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地方“两会”，开得比往年更早一些。无他，按照惯例，地方“两会”大抵是在农历春节之前召开，而今年的新春佳节，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早一些。元旦过后，各地“两会”次第开幕，此刻现在，便进入了所谓的地方“两会”时间了。

“两会”的主角，不消说，是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他们参政议政的主要方式之一，是提交各类的议案和提案。“两会”召开之际，其之建言献策往往成为社会舆论热点的一时之选。譬如说，刻下，上海市妇联提交的一份关于“家庭育儿假”的建议，便引来了“围观”。

上海市妇联发布消息说，在今年的上海“两会”上，将围绕妇女权益保障、家政服务、家庭养育、青少年心理服务等问题拟提交6份议案、提案。在这其中，一份出台全面两孩政策下家庭养育支持政策的建议格外引人关注，其中的一个要点，是提议将产假和配偶陪护假合并为家庭育儿假：

借鉴国外经验，将产假和配偶陪产假合并为可由夫妻双方共享，夫妻双方可根据家庭与职业的实际情况协商确定女方和男方各自休假的天数。建议将现有夫妻双方合计138天的产假和生育假（其中女方产假和生育假128天，男方陪产假10天）延长至半年，即182天，并强制父亲休假不少于30天。

从138天延长至182天，增加了一个半月的假期，父亲的假期则由10天增至“不少于30天”，起码是原先的3倍，而且是“强制”，不能不休。上海市妇联说，这么做，是“希望养育子女的重担不要完全放在女性身上，否则对于女性也不公平。希望在家庭育儿中父亲能更多参与，这对亲子关系也是很有好处的。”

“看上去很美”是不是？从网上的留言和跟帖来看，欢呼者也不少。然而，以余观之，倘若这份建议真的被采纳并付诸实践，最终的结果必然适得其反事与愿违，其带来的绝不会是欢笑，而是不幸：一方面，在就业市场上，产假的延长将女性置于更为不利的位置，而“强制休假不少于30天”也将削弱父亲的职场竞争力；另一方面，年轻夫妇的生育意愿——不管是生一胎还是第二胎均将进一步下降。

说起来，“男女平等”，在当代社会，算是一种普世价值。然而，在真实世界里，容易观察到，很多事情其实男女并不平等。譬如说在就业市场上，用人单位往往不愿意招用女性员工，尤其是有生育意愿的女性员工。当然，用人单位不会有胆直接在招聘启事上写明不招女性，但事实上女性求职者或者在简历筛选阶段便OUT了，或者面试时会遭遇旁敲侧击的提问：“合同期内准备要孩子吗？”“有生二胎的打算吗？”如果回答是，大概率会出局。舆论往往因此指责企业“歧视女性”。其实呢，作为一个追逐利益最大化的组织，企业没有兴趣去搞什么“歧视”，它关心的，是招聘进来的员工的产出贡献。这个员工是高矮胖瘦，叫张三李四还是叫约翰彼得，是无所谓的，只要其产出贡献匹配企业支付的工资。企业不待见女性员工，是因为在怀孕、产假、哺乳期间，其产出贡献或者下降，或者没有产出，而企业需要支付同样的工资。虽然说产假工资由生育保险支付，但社保费用和日常福利依然由企业承担。不止此也。怀孕和产假期间，原本由该员工承担的部分或全部工作量需要分摊给别的员工，也有可能导致工作量和工作压力增加的员工离职，不得不重新招聘。也即是说，在此期间，除了金钱成本之外，企业还面临着工作衔接、人员离职、招聘等方面费用的增加。产假的大幅延长，意味着企业承担的成本和费用进一步提升，从而使得原本弱势的女性在就业市场上的竞争力更为恶化，找工作难上加难。

“强制父亲休假不少于30天”则将累及家庭另一半的职业生涯。现有陪产假为10天，其中包括双休日在内，很多人其实并没有向单位申请休假，即便有人休假，几天的工夫，企业可以临时安排人员顶替。但在“强制休假不少于30天”的条件下，很难想象企业还会为你保留这个工作岗位。或许政府机关、国有企业有人员的余裕，在竞争市场上求生存的企业，一般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甚至可能一人多岗身兼数职，企业不可能有耐心等待这位年轻的父亲“休假不少于30天”后归来，重新安排人手或者招聘新人取而代之，是势所必至的。

看官须知，上海市妇联提出的“将产假和配偶陪产假合并延长至182天”以及“强制父亲休假不少于30天”，是其“出台全面两孩政策下家庭养育支持政策”的建议的一部分。也即是说，其之建议的终极目的，是为了鼓励生育，提升生育率。按照上海市妇联的说法，其在2019年开展的《上海市家庭养育支持政策研究》调查发现，“全面两孩”政策实施以来，上海的生育水平短期上升后迅速回落，家庭养育主要面临三方面问题：

一是家庭养育经济负担重。根据上海统计公报，2018上海全年全市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64183元，仅婴幼儿的直接抚养成本就占到了人均可支配收入的近六分之一。问卷调查结果显示，50%以上的家庭中有超过三成的家庭支出用于养育孩子。

二是家庭育儿人力资源缺乏。43.8％的受访者因家庭缺乏照护能力而放弃生养两孩，62.37％的受访者表示孩子交由祖辈看护；而二孩出生后，祖父母或外祖父母的年龄更大，照看孩子的能力和意愿明显减弱甚至缺乏。

三是女性职业发展受育儿影响。生育两孩的女性担心因职业生涯中断和工作时间缩短而导致工资和升职机会损失，回归职场后，家庭和社会对“母亲”的期望往往高于“父亲”，同时由于“技能萎缩”使女性在人力市场上处于劣势。

这调查说得很明白，年轻人不愿意生育的原因，主要是缘于收入和职业发展的顾虑。“家庭养育经济负担重”也罢，“家庭育儿人力资源缺乏”也罢，其实就是一个“钱”的问题。如果足够有钱，不会有“经济负担重”之感觉，也不会有“育儿人力资源缺乏”的问题——可以雇佣保姆和家教。除非“家里有矿”，对一般的工薪阶层而言，钱，也即是收入，主要来自于上班工作。上海市妇联提出的“将产假和配偶陪产假合并延长至182天”以及“强制父亲休假不少于30天”的建议，大幅削弱了生育孩子的父母双方的职场竞争力，显著增加了其会失去工作的风险，使生育孩子带来的对收入和职业生涯发展的负面影响的预期明显上升，生育意愿焉能不应声而落！一面说要努力促进生育水平的提高，提出的建议却是在恶化年轻人的生育意愿，这岂非是自相矛盾南辕北辙？用流行的网络语言说，岂不是“打脸”？

放宽视野，将产假延长一个半月和强制父亲休假不少于30天，会大幅提升企业的运作成本，从而使得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的生存变得更为艰难，加剧整体经济的下行。一个经济体，需要有华为、阿里巴巴这样的企业，拼杀在全球市场第一线，它们测量着一个经济体的高度；更需要有量大面广的中小企业，不仅因为它们是民生之本——就业岗位的提供者，也是一个经济体宽度和厚度的表征。前者的发展，需要后者的支持才能成事，因为后者是前者出现的土壤与基础。

上海市妇联说，上述建议是“借鉴国外经验”而提出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借鉴国外经验”不是不可以，但一要问是非对错，二要问局限条件，不论是非对错，罔顾局限条件，强行盲目“借鉴”，会带来什么结果呢？早在两千五百年前的春秋时代，晏子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我索性直接说出来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2020/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