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我看到十三队守蔬菜棚子的一犯人，才从那里过来。这人我认识，姓贾，资阳的，也是犯的抢劫罪，判了七年。

＂那边死了人么？！”我向他问道。

“一个阿眯子让人强奸杀死，尸体绑着石头沉入了水库，今天漂了起来。”他笑道。

阿眯子，是指彝族少女。

＂有好大的年龄？！”我又好奇补上一句。

＂也就十五六岁吧，看上去家里也穷。”他淡淡地笑道。

＂你有没有小说，借给我看看打发打发时间。”我问。

＂有，古龙写的《天涯明月刀》，不过我还没有看完，你过两天吧。”他道。

这位姓贾的十三队同改，个子不高，长得十分精明能干，曾经闲聊过几次，也是情场老手，与我算是臭味相投。

尤其这人自幼跟父亲学过武术，即使三个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告诉我，他在外面有两个徒弟，都是城里的美女，一个在自己开店卖服装，一个在夜总会上班。

“好吧，过两天我上你棚子拿。”我点了点头。

他笑恻恻地看了幺妹一眼，对我道：＂还是你安逸，有美女相陪。＂

我忙此地无银三百两道：＂只是一起放牛罢了。”

＂改天上我棚子喝酒，我弄条鱼来招待你。一会我还要干活，就不陪你了。＂他笑着。

＂你知道我不会喝酒的，吃鱼还差不多。＂我笑道。

＂不喝酒聊女人总可以吧。＂他也笑了起来，然后向自己的棚子走去。

棚子，可不是真的是一根木头支起的草棚子，都是土墙小青瓦，不过我们还是习惯叫住棚子。

作为犯人，哪个又不想调出监舍守棚子呢，那样自由多了，可以串老乡的门，可以偷偷喝酒。

“我想去看看。”我对幺妹道。

“别去，一个死人有什么好看的，都不知死了几天，臭哄哄的。＂她阻止我前去凑热闹。

正在这时，山上开来一辆小四轮拖拉机。

上面坐着几个人，一看穿着服饰，也是山上的彝人，他们停车后，说着彝语向死了人的水库那边走去。

我看到这几个人身上都带着刀。

＂我们把牛赶到牛滚荡那里去吧。”幺妹道。

牛滚荡离这里有三里多地远，也就是几个大土坑，一下雨时，里面就积满了雨水。天热的时候，水牛最喜欢在里面打滚，裹得一身是泥。

于是，我们三人将三十多头牛赶到那里，然后坐在松树下休息。

因为有刘老二在侧，我与她很少说话，她继续飞针走线做着鞋垫，而我躺在松针上，把那本破书巜铁道游击队》盖住眼睛。

刘老二这傻小子一个人坐着发呆。

躺了大约二十分钟，我实在无聊，便去自己放的那些牛身上捉牛虱子。

这是我山上放牛时最喜欢做的事。黄牛身上的牛虱子与水牛身上牛虱子的不同，黄牛身上的牛虱子浅黄色，吃饱了圆滚滚的。水牛身上的牛虱子，个头扁，颜色与水牛皮色差不多。

由于经常放，这些牛也把我这个主人认熟了。

当我在它们身上捉牛虱子时，不管黄牛还是水牛，都十分温顺。

牛虱子一个个吃得血滚滚的，我捉下一个捏死一个，能听见一声声嗤响，然后牛血溅出，动作潇洒而又麻利。

万物皆有灵。由于时间处久了，我对我放的这二十多头牛，也多少有了些感情，它们像是我身边不会说话的朋友。

尤其那头小花牛，不到三个月，有时我躺在草丛上时，它就会过来用舌头亲热地舔我的脸。听说牛舌头带刺，它舔的时候，脸上不仅痒痒的，还有轻微的疼痛，可我知道这小傢伙是在向我示好，便强忍住任其所为，等着它自己离开。

牛群里一头母水牛怀孕快下崽了，最近走路时总是掉队，我起初总是急得不耐烦，便用鞭子不停抽打它，值到有一天，我发现自己正猛抽打它时，它竟然眼角挂着豆大的泪水，于是一下子惊讶中停住，感觉自己有些残忍，感觉自己做法不同，从此再也不再抽打它了。

还有大丑二丑两头小水牛，由于生下来缺少营养，瘦得一张皮，快一岁了还是那么瘦小，走路也是属于天天掉队的。

那大丑也让我抽哭过，后来恻隐之心有了，也不再对它鞭子加身。

十几个水牛里，有一头聪明的小母牛，我取名＂小偷”，这傢伙像是快要成了精，半夜里，经常用它的弯弯牛角，把牛栏横插的木栓慢慢移动支开，然后顶开牛圈那两扇吱吱作响的大木门，跑去牛房后面的蔬菜组田地里偷菜吃，让蔬菜组守棚子的同改抓了个几次现行，害得我和老朱被管蔬菜组的安干事叫去，先是一顿大骂，随后一人罚了五十块，没钱，就记帐在头上，个人帐户上有了钱再扣，还总是警告下不为例。

安干事是彝族，还是黑彝，黑彝在彝族里比白彝的地位高又有钱，过去是贵族奴隶主。

此人个子不高，却对犯人十分严厉，犯到他手上，少不了电警棍加身，少不了大坝里来几圈鸭儿步。

鸭儿步，是管教干部惩治违反监规犯人时的一种体罚，就是矮着身子学鸭子走路围着坝子转圈圈，几圈下来，你起身站都站不稳，两边腿胯胯至少疼上一天。

才上山放牛的第一个春节，中队要杀牛宰羊，牛是自家的，羊则是买老乡家的，另外还要宰杀几头猪，也算是挺丰富的。第一天大年三十，管教干部们会来跟犯人们敬酒，鼓励大家好好改造，争取立功减刑。

十个犯人为一桌，有一瓶老白干，是中队上发的，其余的啤酒则是犯人花自己的零花钱在中队小卖部买。

总之，过年几天，管教干部们对犯人不再像平时那么管教严，只要犯人不喝醉耍酒疯，那么大家相安无事。

记得那天我轮值上山放牛，老朱对我说：＂你今天就不要把那头小黑赶出去了。”

＂要杀它么？！＂我问。

老朱点了点头。

我的心一下子难过起来，为小黑就要宰杀于心不忍。

那是一头两岁多的牛牯子，一身黑毛发亮，只有头上有一团白毛。毕竟已经放了几个月，对所放的牛也有点感情。

上山后，我也在想小黑被宰杀的事，黄昏时分赶牛回去后，推开住的房门吓了我一大跳，看见我自己钉的小木桌上，放着血淋淋大大的牛头，就是小黑的，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

老朱过来说，中队有个传统习惯，过年宰杀的牛，牛头和四只牛蹄都是留给牛倌的，说是放牛一年，风里来雨里去挺辛苦的，算是中队犒劳一下。

四只牛蹄，老朱自己留了，小黑的牛头就给我。

我当时看着那血淋淋的牛头，自己头也大了起来。我从小就不吃牛羊肉，包括鸡鸭鹅，只吃二师兄的。

后来，我把牛头送给蔬菜守棚子的三人，毕竟每天要向蔬菜组要新鲜蔬菜吃，搞好关系是必须的。

我正在那头叫＂欠佳”母水牛身上捉虱子，远处急冲冲走来一个姑娘，也是山上放牛的，有二十来岁，家住小铺子村，皮肤不是好白，长得也还可以。

＂牢幺儿！我家有头黄牛从山崖上跌下摔死了，你要不？！你要就跟我走，送你了，至少能割一百多斤肉呢。”她看着我道。

（待续，摘自自传体小说巜我在盐源服刑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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