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去世接近50年，我对她的印象已经十分淡薄。但是有两点，一是奶奶的姓，二是奶奶的小脚，总是不会忘记的。

奶奶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可能也没有人知道。只知道舅老爷住在我家南面大约二里路的街上，舅老爷姓金，奶奶一定姓金。记得小时候有人问过奶奶：“您叫什么名字？”奶奶说：“我不上学，起什么名字？”那时候的女子可能都没有大名，或者有名字也不被人记着，甚至连她本人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我老爷弟兄五个，我能记住每个老爷的名字，也能知道各家奶奶娘家姓什么，可是不知道奶奶们的名字。

我父亲叔兄弟11个，我有8位大娘，我都能知道她们姓什么以及娘家的村庄，但是不知道她们的名字。

我还有10位姑娘，我只知道她们的婆家姓什么，婆家在哪里，比如象山老李姑、老戴姑，曹庄老曹姑等等，但是多数不知道她们叫什么。可能有的有名字，但是叫得很少，可能有的就根本没有名字。

与我同龄的人，能够知道奶奶、大娘、姑姑那一代女子名字的可能很少。查家谱，祖上十几辈，只有男祖宗的名字，他们的配偶都是只有姓氏而无名。更没有出嫁女子的名字。为什么出嫁女子家谱中没有名字？老话说：“她们是外人。”

与此相反，我母亲和两个婶子都有名字，我亲姑也有名字，我都记得。可能还有几个姑姑有名字，我只是不知道而已。

奶奶个头不高，走路一扭一歪的，原来她是小脚，走路时，只有脚后跟沾地。那几家奶奶和我八个大娘，还有几个姑姑，都是小脚，走路都是一个架势。我都曾见过她们。印象中，从来没有见过奶奶和大娘她们干过重体力活，她们非常勤劳，都是做一些家务劳动。好像她们连磨也难推，但是坐在鏊窝里烙煎饼，我却有极深刻印象。奶奶还有一件事让我难忘。有一年秋天，奶奶在院子里用木棍捶晒好的豆棵，不小心把木棍打在自己的小脚上，疼得她哭了好几天。我很小的时候，曾经多次见过奶奶裹脚。她的脚很小，约有四指长，四个很小的小脚趾向脚底弯曲，几乎贴近脚底。她洗过脚后，把很长的污迹斑斑的白布，一层一层缠在脚上，再穿上鞋。那鞋是很小的绣花鞋。我看到奶奶愁眉苦脸的，就问：“疼吗？”奶奶说：“怎么不疼呢？”我问娘：“奶奶为什么要裹脚呢？多痛苦啊！”母亲说：“那时候都兴这个！”母亲还说，到她那时候就不兴裹脚了！

我发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事情。我亲大娘只比我母亲大两三岁，她是小脚，几家奶奶、几位大娘和好几位比我母亲大的姑姑都是小脚，她们好像都没有名字，都是天天围着锅台转。比我母亲小的两个婶子和姑姑还有众多后来人都不是小脚，都有名字。现在想想，我母亲和众多不是小脚的婶婶姑姑姨姨舅妈们，家里湖里，哪样活都能干。母亲属马，生于1930年。由此看来，从现在数起，100年前的哪一年是分界线。

不让女子读书，不给女子起名，让女子裹脚，是千百年来，封建社会对女子的歧视和残害。三从四德中的“三从”是指：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个“三从”，就是让女子在家庭、在社会只能处于从属地位。信奉以三寸金莲为美，“不裹脚说不到婆家”，让女子为男人玩物，更是从精神上对女子摧残。

虽然历朝历代都有有识之士呼吁提高女性地位，但是始终收效甚微。直到100年前以五四运动为起点的新民主主义革命，人们才逐步觉醒，勇敢提出反对封建礼教，争取女权，废除裹脚，男女平等。我母亲幸运赶上了这个时机。新中国成立以后，更是提倡男女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男人能办到的事情，女人也能办到”。从四十多年前的改革开放，男女平等得到了更好的体现。

国际上也是这样，在19世纪西方国家的工业化运动中，妇女地位很低。被压迫妇女及女权主义者，渴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取得与男人平等的地位。于是就有了国际劳动妇女节。中国新民主主义运动的先驱者和中国共产党人早在五四运动时期就推动设立妇女节。新中国成立之初，把每年的3月8日定为法定假日。

我奶奶、大娘及众多小脚奶奶都是封建礼教的牺牲品。我母亲及众多后来人都是妇女解放的受益者。解放以后，母亲进了识字班，也有了一点文化。后来的女性参与劳动，参与社会活动，不再受到歧视，而是享有和男人一样的权利。

从我们家族20年前修订的家谱中，我看到，许多新生代男人的配偶都有名字而不仅仅是姓氏。也有不少女娃被列入家谱。

完全可以说，女子无名、裹脚等等歧视、摧残女性的恶习，现在已经荡然无存。女性的社会地位正被提的越来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