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分钟小姐

1

月经堪比大魔王。要不就好几个月不来，一来就痛得死去活来。

我缩成一团窝在床上，在间歇中喘着气，等待着下一次绞痛到来。温热的液体滚滚流出，我挣扎着爬向马桶。

女人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遭这种罪，每次大姨妈就像被腰斩，而且是一次又一次，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掐着自己的大腿，企图分散一下疼痛的注意力。

听说，生个孩子就不会再痛经了。

月经这么不规律，会不会连孩子都怀不上？

孩子？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个？坐在马桶上，弯着腰脸快贴到膝盖，感受着疼痛从小腹一直到后脚跟。我真心希望所有男生在结婚之前都可以做一次疼痛测试，这样每次老婆大姨妈的时候他们就知道“多喝热水”该拖出去乱棍打死，省得话多添堵。

“倩，要喝热水么？”

我用残存的力气提上裤子，打开门，“你要死么？所有的事情多喝热水就能解决，世界上就没有暴力了。”

“我煮了黑糖桂花配酒酿醪糟，你不喝？”

我轻飘飘白了付先生一眼，“给朕端上来。”

付先生把我搀扶到床上，去厨房盛醪糟，热乎乎一大碗，浑身微微冒了汗，吃饱喝足抹了抹嘴，“我准备去冻卵。”

付先生微微蹙眉，像是不大懂。

“我月经一直不规律，有个卵子，有备无患。万一我们将来想要孩子呢。我今年33岁了，再过两年就高龄产妇了，怀孕的概率只会越来越小。”

付先生在旁边收拾着行李，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你想要孩子？”

小腹的绞痛扯得脑袋嗡嗡响，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个想法，毕竟我和付羽鑫一直都觉得孩子是个拖累。

临近春节，别人回家都是快快活活，归心似箭；而我和付羽鑫，是穿上十八层铠甲回家迎战。

大年三十按习俗是在付先生家度过。下了火车，拎着大包小包，站在家门口，付先生握着我的手深呼吸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给我打气，还是给他自己打气。“咚咚咚”，敲门。

“瞎折腾！买这些东西干啥？”开门的是公公，他从我们的手中接过年货，“这些玩意儿都是骗人的！”

我笑着解释：“爸，这是我们的一些心意，是营养品，您和妈妈补身子用。”

“尽瞎整！”公公带着老花镜仔细看着营养品的包装，“电视上都说了，营养品、保健品都是骗钱的。你们俩都成家了，也不懂得手紧一些，还乱花钱。”

我看向付先生，他回敬我的眼神里满是无奈，仿佛在说，你看我说了吧，他永远都这样。

“吃饭了！”婆婆从厨房钻出来，把大家拉向饭桌，刚动了筷子，祝酒辞还没说，公公又开始点评：“尽瞎折腾，这鱼刺怎么这么多，排骨都凉了，牛肉老得都咬不动，这拍黄瓜也不行，太咸，和饭店里差得太远了！”

婆婆不好意思地抬了抬眼，然后把头低了下去。

我试着活跃气氛，“爸，那咱们明年定个年夜饭，到馆子里过年去。”

“瞎折腾！那得多少钱！”公公眼睛瞪得老圆，仿佛有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要抢钱。

“啪”，付先生放下了筷子，深深吸着气，像在克制。自从我嫁给付先生，每年来吃年夜饭都是这样的光景。公公是个难以取悦的人。

“吃饭吃饭，饭菜不好吃，你们将就点。”婆婆像做错事的孩子，脸上带着笨拙的歉意，起身夹了一个大鸡腿给我，“倩倩多吃点，长胖一些才能生个胖小子。”

我在桌子底下踢了付先生一脚，付先生瞅着婆婆，“妈……”声音里充满了无奈。

“你妈说得对！”上一秒钟还处于批评与被批评的公公婆婆因为抱孙子的急切心情，站在了同一立场。

“噼里啪啦”。

窗外响起了鞭炮的声音。大年三十的必备节目是春节联欢晚会，电视里表演着歌唱舞蹈和小品，电视外公公不停点评，这歌星肯定是假唱，这个小品没意思，真是越办越差……

终于熬到结束，各自回屋。

躺在被窝里，我挽着付先生的胳膊，枕着他的肩膀。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付先生的心里充满了难以疏解的无奈。

从小到大，这个家就充斥着负气压。公公是负能量中心，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那么多不如意。从婆婆炒菜做饭到打扫卫生，从付先生的课后作业到大小考试，没有一件事让公公称心如意。

付先生从小被“别抱希望”“别瞎折腾”“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包裹着。即使考了全班第一，公公难得表扬他，也一定会有但是，“你考了第一，但不见得次次都能考第一！别瞎得意。”

出奇了，付先生铆着劲儿，每次都考第一。

初中时我和付先生一个班，那时我还不理解，全班第一名怎么能那么丧，像一只被玩坏的橡皮泥，软塌塌黏在桌子上，怎么都扶不起来。

黑暗中我抱着付先生，我亲吻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轻吹气，“我一直都觉得你又帅又聪明脾气又好，我觉得你是天上最亮的星星。”

付先生摸了摸我的耳垂，摸得我痒兮兮，麻酥酥。

2

大年初二回娘家，我脑仁一直嗡嗡疼。站在小区门口拖延着，想再拐去超市买点年货，被付先生识破，付先生拱着我往家里走。

开门的是老爸。我和老爸确认了眼神，老太太还憋在里屋呢。

老爸猫着腰小声说：“亲母女能有多大仇，过两天就忘了。”

两天？我和付先生结婚三年了，老太太也没缓过气来。我抓了一把瓜子塞给付先生，寡言少语的付先生和不善言谈的老爸面对着面坐着，尴尬地聊着北京的雾霾治理情况。

“李倩，你来一下。”冷不丁老太太从里屋冒出来，像传讯一样，用眼神把我勾过去。

老太太坐在床沿上，挺直脊背，头昂得老高，“我给你两条路，第一，和姓付那小子离婚，回来和小孟结婚，他今年刚离，没孩子，还愿意要你，也给你解决工作；第二，和姓付那小子立刻生个孩子，孩子交给我，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闺女。”

我下巴掉到地上了。

老太太说完眼睛像两把冰刀直嗖嗖戳向我，“我有高血压，你要想把我气死，你就说个不。”

老太太这话不假，当年我把和付先生的结婚证递到她眼前时，她强撑着甩了我一个巴掌才昏倒过去。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逼着我离婚，我一日不离婚，她就一日不理我。

如今老太太终于又理我了，一开口就是撒手锏。

我一口老血堵在胸口。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在和老太太抗争，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每次抗争都被老太太狠狠拍下。在正面战场斗争过无数次，失败之后，我决定逃跑，高考毕业，我背着老太太填了北京的志愿。

我假装犹豫了片刻，“你等我考虑考虑。”

年终于快过完了，我和付先生逃回北京。每次回老家，就像褪了一层皮。终于又回到我和付先生的小世界。

打骂逗趣，啤酒撸串，恣意撒欢。

在别人眼里，付先生寡言少语，高冷又有距离感，被历任前女友评价为大石头，瞎了眼才会倒追他；但在我眼里付先生是幼稚可笑的小朋友，应该回幼儿园，回炉重造。

我是一名幼教，我很喜欢小朋友，超级喜欢小朋友。他们会争比谁更喜欢我，也会为了我争风吃醋，每天像小鸟一样围在我身边喊着“李老师，李老师，李老师”。

他们都爱我，我也爱他们。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纯洁的、完全不求回报的爱，那一定是来自小朋友的爱。

春节后上班不久我就遇到一个难题。

晚上回家后我讲给付先生：

“你能想象么，5岁的小朋友已经学会打架，并且说谎了！欢欢说，乐乐推了他，乐乐说没有，是欢欢先动手。那时小朋友混作一团在抢小皮球，谁也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欢欢和乐乐的妈妈都来了，欢欢妈很强势，命令乐乐道歉，乐乐边哭边喊‘我没有’，乐乐妈很尴尬，她也强迫乐乐道歉。”

我把玩着付先生的睡衣，心里很不好受，付先生摸着我的脑袋，示意我说下去。

“我不知道该相信欢欢，还是相信乐乐。欢欢手掌、膝盖都擦破了，涂了碘酒，紫色的一大片。他们都要求乐乐道歉。如果是小朋友玩耍不小心磕碰的呢？如果乐乐没有说谎呢？乐乐哭得超级委屈，哭得我的心都要碎了，好像全世界，连他妈妈都不相信他。”

付先生用手指梳着我的头发，“你在担心什么呢？”

“我不知道如果我是乐乐妈妈，我该怎么处理。我该让他道歉么？还是该相信他？乐乐拉着他妈妈的手哭着说‘我没有’，可是他妈妈却拼命把他推向欢欢，要求他道歉。我担心自己也是个糟糕的母亲，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我越说越难过，仿佛自己是那个被推出去的小孩。

付先生把我拉到他的怀里，“你保护不了我们的孩子，还有我呢。”

我仰着脖子看他，“你是认真的么？我们会有孩子么？孩子不是错误么？”

我和付先生所有的默契都建立在，我们觉得，是孩子阻碍了家庭幸福。

3

那时读初中，我觉得付先生很讨厌。因为老太太总逼着我考第一，而付先生是那个无论怎么努力都打败不了的竞争对手。

在一次期中考突袭失败之后，我把付先生约到学校外的旮旯拐角。

“下次把第一让给我。我给你零花钱、漫画书、小说、英雄卡，要不然就揍你。”我特意把揍字咬牙切齿地说。谢天谢地那时付先生像发育不好的茄子，身高矮我一节，每天都像泄了气的皮球，好像谁都可以走过去捏他一下。

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像电视里一样揪着他的领口，他说：“我不考第一，我爸会弄死我。”他说话的语气很丧，一脸无奈。

每天活在老太太的掌控和淫威之下，我突然觉得自己和他同命相连，“吃冰棍么？”

我和付先生的友谊从学校门口的冰棍儿开始，有一种冰棍是并排的两根装在一个袋子里，和别的冰棍卖一个价。我们总买那个，然后掰开分着吃。付先生总让着我，哪块大，哪块给我吃。

那时早恋的风还没吹起来，我去付先生家写过几次作业，充分领教了付爸爸一进门，负能量就充满了整栋屋子。无论付妈妈洗菜摘菜，还是抹擦桌椅，无论付先生是写作业还是背课文，全都不对。连我绑两个辫子都不如一个辫子干净利落。

付妈妈一直默默地忍受着付爸爸的精神摧残，私下和付先生说过很多次：“要不是为了你，我早和你爸离婚了。”

这么巧，老太太也说过这句话。只不过老太太天天都挂在嘴边，恨不得嚷嚷得邻居家都知道。

老太太往上数几代是官僚大户，总觉得嫁给我爸是下嫁，我爸也没有野心，守着工人的饭碗一直吃到退休。老太太把她一辈子未能实现的理想抱负都压在我身上。要读好大学，要找好工作，要嫁好人，要出人头地，要扬眉吐气。

我谈过几个对象，老太太都不太满意。

主要我也没心思谈对象，看着老太太和父亲凑活过了一辈子，既然两个人都憋屈，不如一个人潇洒快活。

拖着拖着，我拖到30岁，老太太相中某银行行长的儿子小孟。人在老家，有房有车，还能给我找个金融方面的工作。老太太天天催着我结婚。从老家直奔北京，跟到幼儿园，替我向院长交辞职信。

我一怒之下和老太太正面怼，“我有喜欢的人了！”为了掐死老太太的心，我谎称：“我已经结婚了！”

然后我问付先生：“能不能江湖救个急。”

到底是初中就开始厮混的好基友，付先生二话没说就和我去领证了。

付先生谈过几个胸大无脑的女朋友，估计是付先生也觉得自己性子太好，高智商有脾气的女朋友可能得骑到他头上去。于是索性从了我。

生平第一次和老太太对峙还打了胜仗，整个人神清气爽。我瞅着付先生，付先生拉了我的手，我打了一个颤。

其实付先生幽默风趣有智慧，温柔体贴会包容，荷尔蒙乱飞的年纪，我也偷偷喜欢过付先生。没想到30岁的时候，竟然春梦成真。

春节回来后没多久，早晨半睡半醒间，胸口发闷，恶心得厉害，趴在马桶上干呕了半天，把自己吓醒了。赶紧把正在睡觉的付先生弄醒，让他下楼买了验孕棒。

中奖了？！怎么可能？！

我躲在厕所里，愣了好久，思绪好像从我的身体里飘了出去，直到付先生在外面敲门，我催着他把楼下的验孕棒的牌子全买来。晴天惊雷，我真的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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