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人的假期(平常的假期)

我终于过上了基本正常的生活

说来你或许不信，但只要你听我诉说，你绝对就信了。我要说的是，我都五十岁的人了，才过上基本正常的生活。往前推二十年，这二十年里，我没过几天正常生活。

现在，我终于过上基本正常的生活了，所以感觉通体舒泰，那叫一个爽！

以前偷个空回趟老家，屁股坐不热板凳就匆匆忙忙往回赶。偶尔见到个乡亲拉几句呱，却又让我哭笑不得。比如，乡亲找话说就会说：“还在一中教书？”我就挤出一丝笑回道：“嗯，这辈子改不了行了。”乡亲接着就会像抬举又像羡慕地说：“当教师好啊……”我边嗯边睁大了眼睛虔诚地等着下文。乡亲就接着说：“你们教师，一周上五天歇两天，再加上寒暑假，一年歇半年班，工资一分不少拿……”我只好苦笑两声，哼哼哈哈地搪塞两声，不知者不能怪。有的会问道：“你一天上几节课？”我要是说一天两节课，老乡的表情就告诉我一天才上两节课，忒轻生了你！

一年歇半年之说，如果放在小学教师身上，那说法可能还贴点谱；如果用来说高中教师，那真是太离谱了。远的不说，就说刚过去的国庆仲秋双节，哪个高中放了八天假？我所知道的一处也没有！还一年歇半年，想想都是做梦！

我当了近三十年高中教师，当了整整二十年班主任。这二十年怎么过来的，夸张点说想想都是泪。嗨，不管怎么说，现在我不再当班主任了。不当班主任了，一下子才醒悟过来，以前的生活基本没正常过。不当班主任了，才算过上基本正常的生活。

说不正常业外人士可能不信，所以得说说，不说不知道么。

先说作息吧。只要学生在校，班主任就悲崔了，每时每刻都得挂着自己的学生，美其名曰“全天候”负责。这一“全天候”不要紧，弄得班主任们似乎永远处于缺觉状态。早晨6点之前必须起床，你得去盯学生早读到位情况。一般是闹钟一叫美梦再好也得跟头骨碌爬起来，洗或来不及洗一把脸，整或来不及整一下衣冠，匆匆骗上车子，匆匆赶到班级，门神般教室门口一站，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如果你是一位女班主任，对不起还得早行动一会儿，你总不能蓬头垢面、素面朝天地去面对祖国的花朵吧。上午、中午、晚上课前三必到，必到教室门口看一眼班级情况。大课间学生上操，必须盯操。晚上小自习，必须到班级巡视一下纪律。如果不值班算你幸运，晚上10点左右回到家了，或许还能还家人说几句话；如果赶上值班不到11点你回不了家，回到家了对不起老婆孩子都已入睡，你只能小心翼翼地别弄出动静地溜到你床上闭上你疲惫的双眼了。如果你是一位女教师，又带孩子又带班，回到家看到孩子已经睡着，小脸上还泪痕斑斑，个中滋味，唯为人母者知。

这一天总算过去了，不过也不能高兴的太早，如果电话在这半夜里响起，那就糟了，不仅你这觉睡不成了，你起床穿衣还会搅得一家鸡犬不宁。

2015年新高一入学后某一天半夜，我刚朦胧入睡，电话铃骤然响起，一听我班宿舍里学生打架了，被打学生被120拉走了！我急忙起身下楼，朦胧中骗上车子直奔学校，没蹬几下一想不行，开车去吧，得去医院。我从学校拉着几个学生赶赴医院，途中给进院学生家长打了电话。到医院后，学生家长很快也到了。家长一见自己孩子被打，情绪激动，不问青红皂白一顿数落。此时此刻，我这班主任只好像犯了错的学生一般，接受学生家长的“教育”了。那一次幸好学生伤得不厉害，被打学生是想打人家才被打的，否则要是再遇上不讲理的家长，那麻烦可就大了。那天夜里回到家已经是下半夜2点多了，躺倒在床上，那样心思睡觉，得琢磨明天怎么当“审判官”了。

再说操心吧。操到的心你得操，操不到的心你也得操。在学校里操心是应该的，回到家里操学生的心没人说你是不应该的，因为你是班主任！比如，我曾有学生莫名离校出走，也曾有学生谈恋爱寻死觅活，也曾有学生沉溺网络夜不归宿……处理这些事，不管是白天黑夜，不管是在校在家，也不管你是吃饭睡觉——事来了，你得解决！

现在时兴量化管理，班级管理的方方面面都量化。成绩量化，纪律量化，卫生量化，学校搞个活动量化，班主任出勤更是量化。你作为班主任日夜挂念着那五六十个个性各异的学生已经够累心的了，偏偏又弄出那些所谓精细管理的量化指标，量化你量化你量化你！量化得你心无宁日，量化得你心力交瘁！我是一个连挣多少工资都记不住的人，那些量化名目那些加减的分数更是记不清，弄不明，往往是也盯了也靠了也累心了，却被量化到后边去了。这样的结果简直自伤其心。其实量化再细也衡量不出班主任的全部付出，班主任操的心受的累远比那些量化得出的多得多。当过班主任的都知道，地球人却不知道！

我现在不当班主任了，我过上了基本正常的生活。为啥不说些令人高兴的事呢？

如果我没有早自习，我可以睡到6点半了。教师行业也算得上白领阶层了，可俺从没敢想过朝九晚五，能睡到6点半就已经很奢侈了。可是在我的班主任时代，想睡到6点半不过是一种妄想，现在卸任了，过过基本正常的生活，睡到6点半，享受呀！

如果没有晚自习，我可以和老婆去遛弯了。从前有时也偷空陪老婆遛遛，说是陪老婆只不过是好听的说法，名不副实。因为每次和老婆遛到往学校拐的地方，我就去学校盯学生了，舍下老婆独自往回走。这遛弯哪是我陪老婆，倒像是老婆陪我了。连陪老婆遛弯都做不到，能算是正常的生活吗？反正以后能了，想遛就遛，可喜可贺呀！

如果到公休节假日，尽管学生不放假，但我上完了课立马回家。走亲访友也可，踏青赏秋也可，读书写作也可，就是窝在家里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也是一个爽啊！总之心无班级的牵挂一身轻松，感觉自己终于过上基本正常的生活了，可喜可贺呀。

如果有些闲暇——那是肯定的，班主任工作占去了我多少时间啊，从而立到不惑，整整二十年，大把大把的时间不声不响地流走了。现在，我该利用闲暇还一下书债了，把那被冷落于高阁的书们，请下来抚摸抚摸，亲近亲近，品读品读，也不枉这书们跟自己一场啊。想想这些书当初肯定乐意和我们这些有学问的教师结缘，没想到满腔热情地投奔而来，结果被冷落了如此之久。如果正常，教书育人的人哪能没时间读书呢？

说着说着忽然想到，自己当班主任这些年，没过上几天基本正常的生活，事实上，我手下那些学生在我辖制下所经历的学生时代就过过正常的学生生活吗？我们欠了他们多少睡眠，欠了他们多少假期，欠了他们快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