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难以融入的环境

我们的工作在别人眼里看，羡慕极了！就像张爱玲说的，华丽的袍子里爬满虱子， 谁难受谁自己知道。

羡慕我们的人是“光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揍”，这其中的累与苦只有自己明白—— 煎熬与烦恼只有自己知道。

一个单位，一个工厂，上层领导的水平决定了厂风厂容。

我们是农字口工厂，工厂的管理者，从车间书记主任到厂书记，无不是从农村调过来的，他们的管理方式和手段都是管理村民的命令式做法，粗暴而又无理。这种管理下工人，只能做个软柿子随人家捏。

车间只要生产指标，完不成任务扣你钱！再苦再累你也是工人，活该！有困难即使哭成孟姜女也没用。

车间里的师傅和农村当兵来转业的人们，不分场合的言谈话语透着一个“荤”字，拿女人们肆无忌惮地开露骨的玩笑，虽然我们大了，懂了男女之事，坐在旁边也会臊的脸红耳赤。我们这些学生出身的，对于这无处不在的粗俗言语实在不堪入耳！

人类交媾的那点儿事儿本来神秘而私密，怎么能天天挂在嘴边说？

俗不可耐，腻歪透了！对女性极大不尊重。不知你们家是否有妻女姐妹，娘？

工作环境脏污，更是看不到希望的厌倦， 到处是铁削碎屑，骑车总怕被扎，院里满是链轨车碾压过的泥土，雨天就是一地烂泥，穿双新鞋，走下班车，没走到车间，已经脏的像旧鞋！

钟爱的白网球鞋早已不穿，换上看不出颜色的工作服，像一盘上好发条的机器，干活儿，干活儿。

冬天，手冻得拿不住扳手，车辆是金属组装的，全都像冰一样拔凉拔凉！活儿照样一点不能少干，这是任务​。

严寒天早上要想发动着车，先打开水浇，再点火烤油底壳，手柄哪儿摇的动车？要上脚踩机器才能一点点儿转动，还需有个人做帮手——踩住离合器（变速箱的润滑油粘稠转不动），一个人干——别想！

车发动着了，身上大汗淋淋，人也累得“孙子”样儿。冷风中顾不上去暖和，赶快干吧一会儿车凉了还得费劲儿。​

这一番折腾下来，早饭吃两个馒头也全消化完，接下来，在肚子咕咕叫中熬到中午！

夏天，烈日下的车，挨一下能烫起一层皮！树下的阴凉地儿，老师傅早占满了，轮不到你，想都别想！

这是工作！铺块儿垫布趴上去.....干吧！

滋味儿好受不？身体像锅上的烙饼，呜，呜难受的想哭哇！

还有，成年钻地沟修理车辆下面的部位...老了，腰疼腿疼的毛病个个人都跑不掉！师傅们身体的病痛已经透视了我们的将来​。​

衣服上满是油泥和废机油味，穿件干净衣服进车间，哪都不敢碰，否则后果可知。碰见个生人，都用不着介绍你是干啥的，身上的味道早通知人家了！

谁进了这个车间，过不多久都会后悔！

一天，师傅休息了，昏暗的地沟里只有我一个人在忙碌，除了我拿板子拧螺丝的声音，怎么怎么还听到悉悉索索的轻轻响动？

扭回头，看见脚后一只动物在啃食什么，饶是我胆子大，看见这动物还是吓了一大跳——一只超过半尺的大耗子！

脑子中想着最近“鼠疫”的传说，我不禁打个寒战，拿大板手抵住它，戴手套的双手用力把它抓起，它四脚在空中乱舞，嘴在空中咬着，我踏台阶上来狠狠的把它甩向远方，松了一口气，是否沾有鼠疫菌？心里怕怕的，抓过它的手套扔进大炉子烧了，扳手也放在火上烤了又烤“消毒”，再也无心下去干活。

下雪了，长长的小街陋巷，道路上一片银白，人们还在梦乡，早饭的炊烟还未升起，路灯下只有我和二姐一前一后两条去上班的脚印。

古时孟浩然看到此景，“骑驴过桥，踏雪寻梅”的兴致大发，吟诗作对，我们可没有这闲情逸致，我们是去赶班车，去等老掉牙的“伊卡露斯”客车，它是我们上下班的依靠。

走到“回民食堂”站，人们不停地跺脚搓手，抵御长时间等待的寒冷，不时翘脚向远处观望，久久还不见班车到来，估计是车又坏了吧？

一会儿，搭了半截儿棚布的“解放”卡车来了，这些冷的恨不能脑袋缩进肚里的人，上车吧！没有准备棉帽子，到厂子发现耳朵冻硬了，暖和后成了“猪耳朵”耷拉着，谁批你休息？老实儿干活儿吧。

邻厂是个纺织厂，美女如云，戴着工作帽儿身着白围裙的纺织娘走来，美若天仙。美丽而又神秘的微笑夺目又勾心，但我厂的最美的几个女孩却都嫁到了他们厂！

美女为啥都飞了？足见我们的工厂没有吸引力。

25岁了，别人已在谈婚论嫁，我们也频频参加同事、同学婚礼，也有好看的心仪的女女抛来最美的“秋波”“媚眼”，俺是近视眼，只好假装没看着！

我没有此地搞对象的胆略，我都不想留在此地，绝不留下拉腿的！

这里一切实在让我烦透了，这里的罪我受够了。

​每天度日如年，犹如等待赎罪完满：​师傅，我要下山了。

从来没有爱过这工厂，这个从分配就不喜欢的地方，这片到处土哄哄的地方，这个有我年少幻想的地方，这片我绝不想为它献身的地方。

必须趁还年轻离开！

打请调报告，正规渠道不批准，旁门左道找关系人家说：“你先等等”，有心辞职，守了这多年的“铁饭碗儿”哪里有勇气割舍​？​

原因是因努力的工作已是车间干活儿“主力”，咱走了谁来支这片儿天？或许没了咱厂子塌个角儿咋办！

估计领导的意思一定要上升到这个高度来认识！

我已经被他们的好话哄骗了9个多年头，我已不再是好哄的孩子。

心已经冷了，如同拉磨的驴头前面挂了太久的胡萝卜，早已干枯只会碰驴脑门子，不再有吸引力。

用了近一年的软磨硬泡，申请，争取，去大小领导家游说.....

千辛万苦，终破楼兰，劳动局调令下来那天，欣喜若狂，像疯了一样在厂外马路狂跑，压抑了9年多，我自由了！

还有20多个加班该倒休，不要啦，贡献啦！生怕被反复无常的领导翻脸截住，比起9年多我付出的心血，这些倒休还能算啥？去他滴吧！只要放我走！

像逃出牢笼，我的苦难岁月结束了。

飞啦！

16岁~25岁——人生最好的年华献给了那里，不想它是假的。​青春岁月留在了那里，还有一丝美梦留存，这一切都已成往事。

回忆，总是绵绵心痛，忘记，也并非没有可能。只是，总是鬼使神差，记住了不该记住的，忘记了不该忘记的。

而记住的不一定全是美好，遗忘的并非不曾美好。

抬眼，这一切都远去了，犹然如美梦想入非非，昔日荣光与辛劳已如黄沙掩埋，那个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摸摸掉光无发的脑袋，我们已步入老年。

我们曾经的欢乐、苦痛、友谊、儿戏、满足、缺憾......都已成为历史。

电视剧《雍正皇帝》韩磊的歌声响着“向苍天再借五百年”，是啊，只想向苍天再借五十年，人生重新来过，弥补那些爱过的、遗憾的、痴情的、欢快的.....和没有玩儿够的青葱年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