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音不像本地人是什么原因(口音不像本地人怎么回事)

01

我们鲁镇的理发店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

百货商场楼下当街一家大店，门口是器宇轩昂的罗马柱和欧式风情的小喷泉，两个西装革履的彪形大汉伫立在侧，有人经过——不，更遑论一点风吹草动，他们便立时一个健步，如一堵高墙般挡在人前。

在路人或惊吓或恐慌或紧张的刹那，他们以迅雷之势身子一矮，满脸横肉堆出上扬的表情。

“哥，美个发呗。”“哥，办张卡呗。”

一看递来的价目表：高级发型师68，特级发型师88，艺术总监128。

我从十二岁起，便常来咸亨理发店剪头发。作为这家店的常客，理发师问我怎么剪，我都答“随便修一下”。这是一种处变不惊的气魄，心理素质过硬。

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那些喜欢跟理发师指手画脚的顾客，就好像去酒店教厨师炒菜一样，土鳖。他们不懂行，不懂发型，不懂时尚，不懂后现代，不懂沙宣流派。

我还会对理发师轻声补充一句，“别太俗。”

咸亨理发店的发型艺术家里，我最欣赏的是Tony老师。

伊是不同的，我知道。

Tony老师的剪刀每次放在我头顶时，都会先深吸一口气。我抬头看去，只见伊的目光虽然望在镜子上，但却早已穿越了无尽时空，满眼看到的都是艺术。

伊叹道：“美发不能算剪的，创作上的事，能这样俗么？”

说话间，伊的双手上下翻飞，犹如穿云燕雀。这双手握着的哪里是剪刀，分明是一把艺术之刀。我的脑袋哪里是脑袋，分明是Tony老师的画板。

伊显出极高兴的样子：“板寸有四样剪法，你知道么？”见我一脸茫然，伊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这一刻，我感觉到了，时尚与我同在，梵高、毕加索、麦扣尔·嚼蛋灵魂附体。我不是一个人，走在时尚的前列腺。

Tony老师一抖，手中电光石火，“剪完，六十八，多谢。”

我还没回过神，伊的剪刀已插在竹筒中，仍兀自摇晃着。

见我还呆在座位上，Tony老师慈祥道：“小伙子，恐怕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美发了。”

“老师，你……”

“这里容不下我了，我要去更广阔的天地美发了。”

顿了顿，伊朗声道：“沃特啊油，泼派尔英，吐度。”

“老师，我……”

“听不懂没关系，艺术，需要感受。”

“老师，这不是本地口音吧。”

后来我果真没再见Tony老师，我想象着伊在一个秋日，背着简单的行囊，走在寒风卷起落叶的寂寥街道上。而伊的身后，却是升腾而起的火红朝阳。

在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吧，Tony老师。

02

我时常想念Tony老师，想念伊的颗粒感刘海，想念伊的海星式挑染，想念伊的对角线鬓角切割法，想念伊的毕达哥拉斯造型。

已经三十岁的我，钱包比肾还虚，小头逐渐萎缩大头开始丰富，对钱、对事、对人、对女人，都有了成熟的看法和觉悟。平时热爱文学，喜欢读《知音》和《故事会》。

后来我再去咸亨理发店，总要习惯性地讲一句：“让Tony老师来剪吧。”没等我回过神来，老板便说：“Tony？伊长久没有来了，许是死了。”

Tony老师最后对我讲的那句外地话，到底是啥子意思咧？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许多年，百思不得其解。

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我又回想起了Tony老师的那句外地话。

“沃特啊油，泼派尔英，吐度。”“沃特啊油，泼派尔英，吐度。”“沃特啊油，泼派尔英，吐度。”

我躺在床上，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口中忍不住念叨着。

忽然，脑海中一道惊雷闪过。

一瞬间，我泪流满面。

原来，那句话是——

What are you prepareing to do?

你打算成为什么样的人？

Tony老师，我想你了。

在早晚高峰人满为患的地铁上，在繁华拥挤川流不息的十字街口，在不甚如意却无力改变的生活里，我都时常质问自己，真的能接受现在这一切吗？

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绝不是。

真正属于我的地方，应该在更广阔的天地。

后来，我走出了鲁镇，去到了更广阔的地方；我离开了咸亨理发店，来到了更广阔的美发厅；我告别了从前无知而土鳖的自己，时尚时尚最时尚。

原来，我之所以愿意努力拼搏，愿意背井离乡，愿意义无反顾，愿意前往陌生与未知，愿意忍饥挨饿，愿意风吹雨打，愿意孤注一掷——

都只是，为了一句我听不懂的外地话啊。

我打算成为什么样的人？

Tony老师，你这样的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