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去世前其实已经躺在床上一两年了，没有很特殊的疾病，就是小脑萎缩，再加上爷爷特别瘦，瘦的就是皮包骨头那种，两条腿细的就和柴火棍差不多，后来就慢慢走不动了，就整天躺在床上，最开始的时候爸爸和叔叔会想着扶他起来走上几步，后面慢慢的他就一步都不想走了。吃饭，奶奶给做，做好了爷爷就一只胳膊撑住身体，饭碗放在床上，半歪着身子吃饭。

爷爷一直到去世前，都没有特别糊涂，但是记忆力不行。一个问题可能一分钟会问好几次，比如你吃饭了吗？比如今天吃的啥？就是这么几个问题，翻来覆去地叨咕。

爷爷去世的那一天，堂伯父在爷爷家，看爷爷躺在那里就和我爸他们聊着天。中午吃过饭，爷爷说有点困想睡一会儿，大约就是两点钟的样子。

爷爷突然说要起床，然后让奶奶给准备了衣服，爷爷勉强穿上衣服，步履蹒跚地就下地了。下地之后，就开始找袋子，就是那种用来装化肥的蛇皮袋子。

伯伯就问他找这个干嘛，爷爷说装衣服，装鞋子，他要回家咯。

伯伯就说，这不就是你家吗？你要回哪个家？

爷爷说，这不是俺家，俺家在大西北上哟。

所谓大西北是我们村一块较为平坦，平原和丘陵的交汇地，因为土比较厚实，而且地势稍高，所以我们村的老人等去世以后都会埋在那里。爷爷的坟地是爷爷身体还算硬朗的时候，和我爸爸我叔叔以及几个堂伯伯一起去选的地方，爷爷说这个地方还不错，以后就埋在这里就行了，旁边很多已经去世了的老邻居老伙伴。

伯伯觉得爷爷是在说胡话，爷爷以前也会经常说胡话。晚上睡觉的时候偶尔也会说，比如你们这里怎么这么多人呀之类的，有时候我就坐在床沿上，他也会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最开始还是有点怕，但是后面慢慢说的多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老人嘛，能起来走动走动是好事情，伯伯看爷爷起色不错，也就没有阻止他，给他找了一个蛇皮袋子，然后就跟在爷爷后面，还怕他摔倒了。

爷爷蹒跚着去找了几件干净的衣服，装在袋子里，又去找了几双鞋子放在袋子里，掂了掂说，这么远不好拿呢。你去给我找个小棍子，我挑着吧。

伯伯就去院子里给找了个根平时奶奶用来撵鸡的棍子，爷爷把袋子绑在棍子上，另外又在棍子另一头绑了个小板凳，挑起来就往外走，说要回家了，俺爸爸妈妈在家等着俺回家呢。

大家看他起色不错，都笑他又开始说胡话，也没真当回事。可是爷爷执拗的就要往外走，伯伯和爸爸就在后面跟着，刚走到大门口就像恍然大悟的样子，回头看了看伯伯，看了看爸爸，把棍子什么的放在地上，说了一句恐怕不行了。

然后身体就开始发软，伯伯和爸爸急忙搀扶住，然后把爷爷放在床上。

爷爷很吃力地躺下，说了句恐怕不行了，给我穿衣服吧。爷爷所说的穿衣服吧，就是穿寿衣，人临去世的时候要先穿上寿衣，要不然去世了的时候就不太好穿了。

伯伯和爸爸就开始觉得不对劲，商量着应该怎么办，就说话的功夫再看爷爷，脸上的皮肤就开始慢慢耷拉下来，怎么喊也不答应了。

爷爷老了，80多岁了，其实也在意料中的事情，临去世除了小脑萎缩也没什么特殊的疾病，然后就开始喊了奶奶来给把寿衣穿上。

穿好了衣服，没等几分钟，爷爷就去世了。

爷爷去世几年了，最近几年因为疫情两年没有回家了。以前每次回家都要赶在上过年坟之前，上坟的时候爸爸忙活着给爷爷端酒上菜，我就点上三支烟，爷爷一支，爸爸一支，我一支，爸爸就一边给爷爷夹菜，一边说娃儿回来看你啦，你吃好喝好哈，给你带了很多钱去，别不舍得花，一辈子不舍得花钱，到那边使劲花，咱现在不缺钱。

上一次坟，哭一次，上一次坟哭一次，爸爸说过了三年了就不能哭了。其实我也想不哭，可是我忍不住。

爷爷，又到清明节了。爸爸叔叔肯定都去给你扫墓了，给你那边的家加土了，旁边的小松树也慢慢长起来了。

别不舍得花钱，一辈子不舍得花钱，在那边使劲花，咱们现在不缺钱。

爷爷，我又想哭了，孙儿想您啦，今年过年一定回家，去看看你家旁边的小松树有没有又长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