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我的邻居宋阿姨病了。我得知消息后，便到医院去看望。

宋阿姨今年八十五岁。她有三个女儿，最小的是儿子。大女儿和二女儿已经退休了。大女儿的两个孩子都结婚了，婚后都是自己单过。生了孩子，她都给看管到上了小学。这时候都不用她照顾了。二女儿到外地去带孙子了。宋阿姨于是就常住在大女儿家里。三女儿和小儿子还在上班。

宋阿姨这次住院是因为脑梗：半个身子不会动，语言不清。宋阿姨这一住院，儿女们便开了个紧急会议：商量治疗和护理方案。二女儿听到母亲重病也赶紧赶回来。开始在县医院治疗，但效果不明显。儿女们决定转院到专业治疗心脑血管医院。四个儿女们轮流值班护理，上班的不耽误工作，退休的也不能累着，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

我去看望宋阿姨的那天，宋阿姨已经能够把话说完整了。我也替阿姨高兴。宋阿姨病房共有四个病人。在宋阿姨病床对面也是一位八十三岁的阿姨。她是宋阿姨的老乡。她的病情要比宋阿姨重。全身只有一只手能动，也不会说话。高血压、血稠、冠心病引起的脑梗死。是我去的前一天送到的。阿姨的女儿在那里跑前跑后。听说是请假来照顾母亲。女婿留在家里，除了上班，兼负责照顾孩子。女儿可能是没有睡好，青紫的眼圈包裹着焦虑的眼睛，看起来十分疲惫。让人心生同情。

一个多月后，宋阿姨要出院了。我再次过去，帮忙接阿姨出院。进入病房后，宋阿姨高兴地告诉我，她好了，可以出院了。我真为阿姨高兴：恢复得这么快！多亏现在的医疗条件好，还有儿女们的细心照顾，才能有这么好的结果。

我发现宋阿姨对面的阿姨不见了，便问宋阿姨：那位阿姨也出院了？“她走了。”“怎么？她比你好得还快？”不是，她死了。”宋阿姨原本高兴的脸上挂上了伤感。原来，那位阿姨虽然说大部分身体不好使，但头脑明白。她不愿意接受治疗，护士给她扎上针，她就趁女儿不注意时，用那只能动的手把针拔下来。就这样反反复复，病情急剧恶化。没几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为什么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宋阿姨的一席话，让我有点明白了其中的原委。那位阿姨的一生，用可悲可叹来说不为过。

老阿姨出生在解放前。娘家穷，便把她送到别人家做童养媳。那时她十八，而小丈夫才六七岁。她如同照顾孩子一样，陪丈夫长大。对待丈夫有点强势。应该是心里的障碍，直到四十多岁，她没能生育。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没有子女，别人会说闲话，特别是在农村。没有子女，养老就成了大问题。

那时候全国实行计划生育。有位山东妇女，为了生儿子，超生了两胎。家里被罚得家徒四壁，为了有儿子还是继续生。为了躲避罚款，她躲在阿姨的邻居家。命运并没有因为这些而对她开恩。结果又生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不能带回山东，家里已负担不起。她知道阿姨家没有孩子，觉得把孩子送给阿姨，阿姨不会让孩子受委屈。那女人心一横，真把女儿送给了阿姨，自己一个人回了山东老家。

阿姨的确对女孩不错，视如己出。供她上学，家里一切活都不用她干，只要她好好学习就行。

阿姨的女儿长大后，渐渐地发现自己不是亲生的：因为她从两位老人的年龄，及长相毫无相近之处。并且也有好事儿之人，话里有话地说给她听。这一切只能用无奈来接受。从此，阿姨和女儿之间，总是像有一种无形的墙隔着，缺点真正血脉相连的那种情感。总是有种相敬如宾的感觉。女儿除了不是自己生的，其他的阿姨一点都没少付出，甚至更多。

那阿姨坚韧倔强。过日子什么也不想落在别人后面。抱养孩子以后，每次上地里干活，都把女儿背在身上，虽然说是累，但是她心里踏实。女儿长大懂事儿后，那种隔层肚皮那种感觉，让她抚养女儿当成了一种应尽的义务。至于女儿养不养老，她没有想那么多。

她总是觉得女儿不是亲生的，不能给她添麻烦。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在生病之前，她老两口的事儿，都是自己做。生病时，她不想治疗，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吧。或者是心疼女儿，因为她的病，女儿得停下工作来伺候她，而且连个替换的都没有。太难了。

有人曾经讨论，生母和养母两者到底谁的恩情更大，这个先不去说。单是一个四十多岁没有生养过孩子的人，去抚养一个刚从娘胎出来的孩子，其难度要比生母大得太多了。阿姨如果有一个或者是几个自己的孩子，结局是否可以改变？是不是也可以像宋阿姨那样，无论是健康还是生病，都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儿女们照顾。

人年轻身体好时，觉着有没有人在身边无所谓。但是当自己照顾不了自己，到那时，人的想法恐怕是没有这么轻松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