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疾乞讨者

东莞，这座被外界称为“世界工厂”的城市，在2014年新年之际，一场大规模的“扫黄”风暴，席卷了整个城市的娱乐行业，很快进入了公众视野。不过，我们要探讨的不是东莞的工业或者娱乐，而是另外一个鲜为人知的领域：乞讨。

资深媒体记者卢桦曾撰写了一篇叫《东莞：工人、小姐与乞丐》的文章在网上引起了热议，文章里写到他有一位堂叔去东莞打工，后来离奇地失联，等被人发现后，他已经成为街头一名残疾的乞讨者。

失踪之前的卢剑秋

故事的主人公名叫卢剑秋，生于1979年，来自广西梧州。2000年，卢剑秋跟随着他的叔公前往广东省东莞市石排镇务工，有一天晚上，上完班的卢剑秋，没来得及跟他的叔公打声招呼，就着急地赶着前去和女友约会，就是这一趟外出赴约，让他“人间蒸发”了。

之后的十年里，家人对卢剑秋的情况一直杳无音信。直到2010年9月的一个晚上，在东莞市东坑镇打工的卢剑秋的堂姐卢小燕，她在下班回宿舍的路上，发现了令她十分吃惊的一幕。

东坑镇离石排镇只有15公里左右，这个镇同样竖立着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工厂，晚上7点多钟，卢小燕像往常一样下班回宿舍，当她通过闹市街道来到一条僻静的小路，突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小名。

据卢小燕回忆，当时她听到后下意识地回过头扫视了一下，由于当时天色比较暗，没看到有人站在她旁边，唯一有一位趴在地上的男性乞丐，而且是残疾人，手跟脚部位有一边是残缺不全，人坐在一块板子上。头发和胡子很长，乱蓬蓬的，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整个人脏兮兮的。

卢小燕疑惑地问这位乞丐刚才是他叫自己吗，乞丐说是他喊的，但卢小燕并不认识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小名。这时，乞丐又说出卢小燕父亲的名字，卢小燕更加不解了，问他究竟是谁？乞丐这才跟她说是卢小燕的三弟卢剑秋，并说出卢剑秋父亲的名字，证明自己就是卢剑秋本人。

听到这的卢小燕才恍然大悟，没想到失踪十年的堂弟竟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可让她惊愕的是，姐弟重逢的画面，万万没想到是以一个残疾乞丐的形象出现。

卢剑秋乞讨的模拟画像

当时的卢剑秋已经完全看不出是十年前那位帅气的小伙子，他一身狼狈，长发披肩，整只右臂都没了，只有肩膀部位还剩下一块肉疙瘩，两只小腿都没有，截断到膝盖处。不能行走的他，坐在一块木板上，这块木板底下有4个小轮子，像是小型推车，前端还拴着一条铁链。

卢小燕吃惊地问卢剑秋为何沦落到如今这种悲惨的地步，这十年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家人都没有放弃过他，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卢剑秋问卢小燕是住在家里吗，卢小燕跟他说在东莞工作。

卢剑秋说出了他当年去赴约时的大致情况，那晚他下车后，走在路上被一个陌生人撞到，然后后面发生的事就不知道了。当他清醒过来，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很痛，只记得有人过来给他换药。

两人正交流着，卢剑秋突然看着不远处有一辆老旧的中巴车，卢小燕也顺着他的视角看过去，只见车上下来两名高大的男子，他们把车里跟卢剑秋一样的残疾者搬到街上，让他们乞讨，处境跟卢剑秋一样。

卢剑秋让卢小燕靠近他一些，并让她时不时往自己的碗里扔些零钱，这样做是避免车上的人起疑心。他继续说道，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的右手臂和双脚已经没了，无法逃脱，被关在小黑屋里长达一年。之后伤口慢慢愈合，就被他们带到街上乞讨。

卢剑秋被抓走的模拟画面

卢剑秋和其他一些残疾乞讨者平时只能吃到馒头或包子，当这些囚禁他们的人扔给他们鸡肉吃，卢剑秋猜测是要过年了，就在墙上记录了下来，才知道如今已经过了十年。

他们每天被安排任务去乞讨，如果没有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乞讨的金额，就不给饭吃，甚至还会招来挨打。

姐弟俩聊了十几分钟，很快引起中巴人员的怀疑，他们两人长得很魁梧，表情凶恶，迅速走近她，打断了卢小燕两人的谈话，用脚踢卢剑秋，其中有一个手臂上还有纹身，还恐吓卢小燕在多管闲事就砍死她。当时卢小燕挺害怕的，只听出那两人的口音好像是河南或者安徽那边的，因为她在厂里上班的同事有这种类似的口音。

对方向卢小燕要钱，卢小燕说没有，他们凶巴巴地骂她快滚，然后就将卢剑秋抬上车离开，并且还有意遮挡了一下车牌号。卢剑秋被抬走时，没有反抗，可能是担心遭来殴打。

事后卢小燕赶忙跑回家中，给她姐姐发信息，说她遇见卢剑秋。她当时吓傻了，连报警也忘记，错过了最佳的解救时机。得知此事后，卢剑秋的大哥卢柱东连夜开车前往东莞，但令他失望的是，都找不到卢剑秋的身影。

卢柱东

次日，卢剑秋的家人分别乘坐五辆车，从广西梧州赶往广东东莞，分头寻找卢剑秋。市区内的残疾乞丐很少见，只有周边的乡镇才比较多，最多的时候，一条街道就能碰见四五个。他们都是缺胳膊没腿脚，无法直立行走，只能依靠一块木板艰难地滑动前行。

卢柱东说他们有时一天就盯住一个乞丐不放，希望能找到卢剑秋居住的地方。他观察到那些中巴车的管理人员将乞丐拉到隐蔽处，把乞讨到的钱收走，然后在店铺买两个包子给他们吃。

尽管卢剑秋的家人努力地寻找和跟踪，但还是未能发现他的踪迹。长时间寻人使他们慢慢地了解这个灰色的赚钱领域，这些乞丐每天被中巴车载到东莞各个镇的街道上，每个镇大概安排两到三个人乞讨，厚街镇靠近市区也会有布点。

残疾乞讨者

这些镇又有自己特色的传统民俗节日，比如东坑镇二月初二“卖身节”、桥头镇6月23日荷花节等，中巴车管理人员将这些乞丐拉到举办节日的地方，因为人流量多，乞讨的钱会多一些。到了晚上十点多，将乞丐们集中在一起，搬到车里运走。

这种中巴车的车窗都被贴上黑色的膜，车内的情况很难看清楚，大致隐约地看到里面空间分为两层，感觉跟拉猪的货车一样。晚上会开到一处偏僻的工地里，管理人员和乞丐会聚在一起生火做饭。

苦苦寻找几年了，卢柱东还是没能找到弟弟卢剑秋。期间，他也尝试过报警，但没什么用，因为提供不出证据，对方不受理。

王秀勇

卢剑秋的家人也曾经找过一位叫王秀勇的老人，向他打听卢剑秋的下落。

王秀勇，这个名字在2010年东莞“扫黄”中声名鹊起，因为他为东莞警方提供了自己手绘的“扫黄”地图。这位老人是山东人，其实还有一个身份是残疾人，他早期在东莞街头卖艺时，也混入乞丐圈子。

据王秀勇透露，2000年他在东莞街头卖艺的时候就关注这里的乞丐，东莞的乞丐跟别的地方的乞丐有些不一样，他们是有组织的，数量众多，遍布市里各个乡镇，有专门在背后操纵的黑手，这些乞丐分为残疾成年乞丐和残疾儿童乞丐。

那时他们都是用走路乞讨，好一点的话，交通工具换成小三轮车，如今发展规模壮大，改成大客车，到处扎营露宿，有时会在工地上歇脚，有时直接在车上做饭。将儿童乞丐安排在繁华的地段进行乞讨，身后跟着专门的巡视人员。

当年他也混到这些“丐帮”里面，据他回忆，这些管理乞丐的人员的口音很可能属于河南周口、信阳和驻马店，他在周口的乞丐圈子里待过一段时间，那位最高的管理者真正的身份是农民，其他人员都是他村里面的老乡，他们充当打手，控制着这些乞丐的活动。

残疾乞讨者

那些日子里，王秀勇经常跟他们接触，日子久了，对他们的了解也越深入。起初，他们是“租”同乡的残疾人，包括儿童在内，一年的租金给残疾人的家人三四千元，这些年租的残疾人就归他们使唤。后来，他们发现有利可图，但人手不够，于是向其它地方要人，甚至骗人、偷人、抢人，残疾的程度越严重越好，越是可怜，就越能泛起别人的怜悯之心，乞讨的钱就越多。

有一些未婚先孕的弃婴，或者被遗弃的残疾儿童，就被他们“捡到”了。哪里有弃婴，如果被他们知道，就会有意花钱来买。这些儿童一旦落到他们手里，不残疾也会被搞成终身残疾。

之前，王秀勇就捡到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弃婴，他们就给婴儿买些奶粉，然后放在毯子上，前面放着一个盆，地下有一张纸诉苦状。

更丧心病狂的是，乞讨管理人员为了追求更多的利益，硬生生把一两岁幼儿的腿残暴地弄断，他们使用木板或者砖块砸，孩子被砸得痛得嚎啕大哭。之后，腿部伤口处开始化脓感染，他们也不治疗，就放任不管，让其烂掉，烂到流脓流血，在他们看来，越惨越赚钱。即便伤口结痂，他们也会拿棍子朝伤口敲一敲，让结痂破掉，继续流脓血。

近几年来，很多城市都设有救助站，但乞讨者却没有减少，这些乞丐管理人员跟救助站的工作人员玩捉迷藏，东躲西藏。广东的乞丐如此猖獗，主要还是因为高收入让他们肆无忌惮地挑战人伦底线，有些农村地区的夫妻还把它当成事业来经营，并且像病毒蔓延一样，传播给亲朋好友，甚至有些村民组长带头一起加入这个领域。

残疾乞讨者

乞丐管理人员一天的安排，早上5点多钟将残疾儿童扔到菜市场，那时买菜的人很多，收入可观。中午再把他们放在工厂门口，等工人们一下班，看到后一般会施舍残疾孩子一些钱。傍晚到夜晚，又将他们拉到夜市，这里晚上出来逛街的人流量很大，一直到凌晨一两点才收工。

王秀勇曾经亲眼见过在东莞市石碣镇有一位病的奄奄一息的四五岁孩子，惨遭遗弃，管理人员将他扔在江边，人就迅速离开了。这个小孩跟着他已经有两三年，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替他赚了几万元。

这也不是个例，没有利用价值就被抛弃的情况比比皆是。王秀勇说东莞这些“丐帮”大多数来自河南和安徽，顶层管理者底下有五六个打手，打手们能控制十五六个孩子，孩子被管得很严格，遭到体罚殴打在平常不过。

残疾儿童乞丐

到这里，大概可推断出当年卢剑秋跟这些儿童乞丐的一样惨遭毒手，把一个身体健全的人强制用灭绝人性的暴力手段致残，让他变成管理者的赚钱工具，每天过着没有人权、没有尊严、没有自由猪狗不如的生活，命运掌握在别人的手里，而死亡只是时间的问题。

在东莞，2003年之前救助站还叫收容所，据不完全统计，东莞街头最高峰的乞丐人数能达到三千多人，他们当中有自愿乞讨，也有被迫乞讨。到现在，卢剑秋生死未卜，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的家人就不会放弃寻找，每年五月份开始，东莞街道上的乞丐会比较多，他们会过来继续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