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筋脚筋痛还有点肿是怎么回事(手肿了筋疼怎么回事)手筋脚筋痛还有点肿是怎么回事(手肿了筋疼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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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筋脚筋痛还有点肿是怎么回事(手肿了筋疼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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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叫暮雪迟,此时正在孟婆的摊子前排队。

作为上任天君最小的女儿,爹爹在世时,我娇纵任性,却理所当然地浸润着全天界给我的宠爱。

或者说,忍耐。

比如说几百年前飞升上来的临哉上神,前途无量又俊美无俦,已令众位神女竞相倾倒,爹爹却大手一挥,将他许作了我未来的夫君。

“囡囡,要我说呀,男仙不需要长得多俊,只要踏实可靠,能令你开心就好。”

“可是爹爹,我只要看着临哉那张帅惨了的脸,就会很开心很开心!”

天君爹爹无奈地点着我的鼻尖,便把我安排到了临哉身边学仙法,待我满了一百四十岁后,就风风光光地嫁给他。

临哉没有说什么,也没什么表情。他总是面无表情。

可是爹爹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临哉本来是有仙侣的。

只是他飞升之时,仙侣却没熬过雷劫,香消玉殒,地府报道去了。

直到我们大婚前夕,天界才新来了个名为绛柔的小女仙。

据司命说,那是他仙侣投胎转世重新飞升而来,虽相貌与前世不差分毫,记忆却有所缺失。

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临哉每次见到她时不由自主的失神。

从小便是天之骄女,看着未婚夫频频与另一个女仙眉来眼去,可恶,本天女哪还受过这种委屈?

大婚前一天,我气冲冲地纠集了一帮女仙,冲到绛柔殿里,狠狠恐吓了她一番,还施了仙法,将她绑在了床边以免明日来破坏婚礼,这才满意离去。

谁知前脚刚出殿门,就接到了天君爹爹在北阙山剿魔时不幸逝世的消息。

天界政权如何交替我不懂,只知道那个无所不能、爱我宠我的父君一下子离我而去了,而新天君又与爹爹一向不太对头。

从此在天界身无长技的我再不是那个呼风唤雨的小公主,爹爹既然把我托付给临哉,他便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带着哭肿的眼睛,强打笑意,身披漆若鸦羽的玄色嫁衣站在大殿中央从天亮等到天黑,我的夫君没有来。

周围的宾客几个时辰前就开始窃窃私语,此时更是肆无忌惮地瞟来或同情或嘲笑的眼光。

临哉神君直到深夜才款款现身,那时筵席已尽,宾客皆已散去。

我惊喜地迎上前去,他的右手却轻巧地挽了个剑花,将我手筋脚筋一并挑断。

原来他今天是打算逃婚与绛柔私奔去的,却发现心上人躺在血泊之中被夺了内丹,几乎成了一具废人。

失去内丹的仙人唯一续生之法,便是寻来他人的仙骨,为自己炼成新的内丹。

只是天界人人修炼不易,谁肯舍下一身修为,成全他人的好事?

临哉抽我仙骨的时候,我用力地昂着头,想看清他的表情里,是不是还含着对我的一丝怜悯。

但是他的眼神那么厌恶,那么鄙夷,甚至除了盯着血肉模糊的脊柱,一眼都不愿多看我苍白的身体。

“师父,你取了我的仙骨把她治好,回来便娶我么?”

忍着剧痛喃喃,呛到鼻腔里的血让我的声音含糊不清。

“天君已死,他逼我定下的婚约自然不作数。像你这样刁蛮愚蠢的女子,跟我扯上关系,已经是一种侮辱。”

“师父,好痛!求您给雪迟留下半条命……雪迟一定……”

“一命偿一命。”

“可她的命不是我取的啊!”

“你的霸道恶毒天界皆知,昨日你去行凶亦有人证。身为师父,既然没把你教育好,我有义务保证你不再危害天界。”

噗托一声,最后一根亦脱骨离肉,面对未知的死亡,我像只死狗一般狼狈地蜷在地上,颤抖着紧闭眼睛。

不知为何我没有魂飞魄散,仍得以留下一魄转世为人。想来肯定不是临哉突然心慈手软,也许是哪位路过的上神看在过往爹爹的面子上,心有不忍出手相助。

喝了这碗孟婆汤,从此我便是肉体凡胎,没有了丝毫法力,世世受轮回之苦。

孟婆眼皮耷拉,半睁着混浊的眸子,递给我一个脏兮兮的瓷碗。

碗边陈年的污垢令人几欲作呕,我不可遏制地怀念起天君爹爹小时候总给我熬的荔枝百合粥。

“小娘子,到底喝是不喝?后面还那么多人等着呢。”

“还……还可以不喝?”

“不可以。”

“……”我狠了狠心,皱眉将一碗臭气熏天的液体尽数送入腹中,并在心中默念着对此生的三个期许,希望在忘却前尘之余,能侥幸将要完成的事情铭记于心。

第一件事,把远离临哉四个字刻烟吸肺。

第二件事,到人间后绝不躺平当咸鱼,努力修行,争取几世之后早日飞升,回到天上寻找天君爹爹的踪迹。

既然我被抽了仙骨都仍能保留一魄,爹爹修为精深,我怎么也不相信他会在平平常常的剿魔中就此烟消云散。

第三件事……再也不要被长相姣好的男人欺骗。

违此三誓,天打雷劈。


「二」


药王谷附近的小山村里呱呱坠地了一个女婴。

诞生之时正值夜窗雪密,较往年初雪的日子都来迟了许多。穆樵夫便灵光一现,给女儿取名为穆雪迟。

据说这女孩从小便灵秀过人,长到三岁时竟天天嚷嚷着要入山修真当神仙。

但是穷人家的女儿想入修仙门派哪有那么容易?

家中口粮吃紧,后娘为了弟弟不饿肚子,就把穆雪迟送到药王谷里给长老当药人,换回了三两银子。

自小日日泡在药罐子里,长大后血液便百毒不侵,非常适合长老逢年过节给各派打点送礼。

在她十四岁那年,就有幸被选中,送到藏剑山当人情礼物,供修行者饮血。

藏剑山金丹期以上的人物,都经常需要服用各种灵果来增加修为。但是灵果亦有毒性,若是长期服用,身体难免受其损伤。

于是药王谷出品的药人便派上了用场,中毒了咬一口,口渴了咬一口,甚至闲着无聊也可以咬一口……反正是强身健体,百无禁忌。

而且药人又被禁止习武,身体软弱好欺,毫无反抗的余地,这种人形药葫芦受到了广大修仙子弟的欢迎。这不一到,藏剑山的剑尊便两眼放光。

“这个,归我了。”

“师兄,你就不能让让我!人家上个月御剑从天上掉下来,现在左脚还一瘸一拐的呢!”虎背熊腰的掌门嘟起了嘴。

“意思是,想同我抢。”

“……算了,还是您带走吧。”

剑尊冷哼一声,吹着口哨把小姑娘带回了苍梧峰。

不知为什么,穆雪迟一看到他那张貌美如花的脸,心里就忍不住发怵。

“干嘛跟个老鼠似的缩在那里?过来。”他抬眼,“过来啊,我现在不咬你。”

她嗫嚅着往前挪了一小步。

“烦死了。我江悲风从来不欺负小孩,怕什么啊!”

“不……不是怕您咬我,是……”女孩挠了挠鼻子,“是剑尊您长得太帅了,我紧张。”

“是吗?”江悲风老脸一红。

穆雪迟赶忙讨好地点点头,眼睛骨溜溜一转,“剑尊大人,作为药王谷最新一代药人,我有必要给您讲一下我的使用说明。”

“你说。”

“跟前面几代已经面临淘汰的老药人不同,我从小泡澡时便加入了特别的灵药,全身血液由内而外都是精华,但得是长期服用才能看到最好的药效,起码……起码得三十年以上,要是图快几次就喝完,则有欲速则不达的效果,轻则七窍流血,重则……重则大损修为……”

她瞪着圆圆的眼睛咽了口唾沫,“意思就是……大人您可不能跟以前一样直接把药人吸干。”

“好。”江悲风盯着她的脸似乎在出神,只是简单地点点头。

保住一条小命的穆雪迟这才偷偷松了口气。

几天相处下来,剑尊似乎是个很诡异的人。

院子里有很多坟墓般的小土堆不说,他还经常对着土堆发愣,甚至半夜坐在中间自言自语,情形颇为骇人。

而且他不怎么修行也不怎么练剑,整日里只是呆呆地坐在院子里看着她,时不时还露出奇怪的笑容,仿佛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便是唯一的趣味。

“剑尊大人,你到底在看什么?”

正在给花草施肥的穆雪迟终于忍不住回头望了他一眼。

江悲风放下支颐的右手,似乎意识到撑着腮帮子这个动作,没的给他清雅贵气的脸上,平添了三分呆气。

“看你。”

“我?我有什么好看的。”雪迟的皮肤上像有一群毛毛虫爬过,骤地起了身鸡皮疙瘩。

“以前喜欢看小鸡小鸭,奈何寿命太短,一眨眼就死了。再后来……”

“再后来,您就改观察人啦?”

江悲风摇摇头:“不是,后来我就养小猫小狗小灵兽……不过一个个都死在我前面,没意思极了。”

“那您的朋友家人呢?”

“我是孤儿,说得上话的朋友也一个个都死了。跟我一起修仙的伙伴,大都死在了一次次的雷劫里,这日子没劲透了……”

“所以,您把我要过来,只是想养着玩的?”

“嗯,”他的眼睛亮晶晶,“你现在才十来岁,至少还有五六十年的活头,比猫猫狗狗强多了。”

“那您怎么不使劲修炼啊?”穆雪迟提到修仙就星星眼,“飞升到天上当神仙,那多好玩啊!”

“飞升了又有什么意思,长生不老还不是永远的孤独。”

说来也奇怪,已经处于合体后期的剑尊,总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与年纪极不相符的呆滞表情,让她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也起了想蒙骗的心思。

“剑、剑尊大人,”她舔了舔嘴唇,“您看,等我再过几十年,就该成小老太太了。您养着一个老太太也太不好玩了。不如,您收我为徒教我修仙,我就能一直陪着您啦!”

“不行。修仙这条路太危险,凡人升仙本来就是逆天而行,每升一阶都可能引来雷劫,因此能到合体期还平安无事的万中无一,大多数人都在修仙途中因雷劫而陨落。你还是当个凡人,老老实实度过这一生吧,至少还有几十年的清闲日子可过。”

真不好骗啊!雪迟垂头,无精打采地继续施肥。

半晌,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剑尊大人,如果我给您当老婆呢?您娶了老婆一起修仙,以后飞升到天界,就再也不怕寂寞啦!”

江悲风嘴角抽搐:“我对你这么大点的小鬼头没兴趣。”


青色的山峰之中,远远立着一个白衣男子,少年模样,金质玉相,周身却带着淡淡的戾气。

望着庭院中殷勤围在江悲风身边的女孩,本就不甚愉悦的脸色蓦地一沉。

看来她在人间,过得甚是有滋有味。失掉了之前身为天女的蛮横霸道,成为了无忧无虑的农家少女,这么快又围在了另一个男人身边叽叽喳喳。

自己还未成仙之时,便已听说过江悲风这号人物。十九岁便连升三阶,不过后来似乎无心修炼,在合体期耽搁太久,至今还流连在人间做着与世无争的逍遥散人,令人费解。

临哉飞升之时本有道侣,但他一心结丹渡劫,仙途于他实比男女情爱重要得多。

直到成仙之后想起前尘颇为遗憾,这才感觉亏欠绛柔许多。这样的性格,自然深觉江悲风浪费天赋,简直不可理喻。

注目良久,临哉上神轻嗤了一声,右手捏了个式子,乘风而去。


「三」


剑尊从来不下山。

花朝节那天,他仍坐在庭中石桌前,边远远眺望着山下的熙熙攘攘,边慢慢咀嚼着松软爽口的小点心。

……这幅做派倒是像极了凡间的老年人。

“太硬了。”

“什么?”正在认真洒扫的穆雪迟怔怔回头。

“桂花糕做的太硬了,不好吃。”

“我尝尝……又酥又软糯,很好吃啊!剑尊大人,会不会是您牙口……”

“我牙口没问题,是你蒸米粉压太实了。”

江悲风凉凉地瞪了她一眼。

穆雪迟转过身去小声嘟囔,“这么会做,自己倒是不做……”

从小被关在药王谷早晚除了服药就是泡药,出山门的机会非常有限,更别提去见识人间烟火的繁华。

听闻花朝节是花神生日,少女踏青扑蝶系彩幡,向百花祈求良缘。她今年十四岁,虽从小立志修仙,但毕竟天性活泼好动,心思早遥遥飘到山下去了。

“少女怀春,给自己盘算如意郎君呢?”

剑尊拍掉手指上的糕点碎屑,漫不经心地出声讥诮。

“不是不是!”双腮升上一抹绯红色,她欲盖弥彰地掩饰道:“我跟普通的女孩不一样,做人一向清心寡欲,除非,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是给剑尊大人您这么帅的当老婆!嘿嘿,嘿嘿……”

江悲风冷眼看着面前对自己痴痴笑着的少女,“本座大你那么多,现在的小屁孩都有恋老癖?”

“剑尊此言差矣!在修仙人士里,就是相差一百来岁的道侣也随处可见,您长得又这么年轻俊美,我真的不吃亏!”

江悲风双眉一挑,“小鬼头,你在我眼里就像个蛋一样,本座对你一点想法都不会有,以后莫要再提这些匪夷所思的话了。”顿了顿,又补充道:“实在闲的没事做,去厨房重做一份桂花糕来尝尝。”

“唉,您不答应我,我活在这红尘炼狱还有什么意思哇。”她故作老成地重重把脑袋向下一垂,夸张地愁眉苦脸:“还不如死了的好。”

“孩子话。每天由着你在这庭院里无忧无虑地玩闹,不也挺好么?”

剑尊仍是不咸不淡,像是丝毫没有洞穿她真实的想法。

“不让我死也成,”雪迟无赖地嘻嘻一笑,“那剑尊大人还是收我为徒吧!教给我怎么修仙,我保证不再对您有非分之想,还每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的糕点给您尝……”

“这是这个月你第五十二次求我教你修仙了。”剑尊无意识地叩着石桌,“你要真的不怕死,教给你也没什么。只是你不能在外人面前说是我徒弟,我也不会传你仙术,只教你些吐纳筑基之法,能修炼到什么境界,就看你的造化了。”

“外人面前不能叫,意思是私下里可以叫!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是夜,苍梧峰上下了一场小雨,落花满径。

坠素翻红之中,信步走来一个白衣男子,薄唇微抿,每一步都似凌风踏月,生生让拥在枝头的梨花也逊色三分。

半夜起来解手的穆雪迟呆呆地蹲在茅厕里张大了嘴巴,这个男子竟然在师尊布下的结界里来去自如,难道是神仙不成?

“唔……好臭!”只顾张着嘴巴却忘了身在茅厕,她从眼前的美景中拔出眼睛,赶紧收拾妥当,准备偷偷溜回屋中叫醒师尊。

刚推开门,两脚一空,就被一股看不到的力量揪着背心瞬间拖到了庭院中央。

颤颤栗栗地趴在地上看着那男子的月白短靴,雪迟喃喃着,“别、别杀我……”

“抬起头来。”

男子的声音不容置疑。

她应声抬眼,愣愣地盯着来人漆沉沉的眸色。“可还认得我么?”

他敛神垂睫,动也不动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少女,惊慌的表情,单纯的眼睛,一切跟从前都很相似,可她的神色之中,分明没有了半分怨恨。

“神仙哥哥,你半夜悄悄摸上山来,是找我师父寻仇的么?”女孩牙齿格格打战几乎要咬了舌头,“别杀我,我可以给你当间谍,把他叫出来。”

临哉沉默须臾,“你叫他作师父?”

这人问东问西,难道不是来寻师父仇,是来寻我仇的?可我从小到大都在药王谷,又得罪谁了?难道是来抢药人回去吸的?

穆雪迟纳闷地暗自忖思,左手早已悄悄在地上抓了一把砂土,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来人,待他话罢停顿之时撒手向脸上扬去,一边大喊“师父救命”,一边连滚带爬地向寝殿跑去。

一阵凉风拥红堆雪,夹着花瓣把她轻柔地裹起,然后……狠狠地摔回到地上。

“我说让你走了吗?”

那个女孩又一次恐惧地俯在自己脚边,死死睁大着眼睛,可里面既没有一点仇恨,也没有半分爱意,似乎只是羚羊面对狮虎的本能。

他不知为什么心里便是一痛。甚至要握紧拳头才能抑制住不知从何而来的怜惜与愧疚。

那不该是属于他的情绪。

当时他带着急欲宣泄的恨意将她断筋抽骨,心底没有半分内疚。老天君不问他的想法就强把女儿塞给自己,而她跋扈刁钻,平日就让自己厌恶透顶,更不用提看到绛柔奄奄一息时的心情。

一个赴宴未归的散仙偷偷施法留下了她一魄,也被自己反手一掌打散了修为。那时的他仍没有内疚。

半年以前得知绛柔的伤原来是混入天界的魔人所作,他也只怔了一怔。

可是现在,只是被她用那样的目光盯着,怎么就……

也许是不得不承认,她本没有那么可恶。再张牙舞爪的刁难与纠缠,背后也只是一个虚张声势的小姑娘。

“师父,师父救我……”

他恍了恍神,才想起她不是在叫自己。

忘掉了一切倒也很好。等你想起前尘之日,就该与我兵戎相见了吧。

可为什么还是隐隐在期待你还记得我一点点。

“暮雪迟,只有我才配做你的师父,知道吗?”

白衣服的男人俯身在她耳边这么说着,再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神仙……?还是……鬼?

怎么会知道我叫穆雪迟?

说来也奇怪,自己从小有个毛病,看到漂亮的男子就忍不住心生欢喜,甚至喜笑颜开,为此还屡屡被药王谷里的弟子嘲笑。

今日这个人面貌俊美宛若神祇,但自己一见之下,心底却像压了块沉重的巨石,堵得喘不过来气。

“雪迟。”

脑袋上方一个熟悉而安心的声音响起。

“师父……”她泪眼汪汪地回头抱住师尊大腿,还不忘偷捏两把精瘦的肌肉揩了揩油。

“刚刚听见你喊救命,是有人闯进来?可是我的结界完好无损,怎么回事?”

江悲风蹙着眉头,不动声色地把她的双手掰开。

哼。我叫救命都是多久以前了。要是对方再凶残点,估计等你出来见到的只有我的骨头了。

穆雪迟皱皱鼻子,望着师父清冷的侧脸,心思一动,又装出体力不支的样子,笑嘻嘻说:“师父,我好像受伤了,看来只能你把我抱回去了。”


「四」


四年寒暑交替,当年那个面黄肌瘦的小鬼头,已出落得如芙蕖般亭亭乍吐,竟也颇有了些少女风姿。

只是这少女风姿……

“师父,我晚上给你烤蚂蚱吃吧!”

她蹲坐在草地上毫不顾忌地咧嘴笑着,白净的手指里拈了只肥硕的黄蚂蚱,炫耀似的高高举起给剑尊看。

“就是因为你老杀生,才迟迟突破不了元婴期。”

江悲风捻过一枚糕点,屈指弹向她的额头。

“哎哟!疼死了!”

“这要是合格的桂花糕早就碎了,自己看看你做的有多硬!”他哼了一声。

穆雪迟理亏地低下头假装观察蚂蚱,不再作声。

“今天是你的十八岁生辰,想要什么礼物?”

她快乐地昂起头,“我早就想好啦!只是不知道师父同不同意。”

“说来听听。”

“我想您陪我去山下逛一天庙会!买东西,放花灯……”

“准你一天假,自己去吧。”

果然还是如此。她蹲在地上失望地抱着肩膀。

“真这么想去?”

“嗯!”

“……那好吧,我们就去一个时辰,速去速归。”

江悲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越来越拒绝不了她无理的请求。

看着少女因失落而垂下的长长羽睫,心竟微微一动,软的似乎要化成一滩水。

这种失态不应该有。

师父带着她徒步下山时,路过的弟子几乎瞠目结舌。

这位剑尊几年都不下苍梧峰一次,更别说出山门,而且还不是御剑飞行,只因为身边那个叽叽喳喳的小药人恐高。

黄昏向晚,酥柳啼鸦,浮桥之上万点灯光。

雪迟像撒欢的狗儿在前面跑,却时不时警惕地回头张望,生怕师父把自己跟丢了。

灯笼布匹、腊肉海鱼、簪花丹药……每一样她都看得津津有味,可惜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只能依依不舍地放下。

“给这位姑娘包起来。”

循声看去,一个轻袍缓带的华衣公子朝自己微微一笑,示意愿意为她手上那枚红彤彤的金石步摇买单。

“送给我了?不要钱?谢谢你!”她绽开个甜笑,转身就走。

“姑娘请留步!”

“你还有事?”穆雪迟奇怪地一侧头。

“今夜月色尚佳,不知小生有没有这个荣幸伴姑娘同游?”

细细一看,这位陌生的公子风度翩翩,长相也颇能入眼,她便喜笑颜开地点了点头,“好是好!不过……”

“不过,她没这个闲功夫跟你同游。”

冷冰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后脖子一凉,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把师父忘了!

“是……是小生冒昧了。”男子躲闪着江悲风的眼神,尴尬地拱手后匆匆离去。

“师父,你怎么走这么慢,嘿嘿……”

穆雪迟仍厚脸皮地眯着双笑眼,把拿首饰的手往背后藏了藏。

“给我。”

“……师父别,这是我第一件首饰……”

她还是只能垂头丧气地看着它在师父指间化成了齑粉。可惜了,多漂亮的红宝石,那么大颗又那么闪烁。

从小被养育于财大气粗的药王谷,自己却只能穿着粗布衣服眼巴巴看着别人打扮,导致她的审美一直很艳俗。

“你第一件首饰,不应该是这个。”

生硬地说完,江悲风摊开另一只掌心。

是一枚紫色的玉簪,簪头雕成小小的山荷花。

他眼里似乎含了一点笑,又好像只是映着潋滟的盏盏华光。

“师父,那你给我戴上!”

她蹬鼻子上脸地把一颗脑袋送到他眼前,倒是一点都不客气。

“嗯,好了。”江悲风垂眼在少女的发髻里随手一插,“对了,顺便告诉你一声,你被禁足了。”

“啊??为啥?”

“山下太危险,你不会仙术,要想好好修炼就乖乖待在苍梧峰。”一顿,又补充道:“何况你又天生就有缺陷。”

“我有缺陷吗?在哪里?”

“……你花痴。”

这倒是事实。她讪笑着摸了摸簪子,“师父,我去河边照照镜子……”

“一起走。”


绛柔与临哉成婚的那晚,是前天君爱女堕入人间的第三天。

她不知道临哉为什么这么着急设宴,在自己精元还没恢复的时候。就像她同样不知道,为什么当年临哉飞升之前,会忍心杀妻证道。

但她选择理解。

在凡间相遇时,他们的名字是李绛柔与谢临哉。

他是她的师兄,平日不苟言笑,只对她温柔如水。

可修仙途中一向顺风顺水的谢临哉,在升入分神期之后,却迟迟未能有所突破。

李绛柔先他一步升到了合体期,为了不太早飞升,日日给夫君输送修为。

然而几年过后,谢临哉心魔横生,为了强行升阶,将她杀死在初次定情的紫藤树下。

再入轮回数百载,她才终于得以飞升天界。

他热切的眼神穿过身旁围绕的一众女仙,再一次远远朝她望过来,如同隔了几千山海。

绛柔才知道,原来自己始终无法真正恨上他。

为了不再提起让彼此难堪的过去,她编织了自己记不起前尘往事的谎言,以新的身份,名正言顺地陪在临哉身边。

暮雪迟嚣张跋扈,仗着自己的身份,在天界欺负人欺负惯了的。虽没真犯过下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但仅仅是主动前来挑衅羞辱这一件,已经足够她对这位天女的所有遭遇冷眼旁观,再讽刺地抛下一句咎由自取。

暮雪迟以为自己是谁?明明她才是陪在谢临哉身边最久,也是为他牺牲最多的那个人。她愿意为夫君献出自己全部的生命与修为,旁人肯么?

既然不肯,为之前的死命纠缠付出一点自以为是的代价,也是理所当然。

毕竟寻常女子的痴心,对自己的夫君来说,是最不稀罕的东西。

绛柔望着水镜中的自己,风鬟雾鬓,晕额黄轻。

清浅一笑,暮雪迟,你这幅稚嫩的仙骨,看来甚是与我相合呢。


「五」


“师父,你说,神仙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啊。”

江悲风眼神一侧,见她正托腮望天,脸上的表情憧憬又忧愁。

“师父,从元婴期到大乘飞升,最快要多久?”

“快的么,几十年也有。像你这样资质平平……至少百年也说不定。”

“那师父一定比我早飞升喽!等你走了,剩我一个人修炼,肯定是不成的。”

“做神仙冷冷清清,有什么好?”

穆雪迟听到这句,回头认真道:“反正我是一定要去天上的。师父,如果你一开始就不想做神仙的话,又怎么会修到合体后期呢?”

她说的对。如果自己一开始就不想做神仙的话……

“很久很久以前,我也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有故事听了!穆雪迟赶紧搬过小凳,老实坐坐好。

“我是个身无长物的孤儿,靠村人接济才侥幸长大。十二岁那年,我得了仙缘,藏剑山的老掌门要我随他上山修炼。邻家有一个姑娘,大我三岁,一直待我很好。她哭着求我留下,说与她在凡间生儿育女相守一生不也很好么?何必冒着受雷劫的危险,要去那劳什子天上?”

“你定是没有答应了。”

“我定是没有答应了。那时的我心比天高,听掌门说自己天赋异禀,便立誓一定要有所大成。后来果不其然,不到十年就突破到了合体期,让修真界众人都大吃一惊。我兴奋地下山告诉她这个好消息,才知道她几个月前为了替我去求辟雷符,独自步行了几百里,在山上被野兽吃了……”

“可怜人……那后来呢?辟雷符用上了吗?”

“哪曾有什么辟雷符?”他眉头微蹙,“江湖骗子搞出来招摇撞骗的罢了。”

“所以……师父才……”

“从那以后,我的天赋好像一下子消失了,无论怎么修炼,也过不了合体期的关卡。我索性拒绝了藏剑山掌门的传位,独自在苍梧峰隐居至今。在人间的孤寂或许还有尽头,升仙之后便是永恒……”

“师父!”

“嗯?”

“升仙之后不会是永恒的孤独。”

“小鬼头,你又知道了?”

“我就是知道。”穆雪迟望着天边的纤云,“因为我会一直陪着师父。”

他仍不动声色,眼帘微颤。

四年以后,又是四年。

穆雪迟突破金丹期时,引来了不小的雷劫。

醒来时以为要被劈糊了,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完好无损,师父倒是罕见地闭关了几天。

“怕你受了雷劫,被旁人发现你在随我修炼,这次才替你扛下来。有你这么个徒儿,真是毁我一世清誉。”

剑尊如是说。

“师父,你是怕我被劈死了,没人给你解闷了是么?”

“……差不多。”

“说实话,我比小猫小狗要有意思多了,对不对?”她笑眯眯,“师父离不开我了。”

“……胡言乱语。”

一次还好,可是次次升阶都替她承雷劫,脸皮厚如穆雪迟,也终于有那么点不好意思了。

替人接天雷本就逆天而行,所承者需身受双倍的痛苦才能渡劫完成。

更何况从筑基一路升到元婴,引来的天雷一次比一次重。开始时师父替她承完雷劫,几天后便能恍若无事般坐在庭院里饮春茶;最近这一次,师父竟吐了口血,也不知肺腑究竟伤得如何。

“师父,你再这样下去身体吃不消的,既然我选择修仙,一切代价应该我自己承受才是。”

“你能受得了吗?”他好像没所谓般拭了拭嘴角,伸手重新布好结界:“从你求我收你为徒那天起,我就看出你的资质根本不适合这条路。硬要修炼,也一定渡不过几次大劫……好在有我。”

“既然一早看出来我不适合修炼,为什么……”

“我有我的私心。”他沉声道。

“什么私心?”

“不想你死得太早。自己答应过什么不记得?你死了,活谁来干?”

“师父果真是舍不得我。”穆雪迟笑吟吟的,嘴上还是一贯地不忘占便宜:“这么大的恩情我怎么还得起。不如我给师父当老婆好不好?”

出乎意料的,他这次没有直接反驳,反而敛起了散逸的神情,淡淡地回望了一眼。

“我……我开玩笑的。”

“我考虑一下。”

“啊?”她傻眼,考虑……什么?

“好了,考虑过了,七日后成婚。”

“啊??”

“太慢了?那三日后。”

“师父!冷静点,有话好商量……”穆雪迟尴尬地舔舔嘴唇,“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跟您开玩笑了……”

“可是婚服我都定好了。”

“师父你是……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通知了藏剑山上下,现在估计请柬都寄出去了。真的不嫁?那我让他们取消掉好了。”

“等等!我又没说不同意……你总得给我点时间消化吧!”她猛地站起身来,两靥之上升起两朵红云,一会皱着眉头一会又咧开嘴角,手足无措地原地团团打转。

“小鬼头,愿意一直陪着我么?如果不愿意的话,我也仍会助你修仙。”

此时正是天色向晚,暮云千叠。黄昏院落,花影映重门。

四下虫声唧唧,忽而一阵凉风,猎猎地吹动着他的额发。江悲风负手而立,唇边微微噙了一点笑意。

“我……愿意是愿意,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她认真道,“成亲后我就是你的道侣,扫院子倒洗脚水这种杂活,我是说什么也不干了。”

“……好,我来干。”


云鬓松挽,大红色的罗裙垂地,勾勒出满搦宫腰。

穆雪迟的脑袋因为满簪着凤钗而吃重垂下,脖子也蜷得酸疼。

她在喜娘的搀扶下缓缓走进堂中时,耳边充斥着宾客的喧闹与嬉笑,满心里都是刚刚梳妆时青鸾镜里自己的模样。

原来我打扮起来这么好看?

哼,嫁给师父真是便宜他了……

可一抬头看见微笑立在堂中的新郎君时,整个世界却仿佛在一瞬间安静下来,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又急又快。

师父……师父在冲我笑。

原来一向爱着青衫的师父穿起红色来,也这么好看。

“一拜敬苍天,佳偶天成——”

“二拜敬黄土,喜结连理——”

“三拜……”

“且慢——”

宾客一阵喧哗。

谁在说话?她转过头,和众人一起不解地循着来声望去。

一袭白衣胜雪,来人嘴角微沉,轩眉星目之间似乎藏着股杀伐之气,像一柄尖锐的利刃,即将无声地插入她的骨血。

“来者何人?可知我藏剑山不得擅入?”

师父上前一步,轻轻将她拉过挡在身后。

那个人唇角微掀,散漫慵懒的目光不曾扫过满座宾客,唯唯聚在了她身上:“问她。”

问我?穆雪迟摸不着头脑地掀起面前摇曳的发冠流苏,这人我也不认识啊?难道是我家里那个几十年未曾谋面的亲弟弟?

不对啊,我弟弟几十岁了也不该这么年轻……

“忘记了?那年月圆之夜我明明警告过你,只有我才配做你的师父。”

“好大的口气。今日扰乱我与家妻的喜宴,想必是敌非友。阁下到底是何用意?”

江悲风的语调里含了微微的怒气。

原来是那个人。当时就怀疑他是师父的仇人,但现在看来师父也不认识他,他到底是谁?胸中不由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嗓子发干,紧紧地拉住了江悲风的袖子。

师父回握住她喜服下的一双手。他的掌心干燥温暖,令人稍稍定下心来。

“我来做什么?来取回那个本该属于我的东西。简而言之……”

那人望着他俩紧紧相握的手,嗤笑了一声,眼中神光闪烁,掠过一缕不可捉摸的轻傲:

“来抢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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