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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着感激之情,罗汉雄重新上路。

幸亏有卖花女相赠的那两块船洋,才不至于挨饿,一路小心谨慎,晚上舍不得住宿,随便就在哪个草窝里滚一宿,当真就像个乞丐一样。

这一天,赶到火阳城。

此时的火阳城,被皖系势力占据,张之尧任督军兼省长,这位被百姓称为“张毒”的将军,是镇压辛亥起义发迹的,在辖境内胡作非为吃喝玩乐,一连娶了12个小妾,整天花天酒地。

罗汉雄来到城市里,他发现,这座几千年历史的楚汉名城,屈贾之乡,自古繁华富庶之地,却是一片破败萧条。

商铺冷落,乞丐成堆,墙角街巷到处都是垃圾。有一队骑兵耀武扬威疾驰而过,差点把罗汉雄闯个跟头,一个歪戴帽子的兵痞挥马鞭朝罗汉雄狠抽,骂道:“猪脑壳,挡了老子的道,踩翻了喂狗。”

鸡飞狗跳。

这年月,丘八就是爷,谁也惹不起。军阀混战,百姓糟秧。手里有枪杆子自然就横行霸道。

在丘麓山南侧的一间“瑶鼎古董商行”里,他找到了老板,也是自己的表舅,名叫岳益发,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商人。

“舅舅,”

罗汉雄恭恭敬敬地鞠躬。

“汉雄,你可来了,这年月不太平,路上可安宁?”

谈起路上遭遇,罗汉雄自然满肚子酸楚,他把自己的遭遇概述一番,回忆起来,犹自心有余悸。这条小命差点就撂在半路上。

岳益发慨叹道:“乱世啊,命都不值钱,你能逃出一条活来,算是幸运。唉,时也,命也。你和盗贼一同逃出,也算是奇迹。火阳城也不太平,前几天在西城门,还闹了匪哩,听说,是血寨主下山啦,带着喽罗来洗劫城垣,把张督军手下的兵丁,都打死好几个。”

血寨主?

半路上的时候,罗汉雄就曾听过“血寨主”的名头,淡眉毛、老黑那几个土匪,听见血寨主尚且闻风丧胆。可见这是个极厉害的匪枭。

罗汉雄问:“舅舅,这个‘血寨主’到底是什么路数?”

“谁见过呀,多年来都是传说,听人说,他常年在湘黔道上打劫绑票,夜黑杀人,风高放火,无恶不作,手下有悍匪数百,各个城镇都有眼线,哪怕你背地里骂一声,也会被他们知晓,找上门来报复,剖心,烤皮,抽竹心……被他们缠上了算是生不如死,闻血寨主之名,人人变色,据传说,他有三百多岁了……”

“舅舅,那一定是讹传,人哪有三百多岁的。”

岳益发摇头,“乡野传言嘛,谁知真假,山里土匪自古多,好些杆伙绵延数代,一辈辈传下来,也是有的。乡党传闻,血寨主杀人或是撕票之前,先要喝一碗心头热血,哺益心肺血性。如果数日不饮人血,那便两眼赤红,浑身不舒服……唉,乱世出异癖呀。汉雄,对这些事,跟外人不要多讲,谁知道哪里隐藏着山匪的卧底。”

“是,舅舅。”

罗汉雄恭恭敬敬地答应。

舅舅说的没错,乱世,能活下去是紧要的。

兵荒马乱的岁月,讨生活艰难,即使罗汉雄上过中学,战乱之中也难找到赚钱的职位,这次来投奔舅舅,目的也就是能在火阳城这个大城市寻求门路。

舅舅的商行里,还有个伙计,是个四十多岁的枯瘦中年人,缩肩拱背死气沉沉,一笑起来皱纹堆垒,跟哭似的。

“汉雄,”舅舅说:“这是蜡头儿,大名孔海山,你叫他老孔吧。”

罗汉雄忍住笑。蜡头……这个绰号有点意思。他恭恭敬敬地鞠躬打招呼,“孔大哥,您好。”

蜡头谦恭地垂手还礼,枯瘦的脸上笑容很难看。

从此,罗汉雄在这家“瑶鼎古董商行”安顿下来,当个柜面店伙。

古董这一行,从表面上看,最讲究学识和眼力,实则讲的是“权威性”,你是此行专家大鳄,说出话来自然服众。一个破瓷碗,专家说它是秦始皇用过的,立马身价百倍。

罗汉雄是上过中学的,岳益发也是借的他这块招牌,对外宣称是“大学毕业的考古学家”,罗汉雄有些尴尬,“舅舅,我哪里是什么考古学家?”

“嗤,什么叫‘家’?说你是,你就是,你没看见入行三天的律师,也称‘大律师’!摊了一天的烤饼铺子也称‘百年老店’!这世道,老实人是活不下去的。”

无可辩驳。

确实如此。

罗汉雄就当起了“考古学家”。

“蜡头儿”看起来瘦小丑陋死气活样,实则是个学识杂博的人,诸子百家医卜星相,几乎什么都懂,上古正史野史皇家民间诸般见闻无所不晓。

并且他为人和善,言语行动谦和,对人总是彬彬有礼的模样,和罗汉雄相处甚洽,俩人很快就无话不谈。

闲聊的时候,罗汉雄谈起半路上偶遇两个扎红头帕的凶悍大汉,搜过自己的身,并且转眼就昏死的事情,问道:“孔大哥,这俩家伙,就是血寨主的手下么?那模样可真凶恶。”

蜡头儿摇头,“不象,你那时候穷困窘迫,一看便知,血寨主的人怎么有闲心搭理你?那俩人多半是招摇撞骗之徒。”

“哦,”罗汉雄点点头,又疑惑地说:“可是他俩转眼就昏死在沟里,真是奇怪。”

蜡头儿说:“此事蹊跷,我怀疑,他俩八成是中了蛊毒,不知不觉间,就丢了大半条命,人事不省。汉雄,我琢磨着,那个资助你的卖花女,很可能有名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是蛊婆。”

“啊?”

罗汉雄大吃一惊。

随即摇头,“不不,孔哥,你说得离谱啦,卖花的小姑娘,善良着哩,她是瞅我可怜,才借给我银洋,说什么……蛊婆,不可能,绝不可能。”

“老弟,你还嫩了点儿。”

“孔哥,这蛊……还有蛊婆什么的,到底怎么回事?”

蜡头忽然站起来,朝着西南方向弯腰作了个揖,瘪嘴巴哝咕了两句什么,这才坐下来,一本正经地说:“汉雄,你记着,说‘蛊’这类事,一定要虔诚,先向蛊仙告罪,否则会招害的。”

“哦……是。”

罗汉雄嘴里答应,心里不以为然,他对蜡头的说法,是不信的。所谓蛊仙什么的,民间迷信而已。

蜡头说:“汉雄呀,你还年纪小,不懂得‘蛊’有多神通,上古《甲骨卜辞》中说,母丙亡蛊,王骨为蛊,意思是说,‘蛊’乃是和天地同在的神虫,用眼睛是看不见的,世间的疾病,都是蛊的下属和从属,养蛊用蛊,神道王途,此谓‘鬼疰病’……”

罗汉雄给他说得越来越糊涂。

“……远的不多说,拿湘黔地面上来说,养蛊者必为女子,为何?阴气所聚,才能成形,男人是沾不得的,这样的人称为‘蛊婆’,但凡做蛊婆的人,必是大阴大邪,寒毒无比,也称‘草鬼婆’,鬼气缠身,就算她不用蛊虫,从你身边走一遭,也可能害得你阴邪入体,大病一场……”

“我岑!!孔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年轻啊,不通世务!难道我还骗你?汉雄,世道远非你想象的那么平安喜乐,邪气毒风,多隐于世,咱们这地界上,蛊婆分为‘青苗蛊’和‘黑苗蛊’,所奉神物和蛊性略有不同,论厉害,那是一样的,汉雄,我给你煮一瓮‘三开水’化解化解,驱驱寒邪。”

罗汉雄一听,大喜,“孔哥,谢谢你。什么叫‘三开水’?能抑制蛊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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