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不起，我走了……”

—1—

与月月初次相识，正是我最穷困潦倒的时候。

自己的公司破产清算，与人合伙的老面馆又因为经营不善，被合伙人连夜来了个卷包会。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知道今年走了什么霉运，事业没有起色也就算了，身体也接连告警。年初先是头部严重过敏，接着查出腰椎间盘突出，夏天手腕引发了轻度骨髓炎，这两个月又因为压力巨大患上了严重的尿道炎和前列腺炎。

大夫说，注意保养，另外，反正也是生病休息，就干脆把多余的部分一刀切了吧。

一个人躺在家百无聊赖之时，月月走进了我的生活。

起初我俩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微信上瞎聊，慢慢地，我对月月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

我以为我不会再有激情。原来，生活里的激情火种从未熄灭，只是需要在恰当的时间，找到合适的人来点燃而已。

—2—

月月比我小近十岁，是个典型的九零后。

月月在金融街上班，虽说朝九晚五，但每天基本都要加班到深夜。

几乎是每一天，月月都会准时问候我早安，提醒我注意午休，临睡前还不忘祝我好梦。

月月的真诚和善良让我感动。我曾问她，为什么会喜欢我？月月笑，说不知道啊，可能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吧。我开玩笑地逗她，多可惜，这么年纪轻轻就瞎了，居然看上了我这个又老又丑的大叔。

我去医院换药的路上，月月会一直陪我聊天。她会告诫我少喝酒少抽烟，我会告诉她煮饺子的时候要记得看火。

月月喜欢怀旧，特别喜欢那些过去年代的老物件儿。我说我有一只绿色的上发条的小青蛙，月月便立马发来了她和青蛙的合影。

或许这就是心有灵犀吧。

月月说她特别喜欢听我笑，看起来很洒脱。我苦笑，傻孩子，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是你的出现，才带给我新的色彩。

—3—

作为金融分析师，月月每天都得对着枯燥的数字分析大半天。我告诉她，工作最紧要，如果实在想我，就在微信上喊我。

月月呼叫的时候，我正好在开车。反正也不是早晚高峰，我就索性开了蓝牙跟她天南地北胡扯。

月月问我，你开什么车？我说，就一个烂福特，肯定没你小宝马开的溜啊。

月月嘿嘿笑，说我喜欢保时捷，你送我一个？

我说行啊，你是要1:200的，还是1:100的？算了，我大气一点儿，送你个1:80的吧。

月月一本正经，我要1:1的，真车。

我低头瞄了一眼码表，仪表盘的数字清晰地提醒我，这车已经跑了十几万公里了。

换回福特实属无奈，本想早点出手，可惜一方面没有找到合适的买家，另一方面，我心里也确实舍不得。

这是我的第一辆车。两年前，托朋友弄了辆平行进口的大切诺基，福特就被我弃在了车库。本以为我不会再开着上路，没想到为了偿还债务，我只好忍痛处理掉了我的小妾。

我心里想着，月月，给我几年时间，我会送个1:1的给你。

只要心中有爱，开啥都是保时捷。

—4—

在月月面前，我常常很不自信。

生活的压力不曾让我低头，但面对月月，我会感到不知所措。

我适应了月月每天与我的打情骂俏，就连吃个饭，脑子里也会经常有她的影子闪现。

有一天，月月兴高采烈地告诉我，老头儿，给你弄点零花钱吧，省得你一天到晚紧紧巴巴的。我尴尬地咳嗽了两下，我哪里紧紧巴巴的？

月月说的零花钱，其实是理财产品。她自己投了几万大洋进去，赚得盆满钵满。可我囊中羞涩，实在拿不出多余的去做这种长短线的投资。

我终于明白，人活着，终究是为了馒头和面包。每月死守工资的那种感觉，我算是彻彻底底体会到了。

月月的生活习惯相当好，很少花天酒地，最多就是跟同事们出去吃吃饭喝喝酒，偶尔放肆一下。

我问她，你的酒量怎么样啊？她挠挠头，大概三瓶啤酒，十几小杯白酒就game over了。我靠近她，这么差啊！那我半个肾就能把你放倒。

月月眨眨眼，然后呢？

是啊，然后呢？

我没有碰过她，虽然我心里有一万个想法想把她就地正法。

可是，我凭什么呢？凭我的一穷二白？还是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的外表？

月月说，我不会在乎你有钱没钱，也不在乎你好看还是难看，我图的是你的人，你的心，你的内在。

可是，月月，我可是因为你的颜值才喜欢你的啊，你懂么？

—5—

月月的身影，开始长期霸占我的脑海。

开会时，我想看到她的笑；吃饭时，我想收到她的语音；睡觉前，我想听到她跟我说晚安。

我变得异常主动，我会跟她汇报我的行踪，会撒娇地喊她宝宝、宝贝、小月月。每一次发信息给她，我都会盯着电话半天，期待她快速出现。如果哪天她没联系我，我会一整天都魂不守舍、寝食难安。

月月的生日快要到了，我问她，这次生日过了，是27还是28呦？月月发来一个捂着脸的表情，28了。

我开玩笑说，恭喜你，就要开花了。

月月一脸嗔怪，讨厌。

我的心里却开始难过，28了，好好的孩子，我会不会把人家给耽误了？

月月笑嘻嘻地问我，老头儿，你想送什么礼物给我呀？

我怼她，送你个屁。

月月举起双手，张牙舞爪，反弹！

我知道，月月的要求不高，她一直想买个LV的腰带。

我托朋友在香港询问行情，大概四五千块的样子。价格倒是不贵，我对这些品牌不说特别熟悉，但也略知一二。只是……

月月，或许是你出现的太晚了。只要你早出现半年，只要半年，别说腰带，就是保时捷，我都能想办法给你。

我开始埋怨自己。我为何这么主动，去找人家干嘛？明知什么都给不了人家，却偏偏还要和她暧昧。

可是月月，你知道么？我真的每天都想见到你，想要抱着你，你一笑，我的天空都亮了。

可能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吧。可能这就是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吧。

我曾和月月讨论过喜欢和爱的区别。喜欢是想要得到。爱是不忍伤害，害怕失去。我想要得到月月，她的身体，她的人，她的每一样。可是，我又怕承担不起这份重量，我怕无法满足她对爱的期许。

月月，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6—

理智告诉我，我需要冷静，我需要为这份情感降温。

一天晚上，我故意东扯西扯，月月问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说，我有些不理智，想要冷静一下，能不能给我一个礼拜的时间，我们彼此不联系，到下周三，就到下周三。好么？

月月抿了抿嘴，行，都依你。

当晚，我在微信上，收到了月月给我的留言。

她告诉我，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算了，晚安。

无数的欲言又止，尽在这省略号里。我看了心酸不已。

月月，我不是不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只是，我需要冷静判断，我究竟是否值得这份重量。我又何尝不是有无数的话，想要对你说？你不在，我的心都空荡荡的，你知道吗？

第二天，我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下午，我终于克制不住，颤颤巍巍地在手机上打了两个字，在么？

许久，月月并没有出现。

我心有不甘，强装镇定的问，你是不是不打算理我了？

也许没有听见吧？我安慰着我自己。

我像对一个久未谋面的朋友倾诉心事一般，静静地在手机上打着字。是的，许多话，那些一直没有说过的话，就在此刻，慢慢地，流淌在屏幕上，慢慢地，泪水滑落在我脸上。

眼泪一落，便再也控制不住。

偌大无人的办公室，我从默默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手机屏幕变得花白，我一遍一遍喊着月月的名字，盯着她的照片看了很久。

两个小时，我始终没有等到月月的任何回音。我告诉自己，五点半，只要五点半一到，月月再不出现，我便把她删除，长痛不如短痛。

可是，盯着时钟，五点半，六点半，七点半……

我终没有下定那个决心。在月月那里，我已半分尊严都不剩。

欲望与尊严成反比。在爱情里，越渴望得到，便越容易卑躬屈膝一往情深不断主动。可是月月，没有了你，我要这尊严，又有何用？

—7—

熄灭很久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我看到我熟悉的那个人发来的两个字：在么？

我赌气不理她，却终于心不忍，回了两个字：不在。

我能察觉到手机那头的月月，在轻轻地叹气。她回复我，我错了，好不好？我今天下午一直在开会，电话放在桌子上了，真的没听见……

我继续说着赌气话，像个小孩子一样，“我说了那么多，你就说了这两句！”

可是，月月，你不知道，当你问我在不在的时候，我就已经原谅了你。哦不，你根本就没有做错任何事，我又何来的原谅？这所有的问题，原本就出在我一个人身上。

可是，月月，你知道想一个人的滋味吗？你知道想一个人想到心疼，是什么滋味吗？

去他娘的下周三吧。

月月说，对，去他娘的下周三。

—8—

月月这两天特别忙。

因为她周五要回河东老家，去过28岁生日，她需要在走之前，把手里的工作全都处理好。

月月每天八点不到便出门，中午顾不上睡觉，简单吃几口饭草草了事，回到家已过夜里12点。

我看着心疼，却只能无奈，帮不上任何忙。

每次聊着聊着，月月便已沉沉睡去。我盯着手机，久久得不到月月的任何回讯。

孩子，睡吧，老头儿在这边陪你。

终于熬到周五，月月满脸兴奋，工作结束啦！

我替她开心，可是月月却因连日加班劳累、作息不规律，再加上在办公室着凉，感冒了！

我心急如焚，一再叮嘱她吃药多喝热水。月月说，没事，我回家休息一下晚上再走。

月月搭表哥车回家。她们夜里十点从上海出发，到家估计要后半夜。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废话啰嗦一遍又一遍，“你坐在车后面……记得穿厚衣服，空调开着别着凉……记得停车休息，别疲劳驾驶……到家记得给我发短信……”

把月月气得赌气跟我说，我知道，我又不傻。

我愣在原地。

可能真的是我操心过头了吧，这份感情，该收一收了。

—9—

我的心跟着月月一同上路，一夜无眠。也不知那孩子在路上感冒有没有加重，有没有安全到家。

一大早，我就给月月发信息，问她是否到家了，她告诉我还在睡觉，我的心才踏实下来。

之后我的心里又开始责怪她。你到家了都不发个消息给我，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多惦记你吗？

月月曾开玩笑说，老头儿啊，你怎么那么矫情啊？

可是月月，只要能看到你，我的心都融化了，别说我矫情，在爱情里，你才是被爱的那个啊。而我最怕的，就是你对我不理不睬。最近的聊天，你已不再多话，是对我厌倦了么？

从一开始，在这段感情中，我便常常对自己充满了质疑。

我会时不时的从心底来问自己，也像是在问月月，你是否真的怜惜过我？你到底有没有真的在乎过我？你从头到尾有没有真心喜欢过我？……

我对着手机终日无所事事。

想给月月发微信，又怕打扰她休息。我自己掐算着时间，她是回去过生日的，到中午应该起来了吧。

对不起月月，我没办法陪你回家，也暂时没办法给你美满的幸福，我甚至连一条LV皮带，都没有办法给你，可是我却有我对你的一份满满的惦念。

我把对月月所有的思念，录了一首歌——《生日礼物》，我想要把我的心思唱给她听。

我把歌曲发到朋友圈，期望她睡一觉醒来，抓起手机就能发现，然后满怀惊喜地打开，一脸激动地发消息给我，告诉我说，谢谢你，老头儿，我爱你。

可是……

一个下午，一个晚上……我没有收到月月发来的任何讯息。朋友圈孤零零的原点上，没有任何数字出现。

每一次微信声音响起，我都激动地抓起手机，想着是月月发来的，可是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我想主动打电话过去…我想主动发消息过去…

可是每一次拿起电话，仿佛有千言万语，最后又沉默地放下了电话。

—10—

月月像是一道光，我就像是一个追光者。

在我的眼里，月月永远是那个最美丽、最明亮的少年。

她在前面充满活力地奔跑，而我则老态龙钟，脚步蹒跚。

我一直在努力追赶着月月。

她在前面跑一会，发现我没有跟上，便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等着我，阳光下映衬的，是她高耸的鼻梁，乌黑的眉毛还有性感的嘴唇。

可没等我追上她，月月就又撒欢地跑远了，不见了踪影，可我仍能依稀在空气中，听见她的呼喊，老头儿，快点……

我再也抑制不住对月月的想念，含着泪，云淡风轻般给她发了条微信，亲爱的，在干嘛呢？生日快乐！么么哒……

月月，对不起，我真的要和你说再见了。

—11—

对不起，我走了……

曾经的我们，无比渴望成熟。

而如今，却又惧怕成熟。

如果时光倒退十年，我想，我一定会放下所有的纠结，义无反顾地牵起月月的手，然后紧紧地抱住她，再也不松手。

可是，我却不能。

不是我不懂珍惜，而是因为更加懂得了珍惜，所以才选择放弃。人生最大的无奈，就是在最无能为力的时候，遇到了一份最不知所措的爱情。

感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不管以何种形式，你都让我体会到了久违的感动，还有一份纯纯的爱恋。

只是我，终是屈服了这残酷的现实。

也许多年后擦肩而过的我们，已不再认识彼此，但我仍会记得多年以前那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你第一次出现时的样子，你的羞涩，你的坦诚，你的美丽，你的可爱，还有我对你说的那句，嘿，朋友，我喜欢你！

或许，这就是成熟的代价。

或许，这就是爱的代价。

（全文完。谢谢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