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付才

小时候是那么向往过年，因为有向往，每个新年的到来是那样的漫长，离去时又是那样的短暂。现在，我站在了四十岁的边缘，感觉时光匆匆，觉得年味是越来越淡了，不知不觉中，新年就不期而至了。其实，回望童年的春节，之所以充满期盼，是因为大多与嘴联系在一起。

我相信和我同时代的人，许多人的童年都和我一样特别馋，因为馋才渴望过年。如果那些鸡鸭鱼肉这些令人垂涎欲滴的美味佳肴，都能像今天一样让你敞开肚皮吃，也许，我的童年对新年的渴望会淡的多。还有一样东西，对今天的孩子们都已经是不屑一顾了，然而在我小时候它却有着无限的诱惑，每当看到那些大白兔、金丝猴等牌子的高级奶糖，让许多孩子们都吃腻了的时候，今天的他们也许永远不会理解，在我小时候，那一块硬邦邦的水果糖块，它含在我嘴中那甜丝丝的感觉，是如何让我幸福得要命。

在我七岁那年，在上海当兵的小叔春节回来探亲时，给我们带回来了一斤薄荷糖块，那是我第一次在我家看到，那么多花花绿绿的糖块拥挤在一起，要在我家快乐地过春节，我心花怒放地想，这回可有糖吃了，然而，母亲只是很吝啬地给我了两粒，就把那些薄荷糖块都锁进了柜子里。母亲说，要等到过年时招待客人用。我知道母亲那个破旧的木柜门其实早就坏了，那把锁对我来说只是聋子的耳朵根本不管用，就窃喜。母亲以为我还没有发现这个秘密哩。大年三十的晚上，我趁母亲跪在堂屋里烧香磕头的时候，偷偷钻进里屋，把柜子门弄开，直到糖块把我棉裤里的小口袋塞满了才罢干休。

初一的上午，每个孩子都穿上了新衣服，在一起互相炫耀谁的衣服好看的时候，我慢慢地从棉裤口袋里掏出一粒薄荷糖，剥掉花花绿绿的糖纸，把它塞进了嘴里。我做这个动作就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吸引了所有叽叽喳喳的小朋友们。我知道他们的眼睛都直了：他们有新衣服，我也有；我还有甜丝丝麻酥酥凉沙沙的薄荷糖，他们谁有？

很快，我的身边就围拢起了一群小朋友，我知道，他们是想吃我的薄荷糖，他们眼巴巴地看着我的棉裤口袋，我把嘴里的糖块咬碎，分给二毛一块，二毛使劲地把他流出来的长鼻涕吸了进去，马上和我一样的幸福状了。我又拿出一粒薄荷糖塞进了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走！我说走其实也是毫无目地的，我要的只是一种一呼百应的感觉。

果然，一大群小朋友都马上跟着我，浩浩荡荡地向村外的麦田开去，我斜着眼睛看见黑蛋孤零零地站在那儿，犹豫不决地思考着是否要跟我一起走，向我妥协，要我也分他一粒薄荷糖吃。原来黑蛋是我们这群孩子里的头，他这个“头”不是通过谁选举而产生的，而是自然而然形成的，现在，因为我有一口袋薄荷糖，就轻而易举地动摇了他的地位。

我看见我带着一群馋嘴的小孩把黑蛋晾在了一边，心里开心极了。我们走出了好远，突然，黑蛋开始撒腿向我们追来，我想，只要黑蛋乖乖地听我的话，我就分给他一粒薄荷糖。黑蛋渐渐地跑近了，我发现了他脸上的狰狞。

黑蛋向我直扑过来，我终于明白了黑蛋的目标，他是要抢我衣袋里的薄荷糖。明白了黑蛋的目标后，我撒腿就跑，边跑边骂黑蛋不要脸，黑蛋也不答话，只是呼哧呼哧地发狠要追上我。黑蛋也许觉得他猛地往前一扑就能把我扑倒在地上的时候，他用尽全力往前方趴去，我却灵巧地一转弯，打破了黑蛋的全盘计划。我头也没敢回，还是往前跑，但感觉后边似乎没有人追了，回过头看见黑蛋仍趴在地上，好久才“哇”地哭出声来，他张开满是血沫子的嘴，吐出来了两颗门牙。可怜的黑蛋，嘴正好磕在了一个石块上。

那个春节，黑蛋以两颗门牙的代价，换来了一粒薄荷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