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1月21日下午，22岁的孕妇李丽云在丈夫肖志军的陪同下来到北京朝阳医院京西分院看病。她呼吸急促，嘴唇发紫，心脏呈衰竭状态。医生诊断为重症肺炎，将她迅速转到妇产科。由于病情危急，医生建议立即进行剖腹产手术，但丈夫肖志军拒绝签字。在之后的三个小时内，院长亲自到场，医生反复劝说，甚至有人承诺给他1万块钱让他无需担心费用，肖志军依然不同意，甚至签下书面拒绝书：拒绝剖腹产，后果自负。当晚7点李丽云去世，一尸两命。

李丽云是湖南人，下面还有妹妹和两个弟弟。爸爸是民办教师，妈妈摆摊卖服装。从小能歌善舞的她在2002年考上了长沙电影学院。全家人高兴异常，她也兴奋不已，明星梦近了。

没想到的是，一年后李丽云跑回了家中不愿再上学了。原来有人告诉她，要想真正进入影视圈，得去北京电影学院进修，花费起步十几万。她们这个农村家庭岂能够承受得起？

父亲气得够呛。无奈之下又借了2万元，把女儿送进了武当山陈逵影视武术学校。学到年底，李丽云又退学了。我还是成不了才，不想学了。

在家哭了几天后，父母又把她送进了衡阳模具学校，想着学个手艺出来后能够养活自己。

也许是真正厌倦了读书，不到一年李丽云再次逃回了家。父亲再也忍不了了，连打带骂，逼着她回学校。负气的李丽云离家出走。

2004年一个雾气阴翳的中午，而立之年的肖志军去城里办事，路过一座公铁两用桥时，发现很多人在围观。他拨开人群，看到一名年轻的女子跨坐在栏杆上哭，半个身子已经倾斜，正要往下跳。

肖志军探头看了看下面的铁轨，心中一凛。他没多想，一个箭步冲上前拉住了女子。姑娘，年纪轻轻，寻什么死？

女子不停地哭。家里人都不要我了，我也无处可去，不如死了的好。女子正是李云丽。出走的这些天里，她花光了身上的钱，想着家里的绝情，想着前路的坎坷，没了活下去的勇气。

肖志军好言相劝，掏出身上仅有的几百元钱塞给了姑娘。他转身要走，李丽云却一直跟在身后。这几百块钱花完了还是会死。看着李丽云朦胧的泪眼，男人心动了。

命运之路，在李丽云面前分岔。她以为找到了归宿，却没想到走向了末途。

比李丽云整整大一轮的肖志军名声并不好。他是湖南衡阳人，初中毕业后就在社会上游荡，后来顶替父亲在郴州的一家刨花板厂上班。工友眼中的肖志军，喜欢吹牛、说话没谱、总是异想天开，动不动说认识哪里的领导，自己将来肯定会当大官。大家都叫他肖癫子。

肖志军觉得同事都太肤浅，根本不懂自己。他从小就志向远大，爱研究地理和历史。虽然只是初中毕业，可他觉得文化水平不比教授差。

因为整天沉迷于做梦，肖志军第二年就不怎么干活了，每个月拿120元生活费。

他并不蠢，只是不太听人劝，叫他多干活也不听。上司说起这位员工一直摇头。

在遇到李丽云的2004年，工厂改制，肖志军拿着1万多块钱补偿款，买断了工龄。他带着李丽云，揣着自信和骄傲，开始他的漂泊打工路。

两个人先后去了长沙武汉等地，肖志军想找一份体面点的工作，可毫无特长的他四处碰壁。人总得吃饭，被逼无奈的他干起了平常最瞧不起的体力活。毕竟是心有不甘，他干起活来总打不起劲，屡次受到老板的责难。家里的日子也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

李丽云没有为苦日子过多地忧愁。男人是他心目中的英雄。每次肖志军和她谈古论今，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指点江山的气概都让她仰慕不已。虽然睡过工棚甚至马路，可她坚信，博学的肖志军一定会实现他的夙愿，带着自己一起过上幸福的生活。

2006年秋，两人来到北京。在天安门广场上，两人都激动不已。李丽云终于看到了心中的天安门，肖志军则觉得梦想已经触手可及。他感慨：到底是首都啊，多大气！

他们在北京城西五环外租了一间低矮的砖瓦房。那里离天安门20多公里，每个月房租160元。现实依然残酷，肖志军还是干起了他的老本行：体力活。

日子过得更加清苦。两人吃得最多的是稀饭加咸菜。邻居们经常看到他们俩买个馒头当晚饭啃，也没任何菜。

2007年4月，李丽云发现自己怀孕了。要当爸爸的肖志军高兴坏了，他发誓要赚大钱养活母子。

吹牛并不能当饭吃。为了肚中的婴儿，李丽云也顾不得许多，只好打电话问家里要钱。

三年没有音信的女儿来电话了，父母又惊又喜。李丽云没有将实情告诉父母，只是说遇到个好心人支助她，现在还在上学。她拒绝了父母看望的请求，只希望家里每个月能给她寄点生活费。

家里的经济也大不如前。母亲每个月挤出两三百元打到李丽云的账号上。靠着这点钱，两人艰难地维持着日常生活。从秋天到入冬，李丽云身上只有一件毛衣和薄外套，衣服都起球了还在穿。

10月底房东把他们赶了出来，因为他们交房租总是拖延。拎着破旧的包，搀着怀孕的老婆，肖志军终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难。

几天后，他们走进了一家名为五福嘉禾的菜馆。两个人点了一碗6块钱的面，头碰着头一起吃。结账时肖志军告诉老板自己没钱，希望在这里打工抵饭钱。

老板打量了两人半天，指着李丽云说：这是个孕妇，我不能用。钱我也不要了，你们走吧。

肖志军辩解，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天生就胖，并没有怀孕。我们已经流浪了几天了，再没工作都要饿死了，让我们留下打杂吧。

看着衣衫褴褛的两人，老板的心软了，同意留下他们，但让肖志军立下字据：本人确认没有怀孕，工作期间出现任何事情与饭店无关。

一个月700元工钱，包吃包住。夫妻两人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肖志军也感到了久违的轻松。

好日子没过多久，李丽云感冒了，不停地咳嗽。头昏昏沉沉的她告诉肖志军，不想下冷水洗碗了。坚持下吧，感冒是个小病，扛扛就好了。肖志军安慰她。

李丽云的感冒加重了，咳出的痰一天比一天浓。肖志军去买了一块钱的感冒药，吃了也没效果。

11月21日下午，李丽云的情况开始不妙。肖志军慌忙带她到附近的小诊所看病。医生见李丽云嘴唇发紫，看上去严重缺氧，判断是肺炎，得马上去大医院。肖志军听完呆了呆说，我没钱。病人情况紧急，诊所老板也顾不得他们有钱没钱了，开车拉着他们来到了朝阳医院。

经呼吸内科的医生检查，李丽云呈现呼吸、心脏衰竭状态，胎心正常，得立刻住院。

李丽云被转到妇产科。ICU、麻醉科联合对她进行抢救。此时的李丽云已经开始意识不清，心衰加剧。

为了挽救母子的生命，医院决定进行剖宫产手术。肖志军看着手术通知单，喃喃自语，我们是来看感冒的，不是来生孩子的，为什么送她去妇产科？他拒绝在上面签字。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医生急了，你老婆很危险。肖志军却充耳不闻，坚决不签字。

医院的院长赶来了，医院的病人和家属也都听闻跑了过来。大家围着他一起劝，他就是不同意签字。哪怕院长告诉他有绿色通道可以先欠费治疗，他依然摇头。

正义网的记者吕卫红正好在医院安胎，情急之下她抓住肖志军的手在通知单上按下手印。医生说这样无效。

你是不是怕没钱？吕卫红真急了，拉着旁边几个一起劝的病人说，我们给你捐1万块钱，只要你签字就给。肖志军还是不吭声。他后来告诉记者，我和她们无牵无挂，她们怎么会给我1万块钱呢？我以为她们是开玩笑的，是骗我的。

被逼急的肖志军拿起笔，写下了：拒绝剖腹产手术，后果自负。

根据国家《医疗机构管理条例》规定，医疗机构实施手术、特殊检查或者特殊治疗时，必须征得患者同意，应当取得其家属或者关系人同意并签字。无法取得患者意见又无患者家属或者关系人在场或者遇到其他特殊情况时，主治医师应当提出医疗处置方案，在取得医疗机构负责人或者被授权的负责人员的批准后实施。

在无法取得肖志军同意的情况下，医院将情况上报给了卫生系统，得到的指示是：如果家属不签字，不得进行手术。

医院早就准备好了手术室，但肖志军就是不签字。医院把精神科主任喊过来给他检查，发现他精神也没问题。医院又报了警，希望警方能够做通他的工作，但也失败了。

根据记录，从下午四点四十分到下午六点，肖志军5次拒绝签字。

晚上7:25，李丽云的心电图呈现一条直线。医生们眼睁睁的看着李丽云死去，一尸两命。

事情很快被记者吕卫红报道了出去，肖志军被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为什么坚决不签字？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老婆死去？肖志军告诉记者医院就是想各种方法骗钱，他们明明就是去看感冒的。如果签字了，医院就有理由明目张胆地把老婆整死。他举例医生给妻子脱了衣服要活活冻死她，实际上那是医生在做心肺复苏。他这奇葩的理由让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大众在轰轰烈烈地指责肖志军的冷血时，更多媒体把矛头指向了医院。生命尊严高于一切，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在人命关天时救人要紧，不能刻板地遵守规定。更有律师上书国务院，建议修改《医疗机构管理条例》。

李丽云的父母来到北京。他们一面痛斥从未见过的女婿肖志军是混蛋，一面起诉医院见死不救。

司法鉴定结果表明：李丽云的死亡与医院无因果关系，医院的临床决策不存在违反医疗原则的情况。专家也表示，如果医院认定是紧急情况先救人，母子平安还好，如果结局还是一样的话，肖志军凭着那张拒绝手术的签名，完全可以告倒医院，让医生被吊销行医资格。试问，哪家医院、哪个医生敢冒这个险？

最终法院驳回了李丽云父母的诉求，但医院还是给予了家属10万元的经济补偿。

李丽云的死到底该谁负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观点。作为李丽云的丈夫，当时他的心里真实想法是什么？直至今天也没人清楚。

肖志军列举过他喜欢李丽云的原因。年轻、讲究三从四德，而且不和其他男人接触。他说他们的日子虽然苦，可是精神世界很充裕。

他说自己对李丽云很疼爱，一起的三年没让她做过一分钱的事。这得到了邻居的证实。邻居说李丽云基本不干活，整天躺在家里看书，有啥看啥，小人书、课本都看。

肖志军和李丽云感情应该不错。从两个人日子这么艰苦，却不离不弃可以看出。那为什么拒绝签字抢救老婆呢？除了穷，还有他性格上固有的那种偏执，不愿听劝，在某些时候这就是愚蠢。

人们常说性格决定命运。李丽云和肖志军性格上有很多相同点。他们都眼高手低，好逸恶劳，活在自己的梦想里。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当十九岁的李丽云在桥边被肖志军救下时，她还会和这个让妻儿赴难的男人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