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黑暗中上妆,一边皎洁,一边癫狂。
借着昏黄的血光,我把黑色颜料倒入花盆。空气中混杂着阴冷与冷眼,笑声在此刻不绝于耳。
透过满地的镜子碎片,循着血腥的嗅味,我看到那个人站在天台。
“你是谁?”你转过脸,满脸苍白,目下无尘地将你的头拂过我的头发发出阴冷潮湿的笑声。
此刻我的眼睛开始感受到压迫,如那漫天藏匿的星投射入你眼角深处流出的红色液体,顺着玻璃破碎、下滑。
我看清了你的脸。“你是我。”
1.
我惊叫着从噩梦中痛醒过来。不记得这是这么多年来第几次无休止地做着那些能够真切感受到痛觉的噩梦。就好像高中时的我,逼迫着自己把脸沉入脸盆深处,看着窒息的冷漠感淹没脑海深处的最后一抹冷静与纯粹然后瞬间瓦解。
朋友说,“你肯定是上火了。”原来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已经上火了十几年了吗?原来这些噩梦仅仅是上火了吗?
那是大学最后一次放假。舍友都说终于解脱了,以后我们就是社会打工人了。我看看他们继续打包自己的行李,笑笑没说话。
看着那个自己住了那么多年的床铺,此刻只剩下一张光秃秃的床板和许久未打开的衣柜,在实习结束回来宿舍打开的一瞬间跑出了几十只蟑螂。我不动声色地关上了衣柜门,仿佛从此这个住了几年的居住地便在我记忆里再也不曾深存。
每次放假,我都会把床铺、书桌,所有能接触到空气的位置打包干净,好像一片枯萎的草场。我依旧是第一个离开宿舍的,这次也不例外。只是这一次离开就是彻底远离这一座城市。
我看着手里拿着的四张动车票,没错两个小时回家的动车路程我转了四辆动车。由于其中一辆动车晚点15分钟,这让原本两辆动车之间只留下19分钟时间间隙的我心急如焚。下车后,我连站都不敢出。庆幸运气好,隔壁那辆便是下一辆换乘的车。
坐在车里,我不禁在想。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一放假就不惜任何代价以最快时间回到家里,只想躺在那张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床上呢?
我记得大三以前的我,用一个词来形容,“冷血”再不为过。大学第一次离开家,第一次去到市以外的城市。只是我从来不会给家里打电话,也不会主动联系家里,更不会想家。
只是大三以后这所有的一切就变了。父亲说,“为什么你大学最后两年就像变了一个人?”
性格变了、习性变了、那些强行伪装的乐观、阳光在此刻分崩离析,再无存在的可能。
2.
是的,从我一放假就想第一时间回家这件事上,我就已经知道,我坚持了十几年甚至二十年的情绪在这一刻已经彻底崩塌了。我只想静静地躺在那张只属于自己的床上,闻着刚换过的被单味道,蜷缩起身体,感受这只有短短几秒的安全感。
“你干嘛一直洗头啊?今天洗了不止五次了吧?”
“洗手液怎么用的那么快啊?”
“你干嘛不把衣服拿出去晒太阳啊?”
听着母亲一句又一句的责问。我有强迫症,我强迫自己杀了那个乐观的人格。我只是怕头发上全是虫子和灰尘,此刻它们用尽全部力气将我的脑神经脆弱成不安的另一个崩溃人格。
父亲找我说话,“是不是学校后面两年学习压力太大了,我记得你以前不会这样。”
我笑了笑,学习的压力在我这能够算得上是压力吗?
这二十年来强行伪装的阳光与笑脸或许只是我用尽自己最后一丝苟延残喘的冷笑铸就了别人眼里那个温文尔雅、阳光开朗却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已经拿不下那个小丑面具的伪装者了吧。
我看着梦里那个人发出的激昂冷笑声:
“你听到的声音来自死亡,它们在等你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焚烧你因为长时间落泪打湿的眼睫毛。
你以为你逃得了吗?”
我逃得了吗?我也不记得是因为什么事彻底崩了。现在的我其实挺害怕“强迫、焦虑、抑郁、多疑、不安”这几个词的。
我记得以前的自己也会特别坦荡地和别人开玩笑,“怎么了,我知道我极端啊、我抑郁啊。”
只是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词就像我字典里的禁词一般,再也不敢去靠近。每次看视频、看微博、看小说、看热点一遇到这些内容,都得赶紧长按“不喜欢这条内容”。
记得那天刷视频,刷到了一条文案:
“我六岁的妹妹,在我抗抑郁的药里放了一颗糖。”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看到什么内容的时候,就看到屏幕上掉落的一滴又一滴水渍。
3.
一声无声地尖叫之后,我醒了过来。我不确定自己到底叫没叫出声,我已经记不得这是十几年第几次如此真实地感受到噩梦里的痛觉。看着那张如此真实又不愿面对的脸,我真希望把你亲手杀死在梦里。
最严重的那段时间,或许也就只是一直失眠到凌晨两三点,好不容易睡着后,开始彻夜地连续做噩梦吧。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连续噩梦里被痛醒了几次,我只知道七点之后,天光朦朦透亮,洒进窗帘透色的一丝丝暗淡。
你们以为这连续的噩梦就这么结束了吗?
七点之后,我开始感觉自己的意识有点清醒。原来我还没醒啊,这是连续的鬼压床?
父亲问我,“你以前怎么没说,这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你不怕吗?”
我怕吗?
我看着梦里那张苍白的脸,此刻他把自己的目光停滞在了十三层楼高的顶楼,风声咧咧;此刻我看到火光四射,四周突然爆破的声响如此震耳;此刻我看到那个熟悉的陌生人点燃了一根火柴朝我走过来……
“许个愿吗?”
“我希望亲手杀了你。”
我挣扎着从梦里痛醒并恢复意识,耳边回荡着父亲那句,“你不怕吗?”
“我……习惯了。”
那个夜晚,四周雨声断续,我抬起头看到了满天的星光。我在雨水和星星破碎的声音里第一次早早入睡。
“梦里,我又看到那张站在顶楼上妆的苍白脸孔。他将腥红液体涂上嘴唇,对着我咧开嘴笑。此刻的四周混杂着丝丝碎碎的笑声,我看着手里拿着的黑色颜料。
我把黑色颜料倒进了花盆,昙花在这一刻展现出鲜艳欲滴地垂死挣扎。我笑着捡起满地的碎片,慢慢走到另一个我面前。
我伸出手,看到昙花在这一刻突然变黑。空气中混杂着一股鲜红的腥味,我听到楼下传来一声落地的声音。
转过头,对着身后那个全身穿着纯净白衣的人笑:
‘你是来接我的吗?’”
4.
我应该怎么解释这个梦呢?
我强迫自己杀了我?!
我只知道雨天从来没有星星啊。
我学妹一直跟我说,“以前我不理解那些人,但自从遇到了你,不管你以后是否选择离开这个世界,我都理解。”“希望你早点遇到那个人,能给你带来阳光。”
那天上完课,一个人突然走到我身旁,“我喜欢走在你旁边,很有安全感。”我不语,径直走回教室。
回到教室,我看到我的旁边多了一张桌子,有些诧异。老师说有个同学为了更好学习,选择坐在二三组中间的位置。我转过头看了看对我笑的你,是刚刚那个人。
因为字好看,你让我帮老师抄写教案,结果我弄丢了,你自己担下了这个责任。由于请假没写作业,当我补完作业的时候,你拿给老师的名单上却没有我的名字。
只是我一直都知道没有人会在意我,我的世界永远只有自己一个人,所以我对你保持着无视的态度。
那段时间再也没听到你说话的声音,直到那次上课,老师叫我回答问题。下课后你走过来问我,“你叫什么名字?可以交个朋友吗?”
我和别人说,“那个人好奇怪,这才一个月没说话,就不认识我了吗?”
虽然后来你走了,因为我依旧冷漠,但我永远记得那段岁月里拥有过你的存在。
我看着那朵黑色昙花在你暖白的衣裤上掩盖了那抹大红色的苍翠欲滴,你走到我面前,用温暖的嗓音跟我说:
“我来接你回家。”
5.
不管我听到的声音来源于什么,我依旧温柔地希望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能在眼泪撑满痛苦的同时看到那个你最爱的人对你说:“我来接你回家。”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生存于这个世上的种种竭尽全力与苟延残喘。我也知道,我们把自己最后一丝微笑用尽之后,你会看到自己哭得比笑还温柔呢。
所以不要忘记那些爱你的人,不管在什么时候,看看掌心的温度。
他们会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