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父亲好酒，没事时候爱喝上一口，要是家中做了肉食类的“硬菜”，那酒就是必备之物了。用他的话说：“酒肉，酒肉，没酒肉不香，没肉不馋酒。”

现在，因为身体的原因，父亲很少喝酒了，偶尔香到不行，也只是倒个一盅两盅，稍具意思，浅尝辄止。于我们晚辈而言，父母们注意身体是莫大的好事，可也有为难的时候，比如快过年，就不知道该给父亲送点什么东西了。

我家的传统，过年给父母送礼物之前先要询问父母的意见，他们不会扭捏，我们不会觉得尴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送礼物也要送最实惠最理想的，否则你认为送这个东西是给父母惊喜，他们口上称赞心里却不大满意，就显得有些生分了。就好比去年我送给父亲的泡脚盆，他逢人便说，可一次也没用过，无它，嫌费电而已。

昨天我和父亲视频，提前问了问父亲过年想要点什么东西，父亲想了一会，试探着问我：“要不给爸买几件啤酒吧，好久没喝了。”

人岁数越大，越在儿女面前小心翼翼，一如当年在父母面前战战兢兢的我们。可能父亲退休后受到了过多的健康教育和养生知识，他现在想喝酒，自己还好，要是我们在家，就得先问询我们的意见，似乎他喝了一辈子的酒，突然变成了很不良的嗜好，喝之前需要经过家人的同意。我们做儿女的，不会真的要求父亲一口不喝，少喝点，他高兴我也乐意。人嘛，活得太过程式化，就没什么乐趣了。

父亲和我说要啤酒，倒是有些让我意外。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对啤酒没什么“感情”，要喝也属于喝完白酒后的“漱口”，而且，只要父亲喝啤酒，那绝对是喝多了，烧心难受，需要用啤酒压一压。因为，不管在他的认知里还是我的意识里，啤酒，都属于饮料范畴。

在我的儿时，父亲是喜欢喝啤酒的。尤其是在夏天，凉凉的啤酒便是他最好的解暑之物，其作用不亚于藿香正气。父亲那时对“啤酒”的喜欢，更大程度在于啤酒的贵和稀缺，喝啤酒算个长面子的事，年轻的父亲要的就是这个范儿。

大家一看就知道我们是小城市的人，我们对于好生活的定义极其简单，吃喝上胜过他人一点，便知足。我小时候所在县城的啤酒，没有瓶装的，全部是县酒厂用汽车拉来的大罐子，人们买啤酒用塑料卡子，2.5公斤到25公斤的都有，打满一卡子，卖酒的人还会饶一杯，算是生意人相互间竞争的产物。那会的人也不讲究，杯子洗洗就喝，没人纠结卫生不卫生。

卖啤酒的人精明，从你拿的卡子就能看出你打啤酒的目的。若是小于5公斤的，定是自己饮用；10公斤左右的，是家里来了客人；谁要是拿了25公斤的卡子来打啤酒，那绝对是家中有盖房子之类的大活，左邻右舍来帮忙，主人家买点啤酒给大家当消暑饮料。那会和这会不一样，你买的啤酒越多，卖酒的人越是要拿捏一下，啤酒供应紧张，你自己一下子打走50斤，让后面的人怎么买？于是乎，那些拿着25公斤卡子的人来买酒，总会给卖酒的工作人员点支烟，唠唠家常，说着说着七拐八绕的酒攀上了关系。有了关系就好办事，啤酒给你打到卡子溢出来，饶的一杯酒也变成了两杯。

啤酒说起来不贵，一斤不到一块钱。可对于大家普遍贫穷的年代来讲，喝啤酒还是很奢侈的事情。为啥呢？人们酒量大。我家处于河北北地，塞外的风霜造就了人们的好酒量，白酒喝起来都按瓶吹，更别说酒精度数小的啤酒了。这么说吧，只要你肚子能放下水，或者消化快捷迅速能排出水，那啤酒就可以一直喝。

也正因为此，不仅是我的父亲认为啤酒是饮料，大多数的人也有着同样的认知。饮料，在当时是很珍贵的东西，谁家请客吃饭有了饮料，饭菜再次也是上等酒席。饮料的种类也单一，孩子们是酸枣可乐、小香槟、橘子汁，大人们就只有啤酒了。

记得有一次我家盖小房，就是北方人放杂物的房子，需要人来帮忙。那会盖小房只需要花钱买材料，人工只算饭钱。大家你帮我，我帮你的互相出工，管饭就好，没人计较什么工钱。甚至没人会想到工钱，邻里之间的帮忙，天经地义。

大家不要工钱，就只能在吃食上面见真章了。盖房子算大体力活，主食一定是莜面。菜其实也简单，熬大锅菜，多放肉即可。肉多少算多呢？多少都不算多，这么说吧，只要你放，多少都能吃完。凉菜是时鲜蔬菜，有什么做什么。饭菜张罗好，主角酒水便出场了。

白酒是必备，什么二曲大曲二锅头，一样备上一箱子，喝什么自己挑。父亲为了感谢大家，也为了自己解馋，就去买啤酒。上街购物是小孩子最喜欢的事情，哪怕购的物不是给自己的零食。我缠着父亲带我去，父亲二话不说，把我放到二八自行车的横梁上，后座绑上一个大卡子，骑上便走，玩得那叫一个风驰电掣。

到了卖啤酒的罐子车旁，父亲“吱”的一声刹住了车。人还没开口，两包香烟就先甩了出去。卖酒人也不含糊，接住烟直接问：“几十斤？”父亲笑着说：“50斤。”“好嘞。”卖酒人接过父亲递来的卡子，从水盆里捞起一只杯子，先给父亲接一杯：“来，你喝着，我给你打啤酒。”

父亲接过杯子，像喝茶水那样一口口地喝着啤酒，看着卖酒人打酒。打酒是个技术活，不知道卖酒人怎么操作，酒沫子总不会突然溢出来。当然，啤酒不可能没沫子，打一多半就得落落沫子，也算卖酒人对父亲给的两盒烟的反馈。

落沫子的时候，卖酒人再给父亲接上一杯酒，还逗我给我接了一小杯。要说那时候的父母真是“野”，小孩子喝酒也不管。我图凉快，结果酒杯就是一大口，差点苦死我。看着我伸舌头要吐的囧样子，父亲和卖酒人都哈哈大笑，我在他们的笑声中，一点点适应着，一口口地抿着啤酒喝。

那时候的啤酒应该是生啤，易储存，味道苦。见识少的人们没人能分清熟啤生啤扎啤，有啤酒就好。父亲打好啤酒，带着我回家。刚到家门，帮忙的叔叔大爷们拥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把啤酒卸下车，一人手里拿一个玻璃杯，打开盖子就倒着喝。

清凉的啤酒时间让大家无比的享受，丝毫不亚于现在五星级酒店精致的下午茶。大家喝着啤酒，抽着烟，聊着天，没人想要就点下酒菜，饮料嘛，没菜也能喝。喝好了，喝饱了，上个厕所，开始吃饭。吃饭时候喝的白酒，才叫酒。

后来父亲工作调动，我们一家人来到了市里，生活也渐渐变了模样。散打的啤酒不见了踪影，瓶装的啤酒成了主流。说来奇怪的是，自从喝啤酒不再是什么奢侈的事情以后，父亲反而很少喝啤酒了，具体什么原因他也说不上来。可是，只要有从前的邻居亲戚同事来访，父亲在饭局的最后一定会和他们喝几瓶啤酒，说是喝多了能压住烧心，我倒是觉得他们在寻找年轻时候的火气。

顺便说一句，父亲喝啤酒有个习惯，那就是不管是炎夏酷暑还是十冬腊月，只要喝酒得喝凉啤酒。我曾经好奇地问过他为啥，他说第一次喝啤酒就是凉的，以后觉得啤酒不凉不好喝。我很少喝酒，也不知道这是喝酒人的共识还是父亲自己的毛病。

写了这么多，就此撂笔，得去给父亲看看哪个啤酒好，过几天买几箱子给他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