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不到三个月时,皇后逼我在她宫中跳了数个时辰的舞,只因我不配生下他的长子。
01
太子与太子妃十分恩爱,但我是太子的侧妃。
我是应寻十六岁那年皇上赐给他的舞姬,按理说我这样的身份是不配做他的侧妃的,是应寻交了三千兵马从上那换来的。
我去找他,应寻只握住我的手和我说:“尔烟,你该是我的妻才对。”
他说这话时オ十七岁,正是少年时,眉眼如画,俊朗若斯。
少年的欢喜总是明朗的。
可我忘了,少年的承诺也总是不可信的。
隔年他娶尚书的小孙女的时候我没去看,就窝在寝殿里看探进窗内的桃花花枝,看那花瓣细嫩,花枝纤长。
“这花开的真漂亮。”挽江端着剪子进来的时候不由得赞叹一声,“剪了怪可惜的。”
我没搭话,突然想起来我三年前我和他一起种下这桃树时我和他的对话。
我问他:“殿下喜欢桃花?”
他那时正拿绢帕细细擦拭我手上的尘土,闻言抬眸瞧我笑了笑:“不算喜欢,只是于我而言,它很重要。”
听说今天新进门的太子妃额上点的就是桃花钿。
原来他说的重要,是这个。
“剪了吧。”我轻声对挽江说,“这花
艳的我眼睛涩。”
应寻娶了正妃,###第三日陪着她回门,我就在门口送他们。
尚书家小孙女戚华月是个好相处的人,性格温和,逢人便笑,好像要从月牙一般的眼睛里溢出来满天星光。
她进东宫那日我给她敬茶,她拿着帕子掩唇悄悄和我说:“好姐姐,能不能给我拿点蜜枣,这茶实在有点苦……….”
我瞧着一旁应寻高兴的模样,就好像我也喝了一杯苦茶,连心尖都是涩的。
“尔烟姑娘,你等我回来,我给你带好喝的桃花酿!我酿了十年呢!”临行前她握住我的手欢欢喜喜与我说道。
还没等我回她,一旁应寻揉了揉她的发,笑吟吟瞧着她说道:“你个吝啬鬼,居然还舍得把桃花酿拿出来了!”
戚华月回身和他笑闹,我就在一旁沉默看着,想走却又不能到了,应寻扶她上了马车,突然回身深深看我一眼,说了声:“尔烟,我走了。”
我笑的脸都快僵住,对他点点头,端
着声音行礼说了句:“恭送殿下。”
他凝望我片刻,浅浅叹ロ气就上了马车。
“去戚府。”
我凝望着他马车远去,看了很久很久,直到马车的影子我都再也看不见。我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挽江对我说:“娘娘是想家了吗?”
我早就没有家了,七岁那年被我爹卖入乐坊,十五岁时被赐给应寻,我就像个商品一般,标着价码任人交易。
或许有一天应寻厌了我,也会将我送给别的什么人去笼络他。
这个世上,我没有亲人,更没有爱人。
02
应寻真的很喜欢戚华月,自她进了府,他便鲜少再见我。
偶尔几次来我房里,也都是深夜了。他带着一身寒气惊扰了我的梦,他自己却睡的香甜。我借着月光看他的面庞忍不住抬手抚了抚在我梦里常维的双眼眉。
“尔烟………”他梦中呓语,我勉强听清是在唤我的名字。
我应了一声,心里生出不该有的雀跃。
“尔烟…….”他又唤我一声,突然伸手将我揽在怀里,将脸埋在我颈窝,低低地说:“你好香………….”
窗外桃花多半已只剩下花枝了,在夜里我还能听见花落的声音,就像落在我的心底。
桃花的花期很短,我怎样也留不住那一树的花。
“是桃花的香气。”我抚他的背轻声问他:“殿下,尔烟的花期去了吗?”
他将我揽在怀里,任由我在他胸口落泪。
夜色寂寂,良久他叹了ロ气和我说:“尔烟,我从未将花与你作比。”
可我记得他说过,戚家戚华月如花一般娇艳,美貌若斯。
原是尔烟还不配与花比。
不知不觉间夏便尽了,家喜在秋分日大办宴席,往年我因出身卑微不能陪同应寻前去,致使他总是孤身一人面对群臣。
而今不同了,他有太子妃作陪。
举案齐眉,传世佳话。
我饮一杯酒,看窗外光秃秃的桃枝,
“它怎么不结桃子啊?”
挽江掩唇低笑,和我说:“本是结了
桃子的,昨儿殿下怕桃子落地惊扰娘娘清梦,这才都让人摘了去。”
“那不熟的也摘了?”
“摘了,都摘了。”她好像觉得我眼盲,说着还给我指了指远处避阳看起来有些瘦弱的桃枝:“都没果子了。”
我们正说着话,一个婢女端着盘桃子上来,我看那剔透的桃子,问挽江:“熟的桃子我们吃,那不熟的呢?”
我这时已经酔了,脑袋发晕辨不清方向,只得拉住挽江的手和她说:“不熟的给太子殿下吃,叫殿下没有好果子吃!”
谁能知道,多年之后我一语成谶。秋风起,叶落满地。
应寻和戚华月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了,我酔的一塌糊涂,挽江哄着我去睡我却怎么也不肯睡。
听她说我拉着她的手,和她一遍一遍地说:“殿下………殿下还没来,我要等殿下。”
我还拉着她去东宫里逛,去踩掉下来的叶子,不过这才是早秋还听不到踩叶子的噼啪声,我不高兴就坐在路边不肯走了。
挽江劝不动我,最后还是戚华月把我领回去的。
我对这事还有点印象,我记得她一只手提着灯另一只手递至我面前来,我也记得她眼睫弯弯好似载满星光,唇畔带笑轻声和我说:“尔烟姑娘,该休息了。”
她让我想起了我在乐坊时的阿姊。阿姊是温柔至极的人,她没有名字,是我们乐坊里最大的姑娘,所以我们都叫她一声阿姊。
阿姊最喜欢的就是我了,我幼时不耐苦彻夜不肯睡,她就常把我抱在怀里,哼着童谣哄我。
她说:“尔烟啊,该乖乖睡觉咯。”她从不与我们生气,无论何时都是一副温笑着的样子。
可是那么温柔的阿姊,最后却得了个那么惨的下场。
苍天无眼。
03
第二日我起来时特意去向戚华貝赔罪,她倒没生气,轻轻拍着的和联说:“没事的,尔烟姑娘喝醉酒的样子也很可爱。”
她总是笑着的,像我的阿姊。
秋意正浓时我有了我和应寻的孩子,他高兴地要把我举起来转圈,结果被御医臭训了一顿。他垂着头听训,悄悄探过手来用小指勾住我的小指。
我抬头看他,他偏头冲我笑。
他说:“尔烟,我们有孩子了!”
御医说头三个月总是不稳的,我才怀一个月的时候他恨不得将我揣在胸口捂着,总是怕我磕着碰着凉着。
戚华月对这孩子也很是喜欢,她常常拿一些布料来看我,一边和我说话一边给未来的孩子做衣服。
她女红极佳,在小小的鞋面上绣的小虎头惟妙惟肖,可爱的紧。
她常说:“要是个男孩子就好啦,就可以保护她娘亲了。”
我点点她的鼻尖,倒真的不希望他是个男孩子。
庶长子总是很多不便的。
我只愿我的孩子健康快乐就好。
两个月的时候戚华月掇我给孩子起个小名,她拿了厚厚一本词典天天在看,最后我们选定了福这个字。
“小福福,要快点来哦,不要折腾你娘亲哦。”那时候我正害喜得难受,她便常常抚着我肚子自言自语。
应寻也是一样,他无事时便总来我这坐坐,他喜欢将我抱在怀里,一只手揽住我的腰,一只手轻抚我的肚子。
他说:“尔烟,能遇上你,何其有幸。”
两个半月的时候我的害喜终于稍微好了点,后那一日突然召我进宫,应寻那天正巧有事需得出京一趟,他收拾好的行礼将我亲自送到宫门口。
“别怕,母后只是想见见你。”他抚平我紧蹙着的眉,“尔烟,等我回来,我带你去看玉珞山上秋季还盛开的花海。”
只可惜,最后那花海我也没去看上。那天后封门命我跳了四个时辰的舞,未进滴水未进粒米使得我头有些发晕,我一不小心踩到了长长的裙上,狠狠摔落在凤梧宫的地砖上。
后仰面大笑,玉指纤纤指着我笑我笨。这满宫宫女也跟着她笑,我撑着不适也陪着她扬起了一个笑。
就在我想站起来的瞬间我眼前发黑,突然小腹一阵绞痛,再随之而来的就是我双腿之间的滚烫…………
我的孩子可能……
我哭喊着哀求后请太医救救我的孩子,可她好像铁石一般的心肠,她只坐在那饮她的茶水,对我的哀求充耳不闻。
那天的凤梧宫,我的哭声响彻大殿,却没人在乎我,在乎我的孩子。
她们是一群披着美丽外皮的魔鬼。我求她,求她身边的宫女,甚至求她开门让我出去我可以自己找大夫…………可她只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视我如蝼蚁。
那双好看的唇吐出来的字如利刃一般,刀刀剜在我的心头,她说:“尔烟,你还不配生下他的长子。”
“这是我和他的孩子,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我的孩子,这是我的孩子!
可能是福福给了我力量,我看不见路却依然能爬起身跌跌撞撞朝着那门口跑去。
但后一把扯住我的裙使我再前进不得,她脸上笑意疯狂,像极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尔烟,你死了太子都不敢动我。”她命宫女死死压制住我,自己则松了手吹吹她金贵的指甲:“不过是个舞女,我想杀便杀。”
可我的孩子是无辜的…我绝望的捂住小腹,感受着我的孩子一点点抽离我的身体,我的灵魂好像也随之被抽离出体外。
恍惚间我看见福福抱着我的胳膊,和我笑着说:“阿娘,我先走了。”
04
我哭的撕心裂肺,只感觉对不住这来我肚子里一遭却不能见见这世界的孩子。
是我无能,我保不住他。
我眼泪已经哭尽了,我也看不清人,耳侧萦绕不断的是后那尖锐刺耳的笑声。
欲择人而食的魔鬼也不过如此。她并非太子生母,也不得上宠爱,进宫十余载膝下无子无女,不过是因着母家地位オ能在后位上安然这么多年。
她是被这深宫冷夜逼疯的女人。
戚华月闯进殿的时候我心如死灰,仰躺在地上无知觉也无悲痛了。
后提起嗓子尖声质问她怎么敢私闯后寝宫,要她给个交代。
戚月恭恭敬敬行了个跪拜礼,她背脊挺拔仰着头直视她,说话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我乃刑部尚书之孙,票骑大将军之女,大理寺少卿之妹,戚华月!她顿了一顿加大音量继续说道,“今闯这凤梧宫是要带走一个人!”
她抬手指我,瞧着后的目光异常坚定:“我的至交好友,太子侧妃,尔烟姑娘!”
后顾忌她的身份,最终还是点了头。
回去的马车上,戚华月将我抱在怀里,紧紧攥住我的手一遍一遍与我说:“尔烟,不怕了,我们回家了。”
鼻尖是她身上幽兰一般的香气,耳侧是她的心跳声,我突然安心了不少。回握住她的手,一开口声音嘶哑到难以辨明说的是什么。
可她耐心的听着,听我说:“华月,我的孩子没了.………….
这句话话音刚落,她的眼泪瞬时打到我的手背上。
她说:“尔烟,我好心疼你。”
还没等回到东宫,我就晕了过去。再醒来时,身侧只有应寻陪着我。
他瞧见我醒了立刻招呼人备粥温水,自己则握着我的手,仔仔细细瞧着我的眉眼,我看出他的眼中尽是心疼。
他双唇颤抖,眼下片青黑,眼尾通红,像是刚哭过一场。
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跟我说,最后只哑声问我一句:“还痛吗?”
我呆愣地看着他,看着他又说出下一句安慰我的话。
“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这一句话使得我又一次泣不成声。我的孩子,真的没了。
我紧紧握住应寻的手,和他哭诉:
“是后,是后杀了我的孩子!”
应寻没落泪,他大睁着双目额角青筋暴起,与我说话时声音却极尽温柔。
他说:“尔烟,我知道的…………我知道,我不会放过她的。尔烟,你信我。”
我心中悲痛难以疏解,可看见应寻总归是有了安心的感觉,我看着他的手,缓缓和他说:“殿下,福福没了。”
他闻声落泪,一把将我揽在怀里,一遍遍和我道歉。我颤抖着用无力的双手回抱他,和他说:“殿下,您是殿下,无需为尔烟感到抱歉。”
他抱着我沉默不语,我扒着他的肩去看房门口的窗。
窗边落了雪,鹅黄色的阳光徐徐铺在地上。
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我刚小产不能受寒,应寻最近多事,戚华月便常来我房内看我。
她总带着两盒子小吃来,昨天是甜的,今天就是椒盐的,天天换着口味哄我多吃点。
“尔烟,外面的雪可以堆雪人了。”她瞧着我吃下她带来的一块糕点,满足地笑弯了眼睛:“你快点好起来,我们一起堆雪人去!”
“殿下也会堆雪人的。”他那么喜欢你,他会给你堆的。
她拽着我的袖子晃啊晃,可怜巴巴同我说:“不嘛不嘛,华月就想和你堆雪人。好姐姐,你最好了....
我耐不住她的撒娇,满口答应。
戚华月是个十分惹人喜爱的姑娘,笑容灿烂,单纯热烈,像这冬日里的阳光一样。
我很喜欢她。
05
深冬时我常裹着大裘同戚华月在东宫散步,总能见着一个穿戎装的陌生男子走进太子寝宫。
太子幕僚我大多都见过,都是作书生装扮,可这人气质不凡,像是个上过战场的大将军,这让我不禁有些疑惑。
直到那男子有一日正撞见散步的我们,他迈开长腿直直朝我们走来,扬着同戚华月一般灿烂的笑意喊了一-声:“阿妹!”我这才知道,原来这人就是戚华月常挂在嘴边的兄长,年少封侯官至大理寺少卿的戚家长子戚华黎。
他走至我们近前突然瞧见了我,定住脚步对戚华月使眼色,以手掩面小声问她:“这是你哪个小姐妹啊?哥该叫啥啊?”他自己以为小声说话可我听的真切得很,一时间被他的憨厚戳中笑点,忍不住抿了抿唇角憋笑。
戚华月松开我掐了她哥一把,笑嘻嘻给我们俩个做介绍:“这是我哥,戚华黎。”
“这是尔烟姑娘。”
“尔烟姑娘好。”戚华黎瞧着我,眯了眯眼睛,和我说:“ 我好....在哪见过
戚华黎支支吾吾半天,但最后也没说出来是在哪见过我,最后还是戚华月提醒他说道:“是三年前那场国宴,那曲名震天下的惊鸿,是尔烟姑娘跳的。
也是在那一场国宴,我被赐给了应寻。
戚华黎瞧着我,犹犹豫豫又说:“好像.....不止……”
只是不等他再说完,那边太子侍卫来寻他了,他便急急忙忙跟我们告辞随那侍卫前去了太子书房。
“我这哥哥有些憨傻,”戚华月挽住我的手臂和我笑着说,“但他是个可靠的哥哥。”
世人皆知,当年戚华月被北狄探子下了药,原是为了威胁戚老将军退兵。戚将军爱女心切退了几十里,可上狄人却反了悔,拒不给解药。
戚华黎听说此事连抗了七道旨,率兵直杀到北狄国都。他将大魏的战旗插到北狄的城门上,血撒满身,犹振臂高呼:“敢算计我阿妹,我要你国破家亡!”
经此一役,戚华黎年少封侯,可他甘愿交出兵权从此再不上战场,只为了求皇上赐一颗传闻中可解百毒的丹药。
后来的事,我便不清楚了。
只是如今戚华月还笑吟吟站在我身侧,想来那传闻中的丹药是真的存在。
幸好。
孩子没了之后我便常睡不好觉,夜里经常大汗淋漓从噩梦中惊醒,然后就再也无法入眠了。
挽江就在耳房睡着,长夜寂寂,我有时还能听见她的呼吸声。
我想起了阿姊,幼时我们几个姑娘挤在一个屋子里睡觉,我挨着阿姊最近,她又向来浅眠。我夜里做噩梦时阿姊也常常被我惊醒,她不恼不怒,只会轻轻拍我的背,压低声音和我说:“尔烟,别怕,阿姊在。
她不是我们第一个出乐坊的姑娘,第一个姑娘出坊不过七天就被人卷着草席扔到了乱葬岗。
听说死前还受了惨无人道的折磨。阿姊偷偷去埋葬了她,她回来的时候已是夜里,怕吵着我们只能无声的落泪,我察觉到她回来了,从被窝爬起来抱着她安慰她。
她紧紧拥住我,哑声问我怎么还不睡。我小声回她:“阿姊不在,我睡不着。”
“如果阿姊不在了,那你岂不是一-辈子不睡觉了?”
她伸手想刮我的鼻子,我捉住她的手指,定定瞧着她,问道:“阿姊不会不在的对不对?阿姊会陪尔烟一辈子的对不对?”
可她没有回答我。
后来她的尸身被送回乐坊时,我握着她的手放在我的头上,想让她再摸摸我的头,可她不能了。
乐坊的姐妹们哭作一团,我在这哭声中窝在她的怀里,鼻尖酸涩,使我闻不见她身上遍处伤口透着的血腥味。
我和她说:“阿姊,我们没有这辈子了,对不对?”
她也没有回答我,
可我知道答案。
06
这夜太漫长,月被云遮住,镀人间-层墨色。
我下床合上窗户的时候听见挽江起床的声音,没一会就见她披着衣服提着灯,一边走一边揉着眼睛问我:“娘娘,您怎么醒了?”
我因为吵醒了她心里有些愧疚,拍拍她的肩小声和她说:“去睡吧,我只是起来关个窗户。
她还没睡醒,看起来有些傻傻的。听见我说完话反应了好一阵,突然红着眼圈和我说:“娘娘, 你大可以支使挽江做的,你可以依靠挽江的
我不知道她怎么就哭了,被惊得有些不知所措。
“娘娘小产后就总是一个人凭栏远眺,太子妃娘娘不在的时候便一整 天都不说话,我真的很担心娘娘....她抬手抚我的发,借着她掌间提着的灯,我瞧见她眼里映出的我面色苍白瘦削不堪,也瞧见她藏在眼泪里的心疼。
“我也是娘娘的依靠啊.”
是我一直忽略了挽江,忘记了她也是在乎我的人。我紧紧抱住她,鼻尖忍不住发酸。
在这长夜里,有人为我拨开了遮住明月的云。
使我不再孤单。
冬日里总有很多值得期待的事。
年关将至,应寻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带我出东宫置办年货。
和时刻冷清的东宫不一样,这个时候的京城街市热闹极了!
无论是走街串巷叫卖小吃的商贩,还是酒馆里传了十里远还醉人的酒香,亦或者是天街下那个老者卖的糖人,无一不让我留恋。
我总是赖着不肯走,要再听老者讲一个故事才肯回去。
这是我一年里唯一任性的一回。
应寻总是笑着允我,再带着宠溺轻轻刮一下我的鼻尖,与我说:“尔烟,你刚才就说过这是最后-个故事了。
要过年了,戚华月闹着想家,前几日就被戚华黎接回去了。走之前她还特意来找我一趟,递给我一张长长的小吃名单,看着我在上面画满了十五个对勾才心满意足收好名单走了。
走之前她还和我说:“尔烟姑娘,明年再见啦!’
真好呀,要过年了。
挽江最近也很高兴,明明布置寝殿忙的她脚不沾地,可她一点不见乏,总是笑吟吟的,一边干着活一边赞叹: “真好啊,过年真好。
新年的时候应寻从宫里吃完年夜饭连夜赶回东宫,他看见我在门口等他,远远朝我招手。
他一张俊脸被风吹得生红,像个红苹果。
我没忍住笑出声,他看着我笑,没-会儿他也笑了。
我看见烟花升空炸开绚丽的花朵,也看见他凝视着我的双眸,那比烟花还要灿烂。
烟花落尽,应寻环抱住我,将情话诉与这漫漫雪夜。
他说:“遇你,吾此生再无憾。”
过完了年应寻又忙了起来,听说是西北蛮夷又挑起了战火,他作为太子需得日日伴君侧为君分忧。
他偶尔回东宫也只是去戚华月那里用一顿餐,随后便又要赶回宫里去。
戚华月在应寻第一次进宫的当天就回来了,她带着两箱子糕点,看见我欢欢喜喜朝我奔来:“尔烟!我回来啦!’
她一袭红裙奔入我怀抱,像--团烟火直冲进我的胸口。
我和欢喜撞了个满怀。
戚华月回来了之后整个东宫都热闹了起来,人人提起她都笑,好像她才是新年的意义。
“尔烟姑娘,过年就该穿红色才好看嘛!”她给我整理着撒娇求我套上的红裙,满意地笑眯了眼睛。
我总嫌红色太过艳丽,应我年龄的其它颜色又太过娇俏,所以这几年来除了国宴那一场我穿了粉红水袖,平素都是一身白。
只可惜,没能给应寻看看我穿红裙。初五这日应寻回来了,在戚华月寝殿用过了晚饭,随后来我的寝殿找我,他问我最近如何,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看他眉宇间凝起的结,看他眼下青黑如墨,下颌瘦削如刀割,想来最近是累极了
我将他揽过来,让他躺在床.上枕在我的膝上,指尖探进他的发里,轻轻揉他的
他半眯着眸看我,用手指勾我散落在肩膀上的发。
良久,他对我说:“尔烟,苦了你
“殿下,尔烟不苦。”我见他有了倦意手下动作越发轻柔,“苦的,一直是殿
07
最近越发乱了,南方频频出现逆党作乱,北方上狄人又虎视眈眈,应寻忙得接连几日夜宿皇宫。
半个月来我唯一见着他的一次,还是我去拜访戚华月的时候正撞见匆忙要走的他。
原来我们见不到,不是因为他太忙,而是因为我不在他心上。
他看见是我神情有些惊讶,连忙说:“尔烟,我不是……”
我躬身退到一旁给他让路,颔首低眉一副乖顺的样子说道:“殿下繁忙,尔烟知道。”
雪落无声,我听见他叹了口气,但他也没再回我,抬步走出了院子。
他走的太决绝,没看见我脸侧垂落的泪。
我望着他的背影,贪心地想着他会不会回头看我一眼。
可他没有。
他在我的面前消失在风雪中,那么潇洒。
我有时候就想啊,大抵我同我的泪一样,落在地上纵使摔得粉身碎骨也不会有人在乎。
对吗?
殿下。
入春的时候戚华月有孕了,应寻又惊又喜,他从皇宫回东宫的时候隔着好远我就听见他的笑声了。
他说华月,有你甚幸。
我听着刺耳,只当是寒风未去,吹进.了我的心坎。
我是失了孩子的人,是不吉利的。御医给戚华月把脉的时候我就坐在院子里,拉着挽江的手问她:“你说华月的孩子是像殿下多一点还是华多-点?会不会像她--样爱笑?”
“会的,娘娘。”她用另一只手抚我的发安慰我,“ 那孩子也会同娘娘一样是个顶温柔的人。
我抹了一把泪,垂首不语。
若我的福福还在,会更像我还是应寻呢?
可我终究没有这个福气了。
戚华月的头三月我始终不肯见她,戚华月又气又怒,可我就是铁了心不见她,生怕我把我的坏运气带给了她。
应寻每日在皇宫和东宫两头跑,他每次回来都会给戚华月带皇宫里见着的新奇玩意儿逗她开心。
我想着也为她的孩子做些衣物,就像我有孕时她为我的孩子做衣一样。可我女工不佳,绣出来的虎头歪歪扭扭的,不像个老虎倒像个花脸的大猫。
最后我还是听了挽江的建议,为戚华月做了个软枕。
枕面上我绣了个小娃娃抱元宝,其实我本是想绣抱锦鲤来着,可我不大会绣那么复杂的图案,想着送财童子寓意也不错,就改绣了抱元宝。
一共一万七千八百针,每绣一针我都在佛前祷告一次。
我想着我的华月不该同我-样悲惨,她的孩子要好好的,好好地和她见面,好好地长大,好好地.
好好地唤她一声:“阿娘。
她是个顶温柔的人,她该有我没有的福气。
我绣那软枕绣了快两个月,终于在戚华月满三月的前-天晚上绣完了。我心里欢喜,央着挽江尽快送到她寝殿,将我在佛前求来的福气一并交与她。
那夜我并没去,我是第二天晨起被应寻召去的。
我去时天还很阴,太阳在今日都惫懒了,懒得爬上天边为我照亮这路。
“尔烟,本宫从未想过你会做出如.....的事!”他脸色很难看,望着我的眼神有说不出的失望。他面前摆着个火盆,明黄色的火焰腾腾而起,里面烧的是我绣的软枕。
我不知道我做什么事了,我只知道我为了华月求来的福气没了。
我扑向那个火盆,想去救回我的软枕,全然忘了那火焰瞬间便能吞没掉我的性命。
“你疯了!”应寻一把捞住我拧着眉呵斥我,“你真是疯了!”
我没疯。
我掩着脸绝望地看着那软枕在火焰中-点点消没,那是我多少夜和挽江秉烛熬出来的,那是我满心欢喜要送给华月的礼
一万七千八百针,一万七千八百遍祷告。
如今都没了,一把火烧尽了所有。“你怎么能烧掉我给华月求来的福
我骤然失力,纵使应寻拉着我的胳膊我也站不住了,泪水从我指缝汨汨流出,我想起了来过我肚子里最终却没能活着的孩子。
我终究是没福气的人。
08
应寻说这软枕里加了劳什子麝香,因为我没了孩子,所以他觉得我还要害她的孩子。
他说我恶毒,还用那种鄙夷的目光看着我。
我不是的。
我从没加过麝香,华月不喜香,我又怎么会在软枕里加香料?
“我没做......”我拉住应寻的袍角和他解释,“ 我和华月情同姐妹,我怎么会害她?”
应寻俯下身子看我,长指拂掉我脸侧的泪珠,我看他喉结动了又动,过了片刻他说道:“尔烟,没事了,我已经替你销毁了证据,华月那边我会去解释....他不信我。
他怎么能那么绝情!
“殿下!”
悲戚爬满了我的心,从身体里向外溢出寒冷来,明明面前就是火盆,可我还是冷得打了个寒战。
世界上我最亲最近之人,竟也不信我!尔烟啊尔烟,
你真悲哀。
应寻没再说话,只将我紧紧拽在手中的袍角抽了出去。
我也好像突然失了声,只觉再看眼前这个男人一眼,都是对我曾经交付给他的真心的一种玷污。
他不配我的真心。
“不是她做的。”
我回身去望,来人是戚华月。
她小腹微隆,走至我身前,仰头和应寻对峙。
“尔烟姑娘绝不会做出这种事,”她背对着我站住身形,“你是她的夫,怎么能连你也不信她?”
“华月
她转身扶起我,声音温和,一只手还轻轻扫去我脸上的泪水。
“尔烟,他不信你,我信你。
她是来为我撑腰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
应寻眯着眼打量她,那一刻我觉得他格外的陌生。
他连他的心。上人戚华月都不信任了。戚华月正准备答复他,我忍不住抢她一步质问他:“应寻,这天下还有你信任的人吗?众生皆恶,无一良善是吗?”
他曾经不是这个样子的,我的少年郎不是这样的
我看着他,明明他就站在我面前,可我好像怎么也看不清他。我无助地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他,看清我的过去,最后却只得到了一手的泪水。
应寻避开了我的眼不敢看我,良久深吸一口气又问了一遍戚华月:“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我房里的柒染今晨自缢了,我看见了她的绝笔。” 她轻轻捏我的手,朝我笑了笑。
我知道那自缢的柒染写的八成是有关我的事,或者说是有关我做的软枕的事。不过这栽赃嫁祸的手段未免太过卑劣,有些让我奇怪。
细想想我从未得罪过柒染,她怎么会突然就陷害我呢?又怎会在真相还未明了之前先自缢了呢?
这件事疑点太多,我只能暂且压下疑问,等出去时再同戚华月问清楚细节。应寻揉揉眉心,叹了句:“知道了。他好像很累,整个人窝在紫檀木制的椅子上,沉着脸一言不发。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行了礼最后瞧了眼那尚有艳红火星迸溅的火盆,便准备和戚华月离开这让人伤心的宫殿。
在我们即将出殿之时他突然叫住我,和我说了声:“尔烟,我会还你一个清白的,.....哎。
可我哪有不清白过?
阿姊说得对,世间唯有情才最伤人。我叹了口气,回了声:“多谢殿下。
09
阿姊曾经也爱过一个人,那人年少风姿无匹,是这京城里最好的少年。
我从没见过他,只是从阿姊的口中听到过他。他们本是约好了婚期的,阿姊等了他五年,可她没能等到她心里的那个少年按照约定来娶她。
阿姊是替我去死的。
第二个出坊的人本该是我,本该是我死在那个专喜欢折磨幼女的男人手里的!阿姊知道我的结局,也知道自己替我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可她还是去了,义无反顾地去了。
临行前她给我喂了蒙汗药,将我锁在房间里,自己坐了轿子跟着那男人回了府。
她说过,她一辈子没做过轿子,她出嫁的那天说什么也要坐一回。
不知道那天的轿子晃不晃,颠簸不颠簸,有没有累到我的阿姊啊?
可怜我的阿姊第一次坐轿子,不是嫁人,却是送命。
她终究没等到她的少年。
都怪我。
那天我同戚华月出了太子寝殿之后,我和她说起我给她做的软枕。她红着眼眶握住我的手和我说:尔烟姑娘,你就是我的福气。
她真是个顶温柔的人。
软枕之事悬了三日,我便三日不肯见应寻。他日日在我房外求见,我也只当听不见。
挽江说:“夫妻之间无信任,还叫夫妻吗?”
我那时候正抱着汤婆子暖手,听她说完话应寻也没了声息,只有一道颀长的人影子落进屋内。
我看着手中的汤婆子,轻飘飘说了句:“我还不算他的妻,哪敢谈上信任啊?”
他在外捏紧拳头敲了敲门,与我说:“尔烟,你该怨我的,是我错了,我…我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这话他还在门口等了会,可我连声嗯都懒得回他。他久久没得到我的回复,叹口气走了。
应寻遇上我总是叹气,好像我就是他的忧愁。
可我知道,我还不够资格。
又过了几日晨起的时候戚华月端着盘糕点来看我,她身后跟着个面生的婢女,寸步紧跟一直看着她的肚子。她如今肚子大了些,走路也不方便,人看着却比以前还要精神不少,叼着一块桃花做的糕点含糊不清和我说:“快尝尝,超级超级好吃的!
我和挽江紧忙跑过去,一边一个扶住她胳膊引她就近坐在院子里摆的石桌旁。“小祖宗,你可仔细些,你现在可是有孕的人!”我拿着绢帕细细擦拭她唇畔的糕点渣滓,看她抬手接过挽江递过来的水,随后仰首豪迈一饮而尽。
“好姐姐,我知道了。”她抹了抹唇.上的水珠将盘子推到我面前,“你快尝尝,刚出炉我就给你端来了,可香了呢。
我知道她肯定没听进去我说的话,无奈咬了口糕点。
她眼睛弯如月牙,笑嘻嘻与我说:“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软枕之事,应寻查出来了。”
这消息对我来说太过震感,以至于戚.华月走的时候我还在想着这件事,神色厌厌跟她说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