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暑假一次偶然机会，我才看到母亲满头乌黑秀发的样子。

那段时间搬家，从一个旧柜子里突然掉出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我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那个二十来岁的少女就是母亲，可我又不敢相信母亲也曾那样年轻过。印象中，母亲饱经沧桑的脸上总是写满道道皱纹，就像她年复一年头顶烈日在田垄上锄出的一条条深沟。

照片上，她梳着两个马尾辫，看上去头发很密。可自打我记事起，母亲的头发是枯黄的，而且很稀疏。

记得我小学时，一次去集市，人家问母亲在哪儿染得头发，颜色很黄还不掉色。母亲苦笑了一下，尴尬地说：“家里三个孩子，哪还有钱去染发。”

那是90年代，“染发”是一个很潮的事情，可对于母亲，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而她的黄头发，就是跟她长年累月营养不良有关。

那时候，母亲身体不好，爸爸买一斤红砂糖，她可能要喝上半年，只有在心慌或胃疼的时候，母亲才舍得喝点糖水。在外打工的爸爸也经常遭遇老板跑路，一年苦到头，过年回家也没攒下多少钱。

母亲带着我们姐弟仨风里雨里田里地里劳作，也仅仅勉强让我们吃饱肚子，有时候一顿菜油炒饭，三个孩子还要争一下。小学的时候，交不起学费，老师会让我们在教室外罚站，或者把我们赶回家去要学费。

后来，我们上学花销多了，爸爸一个人打工也负担不起，母亲便去学了缝纫，进厂做衣服。没过几年，她那一头黄发里有了越来越多的白头发，厂里每天十几个小时的劳作也让她新添了颈椎病，甚至在厂里晕倒过。

打了几年工后，她鬓角的白头发也有了，特显老，她担心老板不让她进厂，每年出去打工前，都会去理发店把头发染黑一次。其实，她每次从理发店回来，我看着她都觉得有点怪，那黑得发亮的头发盖在日渐苍老的脸上，很不搭。

我高三那年，她去染发，理发店老板用了劣质染发剂，她第二天就头痛恶心，又去医院输了几天液才好转。

那些年，母亲的头发就在黄里发白和黑得发亮之间转换。每年打工回来时，就是黄头发渐少白头发增多，等到去打工的前几天，又变黑了。

我工作后，二姐紧接着结婚生子，母亲就再没有出去打工了，也没有染过头发了，开始长年在深圳给二姐带娃。

工作第三年，有一次和母亲开视频的时候，我还是看到她前额的头发少了，白头发的数量也陡然间比黄头发的数量多。

再后来，她有一次抱着外甥突然再次晕倒在地，医生诊断说是轻微脑梗塞，我内心惆怅了好几个晚上。

今年过年，一次看电影《你好，李焕英》。看到屏幕上李焕英在风雪地里目送女儿去上大学的一幕，我的眼角湿了，李焕英那银白的头发让我想起了老家的母亲，想起了母亲也曾像李焕英一样有过青春年少，想起了从前少不更事一次次把母亲惹哭的场景……

岁月像一把无情刻刀，三十年的寒来暑往，母亲的头发从黑到黄，从黄到白，她的青春再也回不去了。

是的，她也曾有过满头秀发，不是染的。

用美丽的文字和声音，传递抵达人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