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陕西文投物业管理有限公司 程振阳（23岁）

今年冬天来得太早，早到让人猝不及防。

突来的降温，父亲再没有像之前一样，小小的感冒在他看来不过是好好睡一觉，第二天便可神清气爽，病痛痊愈。这次连日的咳嗽发热，父亲没再说着睡一觉就好了的大话。母亲打电话过来痛骂父亲老了老了，跟个小孩一样，赖着不去医院，现在整日在哪里咳嗽，这几天又喊着头痛。我听完，连忙安慰母亲，又说明天便回去，带父亲来省城看看，毕竟老家太冷了，来省城起码我的房子还有暖气，比起老家暖和许多了，接着又对母亲草草说了几句让她多注意保暖的话，便匆匆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我深深叹了口气，心里暗暗地想，父亲这次如果再不来，就是骂死我也要接来。每次回老家接他总说不愿意离开，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小时候他怎么不在老家，总是常年在外务工，留我和母亲在老家。我痛恨老家，痛恨那个童年和少年时期没有父亲记忆的老家，想着想着我便沉沉睡去了。

次日，我开着车驶向了那个我曾经梦想逃离的地方。我定居省城后，一度想将父母接来，父亲的执拗和倔强，让我心生闷火，一气之下几年都没回来。

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我将车子开进村内。沿路的树木、房屋，一切还是过往的记忆，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凋零的树叶，斑驳的树影，衬托着冬日的孤寂。这时候已经有人在朝我招手，我只能无奈地摇下车窗，一脸假笑打着招呼，又是一脚油门，赶紧逃离那些人群。我不想回忆起痛苦的记忆，回忆起那群人在我童年时期，如何挤兑和欺负我和母亲。那个时候，父亲，你为什么要离开家？

母亲接到我快到家的电话，早早就站在门口观望。看见车的那一刻，母亲高兴地进门拽上父亲走了过来。我下车母亲先是拉住我的手，不停抚摸，又抬头看看我的脸，眼中已经泛出泪花。而父亲只是伴着几声咳嗽说了句“回来了”，便再也没多余的话。面对父亲的冷漠，我早已习以为常。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就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冷漠之人，永远一副没有表情的脸，小时候每当他回家，一看见那一副冷板的面孔，我就心生恐惧。

进门后，连忙嘱咐母亲简单收拾些衣物，并且对父亲说这次无论如何要去省城。开始父亲还是老样子，一直拒绝。刚刚要发火，我说了一句“你和妈都老了，住在我身边我好照顾，我不想像你一样，在我小时候和妈需要你的时候你却不在”。父亲被我这句闷棍一样的话打得沉默不语，转身进屋默默收拾起了东西。

上车的时候，我余光瞥到父亲脚上穿着一双洗得发白的黑布鞋，语气急切地说了句“就没有其他鞋子了”。父亲脸红了，低声说了句“我就爱穿你妈做的布鞋”，便上了车。我还想说却被母亲制止，说了句“出去多少年了，也没见你给你爸买过一双鞋子”。我微微一怔，没再言语。

车子在路上飞驰，我的思绪也在不断翻涌。想起了以前的许多往事，想起了小时候父亲不在家我在学校被人欺负嘲笑的事情，想起了每个夜晚母亲都在挑灯纳着鞋底，想着父亲每次回来都带我去买新鞋，想起我穿新鞋的样子，而父亲脚上好像始终都是一双旧布鞋。

本来打算直接去医院，想起父亲脚上那双旧布鞋，想起母亲那句话，我驱车先到市区的一大型商场。带着父母进入商场的那一刻，我看到了父母眼中流露出的惊奇、震撼和无措。我才发觉，我太对不起父母了，每次都只会嘴上说着带他们来省城，如果第一次我很坚持地带他们来，他们或许也就答应了。面对各式各样的商品专柜，形形色色的人群，一时间让父母不知所措。

我为母亲先选了一双鞋子，看得出来，母亲很是高兴。我连忙为母亲换上新鞋，刚准备扔掉旧鞋，母亲制止了我。我理解母亲的意思，就请店员包了起来。转身我又为父亲挑了一双鞋子，拿来让父亲试，父亲推脱着表示鞋码合适就行，就不试了。我不理解，鞋子不试试怎么知道合不合适，强行让父亲坐下，上手脱掉他的布鞋。这才明白父亲为什么不试穿——那双袜子已经被补得花花绿绿，很是扎眼。父亲尴尬地低下头，双脚不自觉地往后缩。店员很识趣地拿来一双新袜子，很客气地说是免费赠送。连忙脱掉父亲的旧袜，却愣住了，我看到父亲的脚。其实很难形容父亲的脚，满脚都是皲裂，如同枯树皮般，脚后跟龟裂得更是可怕，可以看见带有血色的肉。

我的泪水落在了父亲的脚面，父亲却低声说了句“给你丢人了”。

我摇了摇头，泣不成声。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