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拉一个人走在街上，厚围巾遮住了她的脸。干枯的树叶在空中盘旋，她刚刚从地下批发市场回来，手里的生活用品勒得她的手指聚了一堆血色。已经九点了，路上人影稀稀拉拉，她扯了扯塑料袋，拐进了灯光昏暗的巷子里。

　　02的深秋，罗拉已经独自在怀里城住了半年了，她逃离了那个令她屈辱的母亲。一心书馆留她做了图书管理员，她常穿着那件宽大的外套每周一从图书馆拐进地下批发市场。日用百货的女人常常热情的和罗拉打招呼，罗拉只隔着厚围巾点点头。

　　小屋里面很少开灯，从蓝玻璃里透进来的光依稀能看到罗拉蓬乱的轮廓。她躲在黑暗里捶脑袋，木讷的蜷在床上。搬来的半年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汽车的车灯从天花板上划过，发动机嗡嗡地震罗拉的神经。她感觉偏头痛越发厉害了，揪着枯黄的头发撕扯，墙面上播放着汽车的幻灯片，她好像又听到母亲的悄悄话了。

　　 吱吱的声音把罗拉从假寐中拉起来，她把脚给被子里缩了缩，又用膝盖压了压被角，是什么虫子来了。它钻进被子里了没有，罗拉不敢发出声响，吱吱声又停止了。她的耳朵竖在右脸后面，眼珠在眼眶里搜寻，看不见眼珠是什么颜色，它一定很卖力，用了十二分精神。墙上有块地方颜色好像更重了，但是它怎么不动，虫子不会不动的，罗拉的眼睛盯得有点发麻，她怕那块黑色动了又怕那块黑色不动，她梗着脖子不敢做出更大的动作，她怕有点声响，那块黑色就闻声而来了。胸膛里的心脏加快速度顶得坎肩做出微弱的起伏，罗拉的手指和小腿有点抽筋了。那块黑色也还是不动，那到底是什么虫子，会不会飞，有几条腿，爬的快不快。自从上次罗拉猛然打开灯，肥大的昆虫腹部啪得一声落在罗拉的额头上，腥臭让罗拉作呕，微小的触角让罗拉头皮发麻，她再也不想要这种感觉了。

罗拉在图书馆常常看到虫子大摇大摆的从读着捧着的树上爬过去，但是读者神态自若视而不见，那常常使罗拉抓狂。罗拉整理书架时，有虫子就藏在树丛里，还有些挤扁的尸体。她常常把昆虫尸体用纸巾揩到地上，但是那东西一落地就不见踪影了。

　　夜渐渐深了，路过的汽车也很少了，幻灯片要结束了。蓝色的玻璃穿进来一声女人凄厉的叫声，接着就是一个粗狂的男声，听不见在说什么，不是密语；不是密语。是痛斥，是警告，是威胁，罗拉感觉眼袋又下垂了一些，她伸出手指去确认。她烦嘈杂的响声，她从家里逃出来直奔图书馆么就是因为那里安静，那里没有嘈杂，一排排字在无声的纸张上讲故事，她读故事时感觉放松极了，心脏都放缓了。蓝玻璃外的女人开始哭了，口齿不清的说着什么，那个粗狂的男声不见了，紧接着又是汽车喇叭叫起来了。屋子里都黑了，罗拉挣扎着坐起来，看到门下泄进来的那条光，是暖黄色的，悠悠然的飘进来。突然，那光被截断了，被两坨黑影截断了。汽车的喇叭不叫了，女人呜咽起来，低低的隐约能听到一些，那个粗狂的男声怎么听不到了，是什么落在那条光上了，是什么呢，罗拉不敢想下去了。

　　 门咣咣的响起来了，罗拉不敢出声，是有个人就站在门外，是男人还是女人。咣咣咣，门敲得更大声了，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黑暗里静静地，敲门声的间隙里听不到一点声响，大家都睡着了，只有罗拉蹬着眼睛在黑色里找门锁。是刚刚那个粗旷的男声吗，他不是在蓝玻璃外面吗，罗拉的眼泪要流出来了，她的嘴唇在颤抖，心脏比虫子落在额头那天跳的还快。咣咣咣咣咣，门外的人很着急迫切的要进来，只要那个搭扣往右一滑他就能进来了，多么简单，多么快捷。他或许提着方向盘，那个女人或许在他脸上留下了血痕，血肯定还在流，他也穿黑色衣服，进来和屋子里的黑色融为一体。咣咣咣咣咣，罗拉身体随着门的震颤一起震颤，她想假装屋子里没有人那个穿黑衣服的男人就会离开了，为什么没有声音，除了敲门声，连隔壁吵架的声音都没有了，罗拉的呼吸乱了他的肺叶不供氧气了，她捂着口鼻想让吸气的声音小一点，就像她在箱子后面躲掉那个黑色衣服的人一样，她只要没有呼吸的声音，她就安全了。

　　罗拉的大脑也明白她的想法，她的意识涣散了，那条黄光扭扭曲曲的变成了发廊的灯条，肺叶也明白她的想法，心脏也明白了。

　　门外的人急切说外卖放在门口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