。

他母亲陈萍坐在正堂门口,手里提着一把杀猪刀。

见他回来,抬起眼皮,三角眼锋芒锐利,眸光不亚于她手里的杀猪刀。

“不是跟你说了,要你早点回?”

周让不动声色把手腕上的血迹在衣服上擦了擦。不耐烦问他娘:

“干嘛,半夜三更不睡觉?”

陈萍提着杀猪刀站起身。刀尖映着正堂的灯光,锋芒冰冷锐利。

“给我滚进来,你媳妇儿送过来了,进来拜堂。”

周让:“……”

昨夜暴雨雷鸣。

周让从南城荷花巷路过时,陆家的小傻子正骑在墙头往下跳,扑通一声,连泥带水砸到他面前。

小傻子当时就昏过去了。

周让昨夜赚了一笔银,心情不错,便一脚踹开陆家大门,把小傻子往门内一送,扬长而去,只当做善事了。

哪曾想,今天一大早,瘸了腿还昏迷着的小傻子,被一块红布包着,送到周家门口。

陈萍开门的时候一脸懵。

送人的不是陆家人,是南街上专门给人帮闲的老汉。

一开口就说什么,姻缘注定,佳偶天成。昨夜陆家小娘子与令郎私奔,因大雨阻挠未成行。陆家有成人之美,今日就特意给您送来了。

从今天起,陆摇舟生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

要是不满意,也不必送回,丢河沟里任她自生自灭吧。

没等陈萍反应过来,那老汉放下陆家小姑娘,一溜烟地跑了。

小傻子躺在门前石阶上,烧得昏昏沉沉。

吧嗒,怀里掉出大红的庚帖来。

显见的,爹娘已经不要她了。

正堂明亮的灯火之下。

周让叼了根银牙签冷笑,眼角藏不住戾气。

“她爹娘不要她了,你要她?

家里银钱多得烫手了?闲得你,送回去!”

十三岁的少年,支着腿坐着,就那么耷拉着眼睛,阴冷冷扫过来,压迫感十足,陈萍被他看得心虚。

已经苏醒的小女娃坐在正堂里,目光沉沉看着门外,一点生气也没有。

天阴沉沉的,要下雨又不下雨。

滚雷在天边滚了一天。

陈萍看了看那裹着红布,脸色苍白,却一言不发的小姑娘。转身拽着儿子的手拉到内室说话。

“我如果不要她,这女娃娃就得死了。”

城南陆家她知道。带着个闺女的鳏夫娶了带着个儿子的寡妇,又生了一对儿女。

家里人口多,负担重。

陆家男人整日在码头做工,他那亡妻生的闺女不受后娘待见,撞破脑袋成了小傻子,整天缺吃少喝,面黄肌瘦的。

周让冷嗤:“你就是烂好心。人家爹妈都舍得,你舍不得?真想养闺女,你找个小白脸,生个三四个的,我又不会拦着你。”

陈萍一鞋底差点糊他脸上。

跟这兔崽子商量个什么?这个驴,一张口就是要把老娘气死。

她拍板下结论。

“我喜欢这娃娃,眼睛清透,跟我有缘。我留下来养着,免得送回去给她家里人祸祸了。以后长大了,就寻户好人家把她嫁了。”

周让咬着牙签,眯起眼睛想了想。

“你要养随你。事先说好,长大了把她嫁出去,聘礼归我们,得把养她这些年的嚼用都扣了。”

陈萍知道,这已经是儿子的让步了,欢喜地应下来。

“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去看看舟舟吧,她姓陆,叫陆摇舟。”

正堂内坐着的小姑娘,一双黑黝黝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门外。

虽然母子俩说话的声音很小,但她能听到。

她还能听到很远地方的动静。

只不过,她懒得动。

她还没想明白,眼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前几日大暴雨,禹县城外、金水河边、神女山上的龙神庙塌了。

按理说,已经入了秋,天气不该如此反常。

偏偏就在那雷雨夜,也就是陆摇舟爬墙跟人私奔的那一夜,龙神庙塌了。

神女山上的龙神庙,灵验非常,香火很是旺盛。乍一听闻龙神庙塌了,几乎一大半的禹县百姓都去城外拜祭了。

陈萍这两天是被舟舟绊住了手脚,这不,舟舟身体刚一好,就准备带着她去龙神庙拜拜。

天光微晴,陈萍一大早就起来收拾。

在灶房蒸了肉包子,并昨天买的点心鲜果等物包在一起,准备带去祭拜。

水井边,顶着一头细黄头发的小姑娘正对着一盆水发呆。

周让随手一撩,盆子里的水溅了小姑娘一脸。

他吊儿郎当地扯着帕子擦手,摇摇摆摆去了灶房。

陈萍压低声音,“今天拜神回来,你再去城里请个大夫回来。”

周让扬眉,“请什么大夫?”

“舟舟的腿歇了不过两天,就能走路了。之前那白大夫不是说她腿断了么?看着一大把年纪了,怎么那么会坑人,舟舟分明就是擦伤。”

说起这个来,周让也有些疑心。

当日那小丫头从墙上掉下来不能动弹,左腿骨分明是摔断了的。

可刚在他们家里养了两天,就能走路了,吃了仙丹也没这么快吧。

周让随口应了,目光沉沉落在院子里那小丫头身上。

舟舟依然盯着面前铜盆里的清水,脸上没什么表情。

陆摇舟腿断了是真的,但腿伤并不致命。她若真是个普通小姑娘,这样的腿伤至少要养三个月。

可她不是。

纵然神魂受了重伤,没了大半法力,但她毕竟还是西洛川上的小龙神。

若是有心痊愈,弹弹手指就能好。只是她提不起劲来,心里空荡荡的,好像少了很重要的东西。

真正的陆摇舟,从墙上跳下来的时候就吓死了。

小姑娘听信拐子的话,为了每天吃到鸡腿,在约定的时间爬到墙头上,等着跟拐子私奔。

奈何昨夜大雨,那拐子没去,小丫头白白死了。

机缘巧合,她的神识进了小丫头身体里,送到这寡妇家中收养。

小丫头三魂七魄不全,命数已尽。倒是这寡妇的儿子,看着像是有气运的。

承了他们的情,总得报答才是。她一介龙神,总不至于占凡人的便宜。

马车停在神女山脚下,前面的路堵了,都是来上香的百姓,再不能前进一步。

陈萍提着东西下了车,吩咐周让背起舟舟。她和车夫提着贡品,一路往山上走。

“小媳妇儿,来吧。”少年痞笑着对舟舟伸出手。

小姑娘推开他,径直从马车上跳下来。

嘿,本来没想背她,她倒敢嫌弃。

周让拎着衣领把她从后面提起来,“跑什么?显摆你腿好了?”

舟舟皱眉。不知道是不是靠近龙神庙的缘故,脑壳子一抽一抽地疼。

……罢了,就让这小崽子孝敬一回吧。

舟舟嚼着陈萍塞给她的姜丝糖,八爪鱼似的爬到周让背后趴好,用脚踹着他屁股。

“驾。”

周让舔了舔牙齿,笑意冰凉。

她倒是真敢。

神女山并不高,只是因为位置极好,就坐落在金水河边,遥看着禹县城。

远远的,听到有人在山下吵闹。

一道老迈的哭喊声划破混沌的思绪,刺入舟舟的脑海。

“你们这么做,不怕龙神大人降罪么?”

舟舟眯起眼,有人唤她?

周让腿长脚长,比拿着贡品的陈萍走得更快,眨眼间就凑进那场热闹中心。

众人一看,呦呵,禹城小阎王来了,都不敢招惹他,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周让背着舟舟,大大咧咧到了最里面。

哭喊的是一个年约六旬的老妪。看衣着也是富贵人家,旁边有亲人和婢女正在劝慰她。

山脚下守着的官差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都说了是为你们好,龙神庙已经塌了,半个山头都被雷劈焦了。”

另一个官差笑眯眯的。“龙神,”说着话,轻飘飘地往山上瞟了一眼。

“要是真有灵,这座庙就不会被雷劈了。我看,就是老天爷看不顺眼,才要收了这间庙。”

老妇哭嚷着,声音居然极有穿透力。

“不是的!我那晚瞧见了!”

“雷鸣大雨,一条黑龙在禹城上空跟人缠斗,就是我们神女山的小龙神!”

“不知道哪里来的天煞!小龙神的血顺着雨水洒到城里,洒到城外的金水河上……”

她一行哭,一行说,说得极为动情。

围观的众人不由得议论起来。

要说,这金水河边的小龙神,香火灵验,可从没做过恶。天雷本不应该劈下来的才是,好像劈错了一样。

“程婆婆,您当真亲眼瞧见了?”有人问。

程婆婆的老泪吧哒哒落在枯瘦手背上。

“我做梦梦到的。”

众人:“……”

守在山下的官差噗嗤一声笑出来:“滚滚滚!要不是看你一把年纪,现在已经轰你下山了!”

“我爹前几日也梦到了一条黑龙,在云层里穿来穿去的!”

“我也梦到了!”

陆陆续续的,有其他人说起话来。

官差挥着手里的横刀,“没脑子的蠢民!什么龙神,我看分明是恶神,否则天雷怎么专劈这里呢?”

眼见他亵渎自家小龙神,山脚下的信民们顿时沸沸起来。

正吵嚷间,晴空中骤然响起两道雷鸣,轰隆一声,劈在两个官差不远处,一整块大石头被劈成了渣渣。

众人瞬间安静如鸡。

两个官差只觉得背脊发凉,额头上全是冷汗。

“龙神大人还在!龙神大人!”

一群人汹涌着挤开守在山脚下的官差,朝着山顶的龙神庙奔去。

周让听到趴在自己背上的小姑娘幽幽叹了口气。然后自己的脑袋被人敲了敲。

“我去办点事。”背上的小姑娘对他说。

周让皱眉,你去办什么事?你能办什么事?

然而胳膊一滑,身后背着的小姑娘长满鳞片似的,从他背上滑走了。

转身一看,只看到一抹红色衣裙快速消失在人群之中。

周让额角突突地跳。

小混账东西!她当日就该断了两条腿,看她还能跑得这么快。

神女山后山,靠近山崖的金水河畔。

一只足有半个屋子那么大的青黑色大王八正趴在河岸上,四只爪爪有气无力扒拉着河边的细沙。

发出嘤嘤嘤的哭泣声。

“祖宗爷爷,您既然要走,为何不把我也带走?嘤嘤嘤……”

“人家家不能没有你啊……”

正哭得动情,冷不丁后头有人一脚踹在它的龟壳上。踹得整个龟颤了颤,足足往河里滑了两三尺。

虽然没看到是什么人,但这王八反应极快,脑袋飞速缩回龟壳内。

“何方妖魔鬼怪,胆敢冒犯你龟爷爷?”

软软的鞋底踩在河边,发出沙沙的声音。那人绕到前面,敲了敲它脑袋旁边的龟壳。

是个嫩生生的女孩子声音,“躲个毛线?滚出来。”

半个屋子那么硕大的龟壳子抖了抖,狗狗祟祟探出了个脑袋,朝着身边看了一眼。

黑黝黝的圆眼珠子惊疑不定。

穿着红色衣裙,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站在它面前。

一双眼睛正直直瞪着它。

大王八把脑袋往龟壳里缩了缩,问出了灵魂一击。

“你谁啊?”

小姑娘默不作声,抬脚又往它的乌龟壳上踹了一脚。

这一次,龟壳直接被踹得肚皮朝天,落进水里,砸出一大片水花来。

岸上的小姑娘冷冷道:“王小九,厉害啊你,才几天不见连我都不认得了。”

落入河水的硕大乌龟呆了呆。刷的伸出头来,圆滚滚的眼睛里充满惊喜。

“龙神爷爷!我的祖宗啊!您老人家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它哇哇哭起来,比起之前的嘤嘤嘤豪迈了许多。

“你是怎么回事?”小姑娘拧着眉头,满脸不悦。

“光天化日之下,你这么一大坨出现在山底下,是觉得别人看不到你?还是活太久了想做汤?”

“那人家也是太伤心了嘛。”大王八,王小九,嘤嘤哭泣着。

“河里的小鱼小虾都说你死了,那天晚上金水河都被你的血染红了。那些小畜生们,吃着你的血肉,都修为大涨……我亲眼看到的……我能有什么法子,我以为你死了。”

“话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看上去好弱啊,风吹吹就能吹坏那种。嘤嘤嘤,我的小龙神,我的老祖宗啊。

小姑娘不说话,像个无情的糙汉似的,方方正正蹲在河岸边,任由它哭。

待它嗓子哑了,哭声变小了,才开口问:“刚才那道雷是你劈的?”

“是我。”王小九不哭了,瞪着眼睛。

“他们没良心敢骂你!我可是龙神座下一等龟神将,龙神庙虽然塌了,但是我还在呢。”它一脸凶悍的模样。

小姑娘无声笑了笑。

“山上庙毁了,你不用呆在这儿了。先回西洛川去吧,等闲别露面,免得人捉了做成汤。”

“那你呢?”王小九呆了呆。

“我嘛,我先养养身体,然后,找人报仇。”

“你知道是谁害了你?”

“不知道。”小姑娘眯了眯眼睛,“但是,他们拿了我的东西。”

无论有多远,我都能找过去。

王小九懵懵懂懂。

“我不走,我要跟着你嘤嘤嘤,小祖宗,你就带着我吧。河里的鱼都太蠢了,我不稀罕跟它们一起。”

周让找过来的时候,看到舟舟一个人蹲在河岸边挖什么东西。

他自认体力不错,远胜过禹县的那些二世祖,却还是险些追丢了这小丫头,因而脸色极差。

“你跑来这里做什么?”他问,又凶又冷。

舟舟小手在河水里涮了涮,再抬起来时,手里提着一条两尺长的大青鱼。

周让:“……”河水那么浅,她是怎么抓到的?

舟舟却没解释的意思,把鱼往周让怀里一丢。

神女山脚下,眼看着周让带着舟舟回来,陈萍一颗心终于放下来。

“快,你俩赶紧随我上去看看。”

周让拧眉:“还上去作甚?庙都塌了。”

陈萍:“虽然不知道小龙神还在不在庙里,但我们好歹把贡品送上去,也是心意。”

舟舟:“不必上去了,她不在。”

至于贡品……她目光在那堆贡品上转了转。

“带回去,给我吃了吧。”

陈萍:“……”

舟舟不用上山,也知道山上是什么光景。

龙神庙就是她的家,她住了五十多年,山顶都塌了,庙里更是连一片好瓦都不剩。还回去做什么?

她是个野路子龙神,从有意识起,就住在西洛川里。

最开始,是跟着西洛川的船夫和码头的搬运工学说人话。见得风雨多了,渐渐懂了点人情世故。

后来,她发现帮人做善事能积攒功德,而功德对她的修炼大有好处。所以就有意无意开始做善事。

渐渐的,西洛川小龙神灵验的名声就传出去了。

又几年,禹县城里的信民集资,给她在西洛川的支流,禹县城外的金水河畔,神女山上,建了座龙神庙。

建成之后,她去晃荡了一圈,见依山傍水,山明水秀,便心安理得住了下来,从此以后就当成是自己家了。

而神女山上的龙神庙,则成了方圆百里,最灵验的神庙。把附近的佛、道、城隍、土地等,压得死死抬不起头。

毕竟他们都不如她灵验。她整天旁的事不干,就只管处理信民的心愿。

然后某一天,龙神庙忽然被天雷劈了。这可不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别说那些信民,便是舟舟,也觉得这张老脸挂不住。

查,一定得查到底是谁暗害她。在查出来之前,就给这个叫陈萍的信民一点恩宠,屈尊降纡,暂时住到她家里好了。

周家的小祠堂里香雾缭绕。

陈萍没拗过周让和舟舟的劝说——主要是神女山塌了,往山上的路不好走,信民又多,陈萍没挤上去。

只得带着贡品回家祭祀。

小祠堂的神龛上供奉着一尊龙神像,雕刻着一尊中年武夫的形象,端的是英伟高大,虬髯飘逸,威风凛凛,金光耀眼。

供桌上摆着烤鸡鲜果之类的贡品,陈萍跪在神像前,虔诚地念念有词。

祈祷龙神保佑她家小闺女,腿脚快快恢复,脑袋赶紧灵光。

白雾缭绕,檀香弥漫之中,舟舟抱着个秋桃子,坐在祠堂的门槛上,一脸严肃地盯着神龛里的龙神雕塑。

等到一个大桃子被啃到只剩下桃核的时候,舟舟做了一个决定。

她知道自己遗失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偏她忘了是什么。

虽然她忘了,但指不定就有别人替她记得呢,比如城西佛光寺的老和尚。

又过了几日,舟舟跟陈萍说,想出去逛逛,并没有说自己要去哪里。

她可是堂堂西洛川小龙神,怎么能跟信民说自己要去佛庙?面子不要的么?

陈萍看着小姑娘乌黑清澈的眼睛,说不出拒绝的话。

罢了,出门走走也许能开心点。

陈萍把晃荡着准备出门浪的周让抓回来,让他带着舟舟在城里玩一玩。

叮嘱道,一定要跟舟舟寸步不离,好好去,好好回来。

周让狭长的眼角挑了挑,朝那黄毛小丫头看了一眼。

似笑非笑应承下来。“好。”

周让出了门,舟舟跟在他身后。

一身红色锦服的少年长手长脚,身后穿着绿裙的小姑娘刚到他胸口高。

今天的阳光格外好。是自前几日暴雨之后,最好的天气。

出了门,阳光照得周让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就听得街角传来一声惊呼。

“我草!老大,这是真的?”

“什么真的?”周让眯着眼睛,声音听不出喜怒。

街角几个锦服少年嘻嘻哈哈凑上来。

“老大你多了个小媳妇,这是真的。”

“扯你娘的蛋!”周让长腿一伸,朝说话的小子踹过去。

那小子屁股一扭,避了开来,继续嘻嘻哈哈,“没打着!”

几双好奇的目光同时朝着舟舟看过去。

小姑娘手里抱着包糖炒蚕豆,并不看他们,只是安安静静跟在周让身后。

瘦瘦小小,头发黄黄的,除了一双眼睛颇为明亮之外,毫无可取之处。

啧,这小东西,真是走了狗屎运了,居然攀上了他们老大……的娘。

眼见手下的小子们眼神促狭,周让脸色越发阴沉。

“前两天吩咐你们的事儿办了么?”

“早办好了,崔狗子气得嗷嗷叫,说要让老大你跪下来叫他爹呢。”几个少年嘻嘻哈哈的。

周让嘴唇勾了勾,冷笑道:“行啊,爷去会会那个乖孙子。”

“老大,您老人家要带着小嫂子一起?”众人跟着一起挤眉弄眼。

周让眼神冷下来,像是覆了冰雪的刀。

舟舟摆手:“我自己去转转,你去玩吧。”她本也没想着跟他一起。

周让冷冷睨着她。

“随便你。只不过,你若是跑丢了,可别想我去找你。明白么?”

舟舟嗯了一声,一个眼神都没施舍他,抱着糖炒豆子的袋子走开了。

佛光寺距离禹县西门十里路,对于像舟舟这样的半大小姑娘来说,还是挺费腿脚的。

王小九贼头贼脑从她袖子里探出头来。

“祖宗,怎么不让那小信民送送你?”

舟舟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她要去寺庙的事儿,就捂死在这里,谁也不能知道。

佛光寺里住了个老和尚,老和尚颇有些神通。

只不过他们井水不犯河水,都护佑着这一方子民,彼此间并没什么接触。直到这次……

一个时辰后,舟舟站在山门前,侧着头打量着这座佛寺。

因为龙神庙被雷击穿,导致佛光寺最近信民大增。但其貌不扬的舟舟在这群人里,却是最引人注目的崽。

王小九有些不安地趴在她脑袋上,一双乌黑的小眼珠子咕噜噜滚动着。

“祖宗,怎么觉得他们看过来的眼神有点古怪?”

舟舟眯着眼睛,脸上还有些未睡醒的困意。

“不用在乎,都是没见识的凡人,没见过我这样的神女。”

王小九默默把脑袋缩回壳里。

依照它几千年的龟生来判断,分明是没见过脑袋上顶着个绿龟的傻子。

但它有资格说什么?

祖宗都把它顶脑壳上了,它高高在上,龟生巅峰!当然了,最重要的原因是,它太占手,拿着它就不能吃豆子了。

舟舟眼中的佛寺,与普通信民看到的不同。她在这片寺庙之中,看到了淡淡的佛光。

看来老和尚还没死呢。她有些高兴,虽然从脸上看不出来。

舟舟是第一次踏足别人的地盘,饶有兴趣地从前殿,穿越中殿,一路参观下去。

一边看一边啧啧赞叹,寺庙有些破败,没她的龙神庙光鲜。但大殿两边的石头像弄得不错,看着很威武。

以后她的龙神庙重造了,也要弄上十八,不,三十六水族神将护在身边,这样才气派。

舟舟脑袋上顶着王小九,大摇大摆在把整座寺庙逛了一遍。

等她逛完了最后一重佛殿,一个十几岁的小沙弥满头大汗地走过来。

目光惊疑不定的落在舟舟的……头顶……

那里趴着一只小王八。

掌心大小,材质看着很古怪,半透明,像玉又像石头。颜色更古怪,介于蓝色和紫色之间。

那只小乌龟感觉到有人看它,倏地把脑袋从龟壳里伸出来,一双乌黑的小眼睛,直溜溜瞪过来。

倒把小沙弥吓了一跳。这这这东西,居然是个活物?

那小沙弥带着一脸艰难,最后还是上前搭了话。

“请问这位女檀越,可是,从金水河而来?”

这话问得有些奇怪。但是,主持的确是这么说的,他便也只有这么问。

舟舟歪着头看他。

“是。”

小沙弥顶着她打量的目光,莫名有些紧张:“请女檀越随我来。主持特意遣我来迎您。”

主持说的是,有位贵客,从金水河而来。你去迎一迎。

可眼前这位客人,怎么看,都跟贵字,沾不着边。

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小姑娘,一头细软蓬松的黄毛,嘴上因为吃糖豆子,还沾了些许糖渍。怎么看,都是个小黄毛丫头。

舟舟嗯了一声,倒是大方从容,丝毫不慌。

小沙弥掩下内心忐忑,引着舟舟去了主持住的禅院。

一脸皱纹,佝偻着身子的主持,穿着百宝袈裟,居然亲自迎接出来。

一脸老脸笑得慈爱温柔,“尊驾大临,老僧不胜欢喜。”

舟舟摆手,比和尚更像主人家,“不必客套,里面说话吧。”

小沙弥:“……”

佛光寺的这位主持,身具大神通,能看穿人的旦夕祸福,在禹县德高望重。

只是这些年岁数越发大了,基本已经不见人了。以至于很多人都觉得,佛光寺的这尊活佛,是不是已经涅槃了。

舟舟吃了一路的炒豆子,嘴里发腻,毫不客气地喝光了老和尚给她准备的一盏茶。

老和尚温和地看着她:“我知道你为何而来。”

舟舟:“那你知道答案么?”

老和尚捋了捋雪白的胡须,叹了口气。

十日前,禹城雷雨大作。有一邪徒挟雷电之威,欲抢夺禹城镇压着海眼的镇海石。

那镇海石据说是上古洪水泛滥时期,治水的大禹亲自放置的,其下镇压着一泉海眼。

若是把神石拿走,海眼失去压制,必将导致海水倒灌,西洛川水流暴涨,到时沿途的诸多州城百姓,都将面临覆顶之灾。

神女峰的小龙神一向与禹县百姓亲近,又是水神,感知敏锐,便前去阻止。

那一战暴雨倾注,雷霆整夜不息。

小龙神虽然赶走了试图抢夺镇海石的邪徒,却身负重伤,肉体不保。还被抢走了对龙族而言至为重要的灵珠,龙神庙也被雷劈焦了。

她虽不是正神,却是个好神。

“你丢的东西,乃是你的颌下明珠,是你法力之源,但那颗明珠,现在已经被人带去了上京城。”

上京城?舟舟思量,倒是与她感知中的方向是一致的。

“你可知道,是什么人抢走了我的东西?”

老和尚摇了摇头,“看不透。”

禹县得镇海石庇护,数千年来灵气充盈,福运深厚。更是滋养出了如眼下这小姑娘似的真灵。

就算他已经到了期颐之年(人过百岁),自认为世间很少东西能遮蔽他的眼睛,但也算不出,这祸事因何而来。

只能大概推断,那邪人乃外来之客,并非此世间人。

原来如此。

舟舟问完了话,并没有生出什么前路晦暗,复仇艰辛之类的想法。

只打了个哈欠,“我困了。”

也不待老和尚回应,自顾自地躺在靠窗木塌上,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已经是日头偏西。

不知道是不是庙里灵气强,舟舟这一觉睡得极好,连一直作痛的脑袋,都缓解了许多。

睡得好了,心情也好。

王小九呱呱地叫:“祖宗,趁您睡觉,那老和尚在您手上绑了个东西!您快瞅瞅!”

舟舟垂眸,发现左手腕上缠着一串佛珠。

一百零八颗菩提子,光泽温润,像是陈年的老物。

盯着那串佛珠看了一会儿,舟舟没做声,算是收下来了。

她们没再见老和尚,舟舟脑袋上顶着王小九,在小沙弥复杂的注目礼中,大摇大摆离开了佛光寺。

直到出了山门,王小九才不安地问:“祖宗,咱们现在……去上京?”

它虽然只是西洛川的一只王八,却也知道,上京是人类的京都,里面有身负龙气的真龙天子镇守着,等闲妖族是不敢去作乱的。

舟舟板着张小脸:“去送死么?当然是先养精蓄锐了。”

被怼的王小九:“哦。”

它还以为这位爷爷会怒发冲冠,立刻冲去上京复仇。实不相瞒,就连阻止她的理由它都想了好几个。

奈何它家祖宗想得太开了,能屈能伸,根本轮不到人劝。

王小九:“那,先回去吧。那个信女应该已经准备好贡品了。”

意为:周让娘已经煮好了晚饭,可以回去吃了,呲溜。

舟舟:“先去找那小孩。”他们一起出门的,总得一起回去。不然周让娘问她去哪儿玩了,她不好回话。

-

日头从西墙坠落。

周让靠在巷子里头坐着,腿骨一抽一抽的疼。

也不知道崔狗子从哪儿找来一帮护院,个个人高马大,杀气腾腾。

看着场面不对,周让吩咐小弟赶紧跑路,众人乌拉一声做鸟兽散,结果那群孙子只追着他一个人打,左腿到底挨了一棍子。

这棍子可不能白挨,小周爷只吃酒不吃亏。

周让嚼着一根小树枝,蹙着两道剑眉,眼神凶戾,思量着对策。

还没等想明白,有脚步声突然出现在他身边五步之内,周让吓了一跳。

巷子里没有光,只能看到一抹瘦小的黑沉沉影子。

他放下心,就这样的,他腿瘸了也能干倒十个。

啐了一口,挑眉冷笑:“崔狗子就派了你这么个弱鸡过来?”

那小身影又往前走了一步,木木的小姑娘声音传来。

“你快死了?”

周让:“……你才快死了。”这小丫头片子怎么来了?

就算看不到人的脸,也能感觉到舟舟的目光上上下下在周让身上扫了一遍。

刀子似的,刮得人浑身凉飕飕。

舟舟:“蠢货。”

周让怒:“说谁蠢货?”

舟舟:“谁被打,谁蠢货。”

呵。周让勾着唇角笑起来。成,你哥这就让你看看,谁到底是真的蠢。

“有火折子么?”他问。

舟舟没说话,眨眨眼,她手里出现一根正在燃烧的木枝。

周让:“……”

擦,你是变把戏的么?这火你怎么点这么快的?

火光一亮,周让看到舟舟的脸,然后……他张着嘴,沉默了。

日。

真是见了鬼了。

这小傻子找过来了,也就罢了。

她不仅找过来,她脑袋上还顶着个绿王八找过来。

是啥意思?意有所指?那王八还伸着脑袋在看他呢。

周让勉强维持着凶冷的表情,忍下这小傻子的沙雕操作。只道:“你走近些过来扶我。”

舟舟一贯木然的脸上显出几分不耐烦来。既然没死还扶什么?

周让眯起眼睛威胁,“赶紧过来,不想回去吃饭了?”

饭,还是要吃的。想到李萍,和她准备的贡品,舟舟强压下心里的不耐烦。

一个人信仰她,一家子都是她的子民,要慈爱,要宽容。

走上前去,屈尊降纡地伸出一只手。

周让勾着嘴角冷笑。

一把抓着那只手,没受伤的那条长腿直直朝着舟舟踢过去。

谁被打谁蠢,爷就让你看看谁最蠢。

舟舟面无表情,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只听得咔嚓一声响,周让感觉自己踹到了一块铁板,有那么片刻,他的右腿木木的完全失去了知觉。

周让看着自己软绵绵耷拉到一边去的腿,疼痛渐渐清晰。

我日!他腿居然断了!

黑漆漆的巷子里,周让看着舟舟,舟舟看着周让。

“时间差不多了,回去吃饭吧。”舟舟语气平静。

“吃个铲铲!”周让黑着脸咆哮。

舟舟皱眉,“你怎能如此不孝?你娘在家等你呢。”

本来,周让都已经想好了。

舟舟自己出去玩,他去赴崔狗子的约。崔狗子难缠,指定得搞到半夜才能回家。

等回去之后,就跟他娘说,都是为了找小傻子,他才回家这么晚。

小傻子呢?她自己不听话,走丢了,实在找不回来。

一切都很完美。

结果……崔狗子没摆平,他左腿挨了一棍子,右腿折了?关键这右腿还不是崔狗子弄折的,是打舟舟碰折的?

我日!

舟舟耐心用尽,也不等他说什么,在他断了的腿上踩了一脚,周让瞬间疼得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舟舟满意地点点头。

不说话的时候才乖啊。

得赶紧回去了,不然要误了上供的时辰。

周让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左腿疼,右腿也疼,疼得他想嗷嗷大叫,但他忍住了。做男人的,这点小疼算什么。

抬眼看了看,居然回家了。

正堂里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饭香。

自己老娘跟自己的小媳妇正坐在桌上吃饭。

木桌上摆的满满当当,全是大鱼大肉。

那个饿死鬼投胎的小黄毛丫头低着头啃蹄髈,看也没看他。

倒是旁边趴在盘子里吃鸡肉的蓝绿色小王八,抬起绿豆似的小眼睛,骨碌碌打量着他,有种幸灾乐祸的意味。

周让娘扫了他一眼,不咸不淡。

“哟,少爷醒了啊。”

周让按着砰砰直跳的脑壳,哑声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陈萍冷笑着:“怎么着?被人打傻了?连自己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了?”

被人打傻。

他哪是被人打傻?他分明是被人打残!

罪魁祸首正坐在桌上吃饭呢。

“你说你,这么大人了,一点正事不干,整天跟那群狐朋狗友四处乱窜。这回好了吧,被人打断了腿。要不是舟舟从街上路过,捡了你回来,你是不是要在大街上躺一宿?你要气死你老娘啊。”

“还是舟舟好,你这媳妇儿啊,旺夫。这么小的人儿,把你从街上搬回来,累得小脸苍白……”

周让:“……”

他在街上被狐朋狗友打了,舟舟把他捡了回来?

舟舟旺夫?

周让复杂的目光,落在正坐在饭桌前安安静静吃饭的舟舟身上。

因为周让腿断了,陈萍很是心疼,准备了一堆猪蹄膀,鸡腿,鸭腿之类的肉菜让他补腿。

一边骂周让,一边招呼舟舟趁热吃,就好像那个才是她亲生的。

舟舟连一个眼风都没落在周让身上。

啃着蹄髈,看着这一桌子比平日里要丰盛许多的肉菜,若有所思。

第二天天气好,周让被老娘拖去院子里晒太阳。

等手下小弟趁着陈萍去布庄看顾生意,偷摸摸翻墙进来探望他时,他问起昨日情形。

那小弟一拍大腿,满眼泪花花。

“老大,想不到姓崔的孙子如此心狠手辣!竟把你腿都打折了!此仇不共戴天!”

周让保持着沉默。

“姓崔的还狡辩,说只打了你一棍子,呸!不要脸的怂货,敢做不敢认。”

周让:“……”

那小弟以为是自家老大心灵遭受重创,才会如此郁郁寡欢,赶紧安慰他。

“老大你放心!兄弟们已经在关二老爷面前发了誓,这回非得让姓崔的断两条腿来补偿你。”

周让:“……”

“你腿断这事,兄弟们没往外传。谁敢胡咧咧,兄弟们呼烂他的嘴!”

周让:“……”按住自己突突乱跳的太阳穴。

陆、摇、舟!你给爷等着。

二个月后,周让养好了腿伤。

在一个寒风萧萧,阴云低沉的傍晚,领着一帮小弟把姓崔的堵了。

这回打架是偷袭,提前没露风声,堵在墙角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崔家小胖子痛哭流涕,跪在周让面前叫大哥。

周让挑着眉,意气风发,憋了两个月的鸟气总算是发出去了。

正在得意着想让崔胖子叫几声爷爷听听,忽然听到身边小弟小小声问道:“老大,草丛里那小丫头是不是你媳妇儿?”

猖狂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周让往草丛里看。

毛茸茸的细黄头发,一双黢黑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人看,不是舟舟又是谁?

周让:“……”你祖宗!

蹲在草丛里的舟舟,脑袋上顶着个绿王八,双手托着腮,绷着脸,看上去有些不太高兴。

她拨开枯草,对周让招了招手:“你过来一下。”

周让:“跟谁说话呢?”连声哥都不叫。

舟舟:“你过来,快来。”

周让舌尖舔着嘴唇,露出凶戾的笑。

小东西,你以为老娘喜欢你,你就能踩到小爷头上了?

之前的断腿之仇,小爷还记着呢。正好教训教训你,好让你知道,谁才是周家的天。

舟舟忽然道:“停,站住,就在那儿。”

周让:“?”

他此刻正停在一棵老树底下,距离舟舟还有五六步远。

舟舟那双亮如晨星的眼睛,直直看向他头顶的树枝。

这是一座荒废的道观,连树都已经枯死不知多少年了,树皮已经被虫蛀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

忽然间,咔嚓一声脆响。

周让:“!”

那一瞬来得极快,他根本来不及躲避,眼前一黑,脑袋一疼,直接晕了过去。

众小弟:“……”

夭寿了!这树死了那么久,怎么突然树枝就断了,还好死不死把老大砸晕过去了。

舟舟看着被压在树枝底下一脸血的周让,脸上露出笑容。

不待众人反应,她从草丛里冲出去,小手一抓,把周让拽出来扛在肩膀上,像是扛着一条没有重量的咸鱼。

众小弟:“!!”

大约是他们的目光太过灼热,舟舟走出去几步,又扭头看过来。

一脸慈爱,“都回家吧,该吃饭了。”

又看了看被打得鼻青脸肿,正一脸惊恐望着她的崔小胖,“把他也送回家去。”

众小弟:“好、好的大嫂!”

瘆人!总感觉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夜晚,又是一个熟悉的夜晚。

周让清醒过来,看到坐在饭桌前正大口大口啃着红烧蹄髈的小黄毛丫头。

小嘴吃得油滋滋的,小脸油光水滑。

很快,老娘发现他醒了,瞬间变成晚娘脸。

又去跟人打架。

腿刚好就去跟人打,你属斗鸡的?

脑袋被砸了一个大包,你是要气死老娘啊!倒了几辈子霉生出你这么个糟心儿子。

骂完一通之后,看到周让神情木木的,又忍不住心疼。

问他:“脑袋还疼不疼?给你煮了猪脑花汤,在锅里炖着,我去给你端。”

回头跟舟舟说:“闺女儿,也给你盛点。”

舟舟清脆应了声,“好。”

周让在这一刻,忽然间福至心灵,看穿了一切。

她她她,她、是、故、意、的!

故意让自己受伤,然后跟着自己这个伤员,在老娘这里骗吃骗喝!

灯烛之下,小傻子啃着蹄髈,啃得滋滋有味,呆头呆脑。

周让又有些疑惑。这副蠢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心机的模样。

他不信邪,直到又打了几次架,无论过程多么酣畅淋漓,结局多么毫发无损,最后受伤最重的总是他。

折了胳膊,被狗咬,跌进水池差点淹死。

而且,每次,他都被“恰巧”路过的舟舟捡回家里,跟老娘告状他又打架,气得老娘直接犯了心绞痛。

这小丫头邪性得很,打她吧,又下不去手。她还会跟老娘告状,说周让欺负她。

逼得还不到十四岁的禹县小阎王周让,不得不英年早退,归隐幕后,把纨绔帮的一众外交事宜,交给小弟去处理。

小丫头不重要,老娘气出个好歹来可不得了。

罢罢罢,再养她两年,赶紧把她卖出去收嫁妆。

光阴荏苒。

墙外的青柳枯荣了五次,北燕南归五回,寒来暑往五载,舟舟在周家住了五年。

这一日出门前,周让坐在饭桌边盯着舟舟看,眼神有些古怪。

陈萍横了儿子一眼。

“怎么着?想娶媳妇了?你这头野猪终于想拱小白菜了?”

周让冷嗤,“别做梦了。”

五年了,一天到晚都在吃吃吃。

终于从一个干干瘦瘦的小黄毛丫头,吃成了白白嫩嫩的小少女,肤如凝脂,眼似春波。

便是周让挑剔,对她现在的容貌也说不出不好的话来。

他站起身,对老娘抛下一句。

“我这几天先在禹城看看谁要娶这小傻子,再不嫁出去家底都被吃光了。”

说完,也不管老娘在身后的叫骂,吊儿郎当出了门。

这五年来,周让一统禹县,俨然成了这座不大的县城里的头号纨绔。

城南城北,出入成群,甭管什么富家子弟,见到他都得低头规规矩矩叫一声哥。

初夏阳光微炙,草丛里虫鸣嘶嘶。

周让眯着眼睛坐在护城河边,一边嚼着条青嫩的小柳枝,一边思量着舟舟的婚事。

把城南城北的富家子弟在心里过了一遍,掂量出几个人选。却都不甚满意。

不是长得太丑,就是脾气不好,要么就是品行不端。

都配不上舟舟。

倒也不是为她考虑。只不过,便是自家养了一头猪,也要选一个合眼的卖家,何况这头猪这么能吃,几乎吃光了他们家一半的家底。

靠着她现在这张白白嫩嫩的小脸,骗个傻子做她后半生的粮仓,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就在周让思量着今年无论如何把舟舟嫁出去的时候,手下急匆匆从城门外跑过来。

“老大!大事不好了,有人从上京来找你了!”

上京?周让睨了那人一眼,“慌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又是什么傻蛋从京城来的亲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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