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风雨兼程，追梦圆梦。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这既是大发展的时代，也是大变革的时代。

风鹏正举，砥砺奋进。我们实现全面小康，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昂首阔步行进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道路上。

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2022全国两会召开之际，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蹲点社区新生活、聚焦个体工商户、关注慢性病群体康复之路……从我们的小日子里感悟时代发展脉搏。站在新的起点，抖擞精神再出发，接续奋斗向未来。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 孔雨童 张志远 张小雨 吴佳 海报设计 许晨

董方的世界里只有画面。8个月大时一场发烧和一次治疗后，她就永远进入“静音”的世界。

那条跟世界沟通最“常用”的渠道——听和说都被阻断，她还是顽强挤进了那个“正常人的世界”：初中，从聋哑学校转学到普通中学，考上高中，又考上本科大学。

毕业后她做过设计，做过自己的零食品牌，如今成为了社区团购的一名“团长”。“很多健全人都做不起来，她做起来了”，邻居说。

生计

货车即将驶进小区，董方穿着那件胸前印着小熊头像的马甲跑下楼，在寒风里站着等。

5分钟后，汽车开进来，董方和丈夫宋凯一起，陆续卸下十几箱货，又拿着团购的货物登记册一样样核对。之后，夫妻俩用塑料袋将顾客订购的商品分装——董方在纸条上写下一个个网名，放进丈夫分装好的塑料袋里。最后，一袋袋放在楼旁的货架上。

董方和宋凯在搬运社区团购的货物

“邻居们，货到啦，有时间到北门大门口领取”，她在团购群里发了一句话。不久后，陆陆续续有人从别的楼栋跑出来拿货，宋凯则搬着一些货物去送货上门。

从等货，到把这一波处理完，大约用了一个半小时。

再做半个多月，董方就做社区团购整整两年了。这两年里，她二、四、七晚上开团，一、三、五截团，二、四、六中午发货，团购群已经有了413名成员。

“她可灵了。”楼下等货的时候，在旁晒太阳的邻居说。那会儿，一位外出买菜的老人正走到楼下，塞在拉杆车里准备回家给孩子的气球差点飞走，董方一把挡住，三下五除二帮老人把气球系在拉菜的小车上。

“很多健全人做团购都没做起来，她做起来了，很聪明、细心。”另一位邻居阿姨说。

董方在整理货物

董方是聋人。一开始小熊乐团购公司担心她没法完成这个需要沟通的工作，只给了她一个月的试用期。

她需要解决很多现实问题，比如，司机送货时会给“团长”打电话，她完全没法接。一开始，她只能留下妈妈的电话，让妈妈接到通知后再告诉自己。为了跟司机师傅拉近关系，董方夏天最热的时候去给师傅送水，时间久了，师傅会在出车前专门给她发微信告诉她预估到达的时间，临时换车也会把同事的电话发给她妈妈。

一开始召不到“团友”，董方就每天站在小区门口给居民们发小礼物。有的人扫码进群领了礼物就立马退了，过了几天看到董方在寒风里分货，又要了二维码进来。

目前，除了夏天的淡季，董方每个月可以收入3000多元，虽不丰厚，却成为支撑这个家庭的重要“生计”。

节日期间，董方会把自己写的福字送给邻居或小区的工作人员

倔强

董方不太记得长到几岁发现自己“听不到”这件事的，只是等她意识到这一点时，早已经习惯了身处“无声世界”。只有汽车在身边大声按喇叭时，她才能听到一点点。

1992年，她进入济南市聋哑学校。初中一年级的时候，父母把她转到普通高中——这个举动对全家人来说都是个“挑战”，只是因为母亲的朋友说了一句话：“不把孩子送到普通中学吗？她早晚也得进入社会。”

转学时颇费周章。妈妈跑了好多所学校，只有济南三十五中留下了她。校方给了她一段时间“试读期”，如果成绩跟不上，只能再回聋哑学校。

14岁，从小用手语表达、周围也都是聋哑孩子的董方，被“投进”一个所有人都说话的世界。老师讲的课“听不到”，很多词也无法理解，她就把黑板上所有的内容全部抄下来，再抄一份同学的笔记，回家一遍一遍看。“查字典也要学，因为不会。”

母亲董爱玲回忆说，那时候小区的孩子都在院子里玩闹，但董方从来不出去。回到家就是写作业，有时候学画画。起初她以为女儿是害怕跟他人交流，后来发现邻居有个跟她同在聋哑学校的孩子，董方也从不去找她玩。

她只学习。每周三天，董爱玲请家教老师来给她补课。“从初中开始，基本上每天晚上睡觉都十一二点。”

需要“融入”的还有很多别的东西。跟同学只能通过写在纸上的文字交流。偶尔也“说话”：有同学会一个字一个字跟她“说”，通过唇语能看懂的时刻董方总会开心地笑。更多的话说不出来，她就写周记。语文老师会把她的周记写错的地方用红笔画出来，一个词一个词教她。

有一次，董方因为身体不舒服没去做操，班级里还有两三个同学也都没去。课间操回来，有个同学发现抽屉里的钱不见了。老师把没去做操的同学一个个叫去询问，问到董方时，看着老师严肃的表情，她有一万吨委屈。

“我知道社会上有些聋人偷钱，留下不好的印象，我觉得被怀疑了。”董方说。

后来，真正拿了钱的同学承认了。她在周记里写下：“不管同学们怎么看我，我都能忍。”她的周记被语文老师拿给班主任，后者在周会上读了出来，“读着读着，老师就哭了。”

从初二开始，董方的成绩步入中上游水平，从此再也没有掉下来。2003年，她考上济南七中，寒暑假学习不忙的时候，还去培训班学习画画。

2006年，董芳以一批本科的高考成绩考上山东建筑大学环境艺术系。妈妈还记得，那年的美术专业考试，她考了第13名。

多年以后，董方又翻出了那本周记本。2006年4月15日，她是这样写的：

“董方，你都快考试了，不要想这么多，努力吧，你都奋斗了十几年了。加油！！我永远祝福你。”

爱情

董方和宋凯从小都是聋哑学校的同学，宋凯大她两级。聋哑学校那时总共100多个学生，很多人的朋友圈如今也还是这些老同学。

说起对董方的初印象，宋凯用手语比划出一个句子：“她很出众。”

董方和丈夫宋凯

董方从小是个漂亮姑娘，白的像“瓷娃娃”，头发天然波浪卷，走在学校里，有人会说“哎，怎么有个混血小孩在这” 。

宋凯很活泼，能搞笑耍宝的那种，经常逗大家开心。另一方面，他“善良、乐于助人”，这印象久久留在董方的心里。

“小时候大家在一起玩，最期待过生日互送礼物。”宋凯说，他还记得，董芳12岁那年，他送了她一个虎头枕头，结婚后他发现这个枕头还在董方家里。

1999年，宋凯转到了南京高级聋哑学校上学，一年后董方也转去了济南三十五中，他们偶尔通信，寒暑假偶尔见面。

2018年，从天津理工大学毕业回到济南工作的宋凯，正式向董方求婚。“他说我干什么都支持我，说这辈子都给我打工。”董方回忆说。

短视频

周六下午，同仁堂药店二楼，一场以“几代人带孩子看耳聋”为主题的短视频拍摄正在进行，参演的全部是聋人。

没有言语，只有每个人的手在胸前飞快地比划时碰在一起的啪啪声，和衣服摩擦时偶尔传出的细微声响。但他们的表情又异常生动，随剧情变化传递出焦急、沮丧、喜悦……围观的人好奇地探头看半天，看不懂着急地左问右问。“演的啥？演的啥？忽然体会到他们平时看我们说话听不到的难受。”一位路人说。

短视频拍摄前，聋人们在排练

董方介绍，这是在拍不同的几代人带着耳聋孩子看病的场景。从60、70、80年代的束手无策，到00年代，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跟愁眉不展的家长介绍，现在孩子可以享受国家政策了，免费安装人工耳蜗。

——这就是发生在聋人圈子的真实故事，当天参与拍摄的演员中，有两个人的孩子，都在两三岁时免费安装了人工耳蜗，现在恢复得很好，听力几乎没有问题。

宋凯和董芳带着这一群聋人拍摄短视频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宋凯还给团队起了个名字“无敌济南”。“意思是一群很厉害、无敌的人才”，宋凯笑着比划说，视频主题一般都是正能量：反诈骗，孝敬父母，垃圾分类，社会公德；专门针对残疾人的科普提醒，如残疾人找工作、看病；还会有紧跟时事的主题，如给疫情期间的天津加油，给女足姑娘们加油等。

聋人们试拍的时候，董方在跟手语翻译老师讲解剧情

视频通常由宋凯和董方策划，大家一起排演剧情，宋凯的幽默细胞发挥得淋漓尽致，他时常化身成骗子、“缺德人士”，董方也自如地在各种社会角色里“穿梭”，一个普通故事被他们演绎得生动跌宕。

宋凯和董方想通过短视频丰富聋人的生活，也想让健全人更多地看到聋人的世界——为此，每条视频都用软件专门配了音，“我们想让普通人也看看，只有字幕估计大家不愿看。”

这些视频也收获了不少掌声：很多聋人会在他们的抖音、快手账号上催更，也有越来越多的普通人点赞留言。

沟通与关爱

在很多人眼里，董方和宋凯是聋人中的佼佼者。“他们过得非常精彩，有工作，闲暇时出去自驾游，做活动，我能感觉出来他们想带着这些聋人兄弟姐妹一起过得更好。”长期帮助这些聋人群体的同仁堂副总贾德说。

2021年，宋凯当选历下区聋人协会副会长，他经常通过自己的朋友圈为聋人组织义诊、公益观影。在微信群里，他也经常会发一些新闻。

在宋凯看来，电脑和手机改变了聋人的生活，部分打破了跟正常世界沟通的屏障。“我们的交流可以通过手机打字，也可以把微信上的语音转换成文字，还有短视频，这让很多人的幸福感得到实实在在的提升。”

3月1日，董方在央视新闻频道关于残疾人就业的新闻中出镜（左一）

另一方面，还有不少聋人跟外面的世界依然存在隔膜。贾德经常帮聋人组织义诊，曾有一位聋人经宋凯介绍前来看老旧顽疾，走到同仁堂门口也不敢进来。“他们来看病，没办法用语言交流，只能手写，但手写耗费时间，很多人就不好意思麻烦人。”贾德说。

手语翻译高凤英老师给我们讲了这样一个例子：一个聋人咳嗽了半年，看了很多医生都找不到病因，后来找到高凤英陪着她做翻译。医生这次刨根问底，把所有事都“比划”明白，原来就是因为她之前吃的一种药会引发咳嗽，换了药很快就好了。

还有很多聋人在快餐店工作，做一些不需要太多沟通的后厨工作，也依然有不少沟通的难处。“以前饭菜做好了端出来就行了，现在很多是点单制，经常抬头看电子屏势必影响工作效率，可是不看又听不到。”高凤英说，在这个快速发展的时代，很多时候是客观环境等不了他们。

不过宋凯、董芳依旧充满信心。他们想通过短视频，通过自己美好、自立的生活，把聋人的风貌展现出来，呼唤更多的爱，也打破更多沟通的壁垒。

跟健全人没有隔膜地交流沟通，重要吗？董方觉得很重要。

董方和她书写的各种字体的福字

做社区团购这些年，她力所能及地帮助了很多人。有的老人腿脚不灵便，她就把货送进家里；有的老人不方便出门理发，她就找来朋友到家里免费帮忙；过年过节的时候，她会把自己写的福字贴到小区的每个单元门上。

“2021年寒潮最冷的那天，零下24度，一位阿姨看到我站在风口里觉得心疼，就要回家拿衣服给我，我拦住了她。但我心里觉得特别温暖，这份工作特别值得。”董方一个字一个字用手语比划着，这份工作对于她来说，除了能挣到钱，还让她交到了很多朋友，获得了很多人的爱。

“这件事，对很多残疾人来说，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