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8月30日 星期三 晴

盼，终于该上学了。一大早提上十天前就准备好的行李，踏上了新的求学之路。

新的环境，新的面孔，新的老师，一切都是新的，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聚在一起，相识即是缘。

第一次到了教室，班主任也到了教室。

“扫除。”班主任一声令下，他们并不积极，似乎扫地是一件丢人的事情。扫地的大都是男同胞，我是女生唯一的代表。

但是，我觉得很多女生是非常不好相处的，高傲。虽然说是到了一个新的环境，但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新生到校的兴奋。

第一个晚自习，班主任让我们自由介绍。但还没来得及轮到我就回寝室了。其中有一个男生介绍自己时说，他曾经是班长，现在也想当班长。我很佩服他，敢说出自己的想法。

（以上摘自莫宁日记）

这个漫长而不太愉快的假期终于结束，一路上强压着心中的欢呼雀跃，装作一副深沉的样子给我爸看，并聆听他的教诲：你各人晓得你是咋个上成这个学的，再不攒劲，后果你是晓得的。我们隔得远，管不到你，各人好自为之。

打击教育一直是我最反感的，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要脱离父亲的精神打击，即使心中有万般委屈，也要忍耐。反正不出两个小时他就要回去了。

那天我竟未晕车。

天气炎热，中巴车内弥漫着浓烈的馊汗味，夹杂着久未拆洗车坐垫的味道。

在八月末的骄阳下，我爸替我扛着铺盖卷，领着我找到寝室，放下铺盖卷后就赶车回去了。

那间大约三十平米的寝室像是一个怪物，贴着女生楼长出来，却站在二号楼楼顶上，屋顶是小青瓦。出门要下三四个台阶才能跟正常寝室平起平坐。后来才知道，这间寝室住的都是各班安排不下的女学生，二十来个女生共处一室，是是非非将在不久后发生。

我选了最里面靠窗户的下铺，快速的铺好床，安置好东西，然后去找顾熙。

报到的第二天，是熟悉新同学、新环境的一天，大家一整天都在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中度过。当晚，班主任刘老师按照入学成绩临时指定了代理班干部。代理班长很快进入角色，开始履行职责，建议并带头表演节目——讲了一个笑话。然则，新同学忙着相互打听对方来历、入学成绩，男孩子们忙着跟长得好看的女生搭讪，女生悄声评论哪个男生长得最帅，哪里有空听你讲笑话呢。各种声音淹没了班长的笑话。

按照惯例，开学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学规矩——军训。九月初的太阳卯足了劲发光发热，还未吃早饭就已汗流浃背。

军训动员会上，学生们排着整齐的队占据一部分操场，老师们与我们相对站成一排。这阵仗，似乎是两军对垒，正在酝酿着一场以少胜多的战役。宋校长先介绍各班科文老师，接着是各班军训教官。看到我们班的教官矮矮、黑黑、瘦瘦，一脸严肃，就知道军训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骄阳似火，校长讲话似乎没有尽头，台下大片学生在烈日下炙烤，咯吱窝下的汗酸味止也止不住，慢慢的在头顶汇集。校长那肥胖的身躯尽管有树荫护佑，汗水还是很快就湿了灰色短袖T恤的前襟。

军训动员会在一片不耐烦的窃窃私语声中结束，学生和老师都如蒙大赦，很快就只剩班主任和教官各自领着自己的小兵开始军训，其他人似乎就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军训枯燥乏味辛苦，然而初来乍到的我们正处于观察地形、摸清情况的阶段，并不敢有什么出格举动，枪打出头鸟的道理显然大家是懂得的。稍息、立正、正步、踏步，这些是军训的常规项目，然而要做好并不容易。教官大概属于铁打金刚，那么热的天气，丝毫未见懈怠，中气十足，吼声如雷：立正！稍息！向左看齐！后头那个，看哪儿看哪儿呢？

练习踢正步的时候，教官常常让我们抬着脚半天不放下来。他在队伍中间来回巡视，端一端他的手，拍一拍他的肩膀。如果谁的脚矮下去或者抬高一分，一个眼神就能杀死你。最为神奇的是，似乎教官的后脑勺上长了第三只眼睛，教官经过你的面前后，刚想要放下脚略略放松，心念刚动，他就转过头来。眼睛里似乎立刻要飞出血滴子，杀人于无形。

当教官喊“看哪儿看哪儿呢？”感觉他似乎要扑过来咬你一口，当然并没有。即使是现在，光是想一想教官的吼声，觉得自己的嗓子已经嘶了。如果再想一想那眼神，唉，我还是低下头闭上眼睛吧。

教官严苛，老天爷也助纣为虐，军训七天，天天大太阳。芦溪中学的后操场是一片黄泥地，操场那边是半边山。一旦下雨，满操场都是稀黄泥，踏上去，像是踩进屎里。这样的时候，紧张高中生活唯一让人放松的课——体育课，就不得不宣告放弃。晴天的时候，因为太多的人在操场上活动，黄泥被无数双脚跺成粉末，人一跑动，身后顿时一片黄土飘扬。所以，这个泥地操场最适合活动的时间，只有下过雨后将干未干的那短暂的一天或者两天。

军训七天，天空未有一滴雨，每天脚踏黄土，头顶烈日。齐步走的方队一过去，黄土升腾，给人一种大地生烟的错觉。一天下来，鼻孔里都是泥尘，挖鼻孔的人也就多起来，实在有碍观瞻。一开始，挖鼻孔的人都极不好意思在新同学面前失了风度，常常要在休息间隙躲在操场边大树后面悄悄挖。两天过后，即使是最美丽的女同学也无所顾忌了。

军训最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是大量出汗却无法洗澡。我上高中的时候，条件仍然十分简陋。学校没有洗澡堂，如果想洗澡只能先去食堂花一毛钱的饭票打一暖水壶开水，再兑成半桶热水，穿过晾着还在滴水的各式夏衣与花内裤的走廊，去公共厕所冲一冲。公共厕所是一条长坑，上面隔成几个小格子间，一站起来，上半身就暴露在外。女孩子怕羞，如果要冲一冲也要等到夜深人静、没人上厕所的时候再偷偷摸摸的去，常常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第二天起床，一身汗馊味。

很快，军训进入最后一个项目，拉练。全部高一新生由扛着红旗的带头兵领着出发，来回十公里。我们家到新生中学大约十公里，走路正常速度两个小时。但是那天的十公里是要求跑完的。

大自然的心情变幻莫测，天公不作美的意思大概就是你想出太阳她要下雨，你希望下雨的时候她要吹风。军训最后一天拉练，大部队出发不久，期盼已久的雨星星点点下起来，并且越来越大。我们在乡村机耕路上走一截跑一截，两边稻田戴着草帽割谷子的人都直起身来看闹热。脸上流下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迷住了眼睛。远远的听见有教官拿着喇叭喊：跑不动的，要晕的，后头有救护车！跑得动的就跑快点。

等到连跑带走完十公里回到学校，衣服裤子全部湿透，连系在腰上的外套都能拧出水来。却在心里想，不知道黎令会不会像我一样辛苦。

终于，分别的时刻到了，教官到教室跟我们告别。班上同学纷纷为教官唱歌送别，“歌星”唱歌——我还记得他的名字叫王光明，班长发言，有女同学开始哭，泪珠滑下，俨然美人，全然忘记军训时教官的严厉，忘记了当时都恨不得把教官按在地上打一顿的心情。

大概是受大环境的影响，我竟然也有点难过起来。

我心中也难过，毕竟相处了这么几天，有些舍不得，但天无不散的筵席，只要记住这份情就可以了。掉泪又有什么用呢？女生毕竟是女生，泪就是多。就不能让泪流在心里面吗？我轻易是不会哭的，但这并不代表我不难过。我如是写道。

开始有人递上笔和本子请教管留言签名，轮到我的时候，教官这样写：靠山山倒，靠人人倒，靠自己最好。

看着这龙飞凤舞的字，我心中疑惑，难道教官跟我有仇？果然，教官预言得不错，在以后的所有事情真的就事事靠自己了。

军训结束，开始上课。班主任调整座位，我由原先的顺数第四桌变成倒数第三桌。前面一桌的那个男生眉眼间有一点黎令的影子，尤其是微微一笑的样子。

黎，或许这就是一个十几岁女孩的那么点朦胧的说不清的爱吧！但是在我心中永远没有人能够取代黎的位置。我如是写道。

因为喜欢，所以无限的放大了这种相似。回想起来，这个男孩子一点也不像黎令。那是第一次说爱，只敢悄悄的在日记中说。

彼时，十分浅薄，以为喜欢一个人就是永远。我想，之所以轻易说出“永远”二字，大约是因为没见过更好的，并不知道自己值得遇到更好的、两情相悦的人吧。

新的集体，新的同学，新的生活。但是很快我就十分讨厌这个班级，晚自习的教室闹哄哄的，说话聊天讲笑话。代理班长全然没有当初自我介绍时的英雄气概，到是很自律，规规矩矩的坐在位置上看书。我开始担心这个班级又成为第二个初三（六）班。

在混合寝室，跟那些一惊一乍、说是道非的女同学相处不来，常常宁愿拿本杂志——《读者》或者《青年文摘》——半躺在床上消磨时间，既然无法睡觉，放松一下精神也好。

我的高中生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