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生活在他乡的我，夜深人静时，常常想念父亲，挂念他的生活起居，我的母亲五十岁不到因生病离开了人世，这么多年，父亲一人为我和弟弟付出了所有，等我和弟弟有能力赡养父亲，接他来我们身边，无奈父亲习惯了家乡生活，习惯了守着那个和母亲生活过的家，留守在家乡的怀抱中。想到父亲，便有一种刻骨铭心的痛，那时，我还小，大概只有八九岁。记得那年是立秋日，依照家乡传统习俗，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买一个大西瓜，跟那个热辣辣的夏天，作一个告别，爸爸也从街上买了个大西瓜回来。虽然已立秋，但是天气特别闷热，那个年代没有空调，几乎家家户户都在户外乘凉。我和弟弟睡在凉床上，爸爸摇着竹扇帮我们赶蚊子。那时也没有冰箱，大西瓜就放在缸里凉着，看见了西瓜，我吵着要爸爸切西瓜给我们吃。爸爸说，西瓜放在井水冰一下才甜，要等一会才开。后来我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我想起西瓜，跑到缸里去看，西瓜影子都没了。家里，我没有看到爸爸妈妈，小小的我感到害怕，家里人都跑哪里去了。我哭着跑邻居家问，才知道爸爸昨天晚上突然生病了，眼睛疼得直叫，村里的叔叔们用躺椅把爸爸抬到镇医院去了。晌午时，才等到妈妈回来。妈妈本来身体有病，常紧皱眉头，此刻更加愁眉不展了。但我还是念着那个大西瓜，问妈妈要西瓜吃。妈妈说，那大西瓜给抬爸爸去医院的大人们吃了。

02那时小，根本不明白生病的可怕，听妈妈说爸爸的病情，恐惧像一只大手，紧紧抓住了我幼小的心。我不知道爸爸生了什么严重的病，镇医院无法医治，又转院了到巢湖市四康医院，听妈妈说，还要做大手术。妈妈去医院服侍爸爸去了，我和弟弟就住到了奶奶家。那时小，也不知爸爸的病情严重，但是我还是天天盼望着爸爸的病早点好，早点回家。奶奶天天在家念念叨叨，求菩萨保佑爸爸平安。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我都过得忘了时间，时间老人家像个蜗牛在爬…也不知过了多少天，爸爸终于回来了，左眼贴了块白色的纱布。他的脸看上去苍白削瘦。村庄上的人，都跑来看望爸爸，关切地询问爸爸。在大人的交谈中，我知道了爸爸的左眼在立秋的那个晚上突然痛疼难忍，到医院才知道是眼珠子出了问题，要摘除左眼球才能保住性命，这真是天降横祸。那些大人都围着爸爸问长问短，一半是关心，一半是好奇。小伙伴双子的妈妈问我爸爸开刀时怕不怕，刀挖眼睛疼吗？我爸说，打麻醉不疼，剪刀下去，剪掉了爸爸的眼珠时，他的心也好像被剪掉了一样，心里难过极了。那些心软的婶婶、老奶奶一边称可怜一边流着眼泪。我听到爸爸眼睛被剪掉了。心里难过极了，从此爸爸已经失去了一只眼睛的光明。

03康复后，爸爸的左眼，已不再贴纱布了，还按装了一个假眼珠。远远看去，跟真眼珠差不多。爸爸洗脸时，会把假眼珠拿下来洗干净。因为好奇，我总喜欢在旁边偷看。那只左眼，好生眼屎，反正极不方便。最可恨的是，我跟小双吵架，他就骂我爸是独眼龙，装了只狗眼。骂得小小年纪的我，无可奈何，忍不住时，就动手抓他，要撕烂他的嘴。不吵架时，他会好奇地问我，你爸的假眼到底是人眼还是狗眼。我常常生气地回他，你爸才是狗眼，你们全家都是狗眼！小小的我用骂声来维护爸爸的尊严，保护着幼小的自尊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想跟任何人讨论关于眼睛的话题。反正人们说眼睛的问题，那就是在羞辱我。我弟也不能幸免。那年夏天放暑假，我爸带弟弟去淮南计玩，那是我爸工作的地方。有一天，弟弟在爸爸的单位饭堂打饭，爸爸的工友们问，这么漂亮的小男孩谁家的，一个工友说，这孩子就是那个独眼龙家的。弟弟小时胆大又调皮，听到工友叫爸爸独眼龙，当场跟人家打起来。现在回想起来，心中仍然伤痛，不论大人还是小孩，我爸爸成了他们嘲笑的对家，无论我们怎样护着，跟别人吵，也改变不了爸爸残废一只眼睛的事实。关于爸爸的眼睛，为什么会这样，小小年纪的我，特别不理解，为什么别人家的爸爸眼睛好好的，我爸的眼睛就出问题了。

04稍微长大些了，我苦苦追问，妈妈终于跟我说了爸爸凄苦的身世。原来我的爷爷，是个手艺精湛的木匠，家里带了好多小徒弟，是当地有名的富裕人家。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爷爷生了一场大病，在病中撒手人寰。丢下了三岁的爸爸和年轻俊俏的奶奶。爷爷的一个徒弟，是个很霸道的人，他家里兄弟多，当地人都怕他。爷爷死后，他竟将奶奶霸占为妻，可怜奶奶孤儿寡母无力反抗，三岁的父亲跟着奶奶在这个继爷爷家生活。继爷爷对奶奶和父亲很凶，奶奶和父亲经常被继爷爷打骂。在这种家庭环境下生活的父亲，变得胆小懦弱。爸爸在十三岁时，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跌伤了左眼，哭了一个下午，也没有人管他。他的眼睛受伤了，回家也不敢跟家里大人讲。爸爸的眼睛因此还长了翳子，后来成年后，老伤发作，才导致了失明。父亲残废了一只眼，生活还是受了些影响，内心也变得脆弱，因此也格外同情那些上门乞讨的叫花子。每次有残疾的叫花子上门讨饭，总是要多给些。我在父亲的影响下，也理解残疾人的不易。在生活中遇到有残疾的人，格外心疼，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会帮的。如今我那年迈的父亲，老到眼眶萎缩，连假眼珠也不能按了。那个没有眼珠的眼眶，深深的凹陷下去，加上一张饱经风霜的脸，苍老得使我心疼不已。借筷子兄弟的歌词，来表达我的心声。“时光时光慢些吧，不要再让你变老了，我愿用我一切换您岁月长留。”只可惜我无力来换回父亲健全的眼睛，父亲失去了一只眼睛的光明，也永远成了我心里的痛。

-The end-

作者:贾平，安徽省马鞍山人，现定居广东珠海，从小喜欢文学，从事会计工作，爱生活中美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