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削发，首先想起的，自然是越王勾践。他败于吴王夫差，屈辱愤懑，就把自己的头发剪了。住进破草屋，每天舔苦胆，以惩罚自己，并激励雪耻的决心和志向。由此便有了“削发明志，卧薪尝胆”之名典。更有了“三千越甲可吞吴”的复仇大业。

可见“削发”不是个小事。孔老夫子也教导我们：“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所以削发还关乎中国人极其尊崇的孝道。被削发是一种耻辱，就像给奴隶在脸上烙字。主动削发者则以这近乎“自残”的方式，激励自己奋发图强或洗雪前耻。

不过，这都是过去时了。“美容美发”在今天是再寻常不过的“顶上功夫”。谁若还把剃头或隆鼻填乳之类视为不孝，恐怕只会让人笑落满口大牙。我私下还以为，先人把削发看得那么重，不分男女都留着高髻，部分原因还在于没有锋利的剃头刀具。用石刃或青铜剑削发远不如电推剪爽利。干脆就把它上纲上线，谁也别轻易动它得了。

既然削发已是寻常事，我又在此扯半天干吗？盖因我这回削得有点狠：青丝白丝一根儿也不剩。噫！老来老来，也没人逼你、罚你，更没了任何大志可以“明”，亮锃锃地整一大光头，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实出无奈也。从30岁以后就是一颗花白脑袋，不染则满目苍凉，染了则烦不胜烦，还天天忧惧那染发剂毁伤受之父母的身体之本，那岂非更大的不孝吗？再看那屏幕上晃荡的几个大光头，好像也不算太丑。终于咬牙跺脚，俺也来明它一回志罢了。

怪不得从古到今，改革最难。别说经天纬地之大业，便是削几根白发，竟也把我这“惯看秋月春风”之人难了好久。怕难看，怕太激进，怕人笑话。一日日延捱到自己也觉可笑了，终于痛下狠手。孰料这光头的手感并不光，头皮摸上去竟砂纸般毛剌，擦毛巾都不利索。更没料到仅仅少几根头发，脑袋上立即凉嗖嗖，不为遮丑也得戴上帽子（包括睡觉时），否则真怕会着凉。这倒罢了，虽然早就网购好两顶漂亮帽子，戴在光头上却远不是想象的模样。两边连鬓角也没了，看上去总觉得怪怪的。而不戴帽子时，自己对镜子伸了下头，倏地就缩了回来。没了头发，不仅形象怪诞，连人的气质也变得不知是咋回事了。

正懊丧间，快递小哥来送货。收完货才意识到，他压根儿就像没见我是光头，毫无惊诧之色。索性便到附近超市，脱下帽子晃悠一圈。根本就没人拿正眼瞧我！恍然意识到，许多时候我们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仿佛全世界都在关心你长得美不美，穿得好看不好看，以至在镜子前扭摆踌蹰，半天也出不了门。实际上人们各有各的喜怒哀乐，世界也有更值得关心的焦点。真正在意自己并往往过了分的，只有你自己！许多时候，束缚甚至吓唬我们的，恰恰是我们自己因过于自爱而“心造的幻影”。

呵呵，这削发，虽说明不了志了，倒是能帮人明理呢！

作者：姜琍敏 来源：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