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远风来

很多很多年以来，这里的土地和边上的水流一直相安无事。除了土还是土，除了草还是草。如果没有某年某月某日的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水，估计这一片土地还会和以前一样，可以用以下的这个词语来形容：辽阔无垠。

在这里，地平线保持着精准的横平竖直，它细致地切割了大地和天空。把它们分成四块：东边一块，西边一块，南边一块，北边一块。

这么大的一块平原，从北边的长江一直向南绵延到湘中的雪峰山，西抵武陵山脉，向东达幕阜山。因为时间和空间的错乱，让这里有了几条奔涌南下的水流，它们夺取了土地上几条小河的出口和入口，最终裹挟着风雨，把这一片天地分割成丝丝缕缕的样子。由北向南，泥土被水流冲刷，逐渐形成狭长的沙洲，像一块巨舌，带着泥沙，摸索着伸入荒草丛生的洞庭湖深处。

站在河外的沙滩上看过去，它又像是被河水挽着的一块丰盈的躯体，横卧在长江和洞庭湖之间。

村子，沙洲上被大堤围起来的一块领地。大堤里面有稻谷加稻草，没有一丝波澜，平静的日子让人们一度忘记了他们的真实状态。

这里四季分明，色彩最为浓烈的，大自然给予最多关照的，应该是夏季。

当夕阳拖着绚丽的云霞缓缓地回到西边的大堤下边之前，村子旁边的河水刚好调好了和那金黄色合适的颜色。等到天上的云霞完全消失了，这抹吞噬了其它颜色的颜色便圈起来所有的树木和房屋，秧苗和杂草，青蛙和鸣蝉，把它们包围在浓重的天幕下。

扫完禾场，吃过晚饭喂完猪，洗完澡熄了灯。村里人大多关门闭户，把田野上的虫声，屋外的猪鼾犬吠以及一天残余的时间都挡在了门外。

黑黑的天，黑黑的地，没有边界的世界。

那个夏日的某个晚上，村子突然没有了一丝色彩。

没有一线风，农房像黑魆魆的骨牌一样散落在田野沟渠边。大小不一的床板上，蜷曲着的或柔弱或肥胖的身体里，各种形状不同的梦开始无声地顺着这些躯体攀缘，由下往上生长。

除了偶尔在泥土路上跌跌撞撞的酒徒，躲在鸡屋后闻鸡屎臭的偷摸的，剩下几个还没有做梦的，尚留一丝清醒的人，也许还在“叽叽喳喳”作响的床上的另外一块河边播种。向前，向后，向左，向右……在电光火石蓬勃发生的那一刻，在千军万马地追逐末端，随着灵与肉的一阵震颤，尘埃落定，万籁俱寂。有一个生命在暗夜里已经悄然种在床板上的肉体里，开启了一趟全新的旅程。

于是，所有的时间和空间，仿佛都在这样的时候默契地静止了。

空间单调，时间贫乏。

这么些年以来，村里的夏夜都是这样的。唯有前些年发生的一件事，让村里的人心里都惊了一下。

那天我回了一趟村子，天色比眼珠子还要黑。半夜里听到了老屋后面的田野深处传来了几声响。村里的狗试探似的向那个方向扔出了几块像土砖一样的声音，没有听到回声，只是感觉这抛出去的土砖又隐隐约约地被屋里人的咒骂收回来了，狗们狼狈地有些委屈地把这声音呜咽着吞回了肚子。

一夜无声。

第二天一早，清净的田埂上聚了一团人。到了中午，屋后的村道上警灯闪烁，接着又来了一拨人。一阵喧嚣过后，四周一片宁静。到了傍晚，只有一枚比麦草帽大一点的太阳从云层里透出一点亮光投射在田埂上。

后来终于搞清楚了一点原委：去过的人说，田里水沟边一个女人走了，手脚惨白，兜里的几百块钱除了沾点水迹，没有一点异样。附近几个村的治保主任都不认识，只有花钱让人抬上医院的救护车，回去慢慢处理。

“挺年轻的！”单身汉老罗嘀咕了一声，弓着腰折回了屋。

后来，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原来我们住着的这个村子，可是一直都连着长江和洞庭湖的呀……

2022.5.27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