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被子子疼是什么原因(一个被子疼)

趁着双十一的热闹，经不住商家的吆喝，我给在荆州和弟弟一起生活的母亲买了一床蚕丝被，99元，估计与蚕丝没有半毛关系。在便宜面前，我总是降低智商。说起来些许惭愧，给母亲买东西，我总是捡便宜的买，以母亲爱便宜为借口。

下单后我每天关注着快递变化的行程线路。天气预报说武汉即将降温变天，想到母亲收到蚕丝被立即可排上用场，我暗自庆幸买的正是时候。

周末，我照例拨通母亲的电话，询问被子收到了没有，手感质量咋样，今天用的试试。

电话刚接通，母亲在那头拖着长长的声音高八度地噼里啪啦起来。

“哎呀，你这个伢又乱花钱，买回来给哪个盖呀？”

“给您啊，天气冷了盖上柔软又舒服。”我用商家的话连忙回答。

“你上次给我买的一床蚕丝被我还叠得好生生的放在柜子里没用，你又买一床，这岂不是浪费，你是像别人在哪些发了冭大个财，真是瞎买，唉。”母亲虽然机关炮一阵责怪，但语气听得出心里还是感到很高兴，我习惯了母亲把爱意藏在“刀”上的口是心非。

“买过了吗，上次是什么时候？”我有点疑惑。

“你忘记了，五六年前你给我买的。”

我想起来了，那是我第一次给母亲买蚕丝被，价格也不过一百来元。

2.

在母亲眼里，最好的被子不是市面上所谓的蚕丝被，而是她亲手找街上的人弹的棉花被。

小时候，我最喜欢妈妈缝被子。那时候的被子分三层，上面是好看的红绿花花被面，下面是宽大的粗布被套，被套夹杂着大大小小的补丁，中间才是厚实柔软的棉絮。晒谷场上宽敞平整光线好，铺开席子或晒垫，我和母亲站在两边，先把被套整齐平铺在席子上，依次放上棉絮和被面，一遍遍扯抻钭，再把被套的边整齐地折起来，在四个角处折成三角形，包住棉絮和被面，然后沿着被套与被面相交的边缘，用一根白色的粗棉线穿针走线把上中下三层缝合起来，从起点回到起点打个结，行云流水一床被子就缝好了。

我喜欢在被子上打滚翻跟头，母亲在这头，我在那头，害得母亲不停地扯平被面。我高兴得把脸埋进暖暖的棉被里，刚洗晒过的被子有一股纯棉的清香和洗衣粉的香味，棉花晒的蓬松，散发阳光的味道，依稀还有妈妈的味道。

结婚那年，母亲早早就积攒一些好棉花，按照村里的规矩，为我准备了六铺六盖，四斤、六斤和八斤的都配齐，这是盖的，那是垫的，且用红线做了记号区分，摞起来厚厚的一人多高，把新家的储藏室塞的满满的。

那时候穷，家里没有多的钱为我叮叮当当置办嫁妆，但母亲在铺盖的配置上一点不含糊，大手笔，用她的话说，被谐音辈，被子就是一辈子，一辈子都离不了，被子里面有美好的寓意。人有将近一半的时间在床上度过，现成的棉花，哪能亏待自己。吃饱睡好是农村人最看重的基本追求，每到天冷的时候，她总是问我棉被够不够暖和，母亲认为，只要棉被足够厚，就能抵挡冬天的一切寒冷。

母亲给我的棉花被，暖和是没话说，那时年轻火气旺，冬天被窝里像装了空调，包裹在里面，如春暖身又暖心。

女儿出生后，母亲专门给外孙女缝制了两床小棉被，每当我为女儿掖被子，才发觉母亲的小棉被真实用真好。以为可以用很久，女儿迅速长高，小棉被又变作沙发上搭腿的物件继续发挥作用。

3.

市场上出现太空棉被、羽绒被、羊毛被、蚕丝被等新品种，我逐渐添置了新被子，家里的棉花被开始遭到嫌弃，显得老土不说，关键是太厚重、笨拙，人被裹成粽子似的有压迫感，呼吸不畅。不知不觉棉花被用的少了，要么压在柜子底部，要么束之高阁，或扔掉。

母亲对棉被的记忆精准得如计算器，我的棉被用了多少年、什么时候该换新的了，她都记得清楚。她担心我在荆州买不到合适的被子，直到有一天母亲在电话里高兴地告诉我，她为我又弹了几床新棉被，过几天就带过来。

母亲看不见我的表情，我怕她说我没良心，我面露不悦，支支吾吾说家里有被子，不需要新棉被。

咋不要，冬天你们盖啥，这是今年的新棉花，好棉花，棉絮晒弹的泡撸撸的，软抚的很。即便远隔两地，我一直活在母亲的想象中，在她眼里，棉被是不可代替的。

我被她说烦了，我不顾母亲的感受，不留情面地告诉她，棉被太重，盖着不舒服，家里也没有地方放，我买了蚕丝被，以后再也不要那老式的棉被了。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对棉被的嫌弃就像是对母亲的嫌弃，我想象不出母亲失望的表情，满腔的热情被我一瓢冷水泼过来凝固。越是唾手可得的爱，越是容易被忽视，就像这棉被。母亲自言自语，好啰，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带来了，蚕丝被哪有棉花被养人呢，可惜了这么好的棉被，那就留在家里等你们过年回来再用。母亲自我解劝，讪讪地放下电话。儿女以痛吻我，我报之以歌，这是母亲一贯的态度。

4.

我觉得蚕丝被轻盈暖和，前几年忍不住给母亲买了一床。这次，轮到母亲给我泼冷水，母亲显然不认为蚕丝被比自制的棉被好，一是那东西轻飘飘的盖在身上像没盖一样，哪有实打实的棉花被好，哪能比棉被能扛得住冬天的寒冷。二是她听说蚕丝被很贵，自己盖这么贵的被子是浪费，我一再解释很便宜，她就是不信，我以前曾经骗过她说买的东西很便宜被她发现其实不便宜而被一顿责怪。现在被子买了也退不回去，母亲盘算不如留下来等需要的时候用。

你准备啥时候用呢？蚕丝被时间放久了会长虫，我吓唬母亲。

我，我，电话里母亲起先有些打结的语气，继而变得顺快起来。实话说，等我死了，你们回彭湖村去不要用的么。母亲今年74，多病缠身，生性达观，偶尔和我们谈到死亡的话题。今天因为这床蚕丝被，终于谈到自己的后事。

等我走了，叶落归根我要回到天门张港的彭湖村，蚕丝被留到你们送我回来睡觉可以用。

妈，您想的太早了吧，我想避开和她谈这个话题。大家都忙着生活，从未给亲人的离开做好准备。

人总有那一天的，我现在多病多花钱，若是走了就到好处享福去了，农村人把死亡说是到好处去享福，村里母亲那辈人比我坦然。

您一点都不怕？

怕啥？我从小就没个妈，爹爹把我当儿子留在家里，冬天没有塞风裤子穿，一条光棉裤拢着冻的瑟瑟抖。结婚后你爸又去了供销社，农活还是没人帮忙，我一个人既要忙田活，当妇女大队长又要去大队开会，农活一点不拉后腿，照样年年是先进。

有了你们三个伢就更忙更累，你们仨小时候经常生病，合作医疗室离家远，隔着一条很深的河，为了抄近路，经常挽起裤子到大腿趟过刺骨的河水去合作医疗拿药。你们仨都要读书，开支大，我咬紧牙关让你们读书。现在日子好了，人老了，病也多了，当皇帝也是要走这条路的，人哪，在这件事上公平的很，我不怕哩。

母亲讲故事一样数点着经历的苦难和不断逼近的未来。即便是将来离开这个世界，她的心里都装着儿女，想的是对儿女们一生的呵护，不给儿女添丁点麻烦，不让回家的孩子没有被子盖。

细细回味母亲的一番话语，我领会母亲用心良苦。我知道自己说服不了母亲，我不再想说服她改变，任由母亲保存前几年和刚刚买的蚕丝被。当她说出把新买的蚕丝被留给孙子将来结婚用时，我不再惊讶，她所有的想法其实一脉相承。

5.

过去，棉花被是她表达深深爱意最信得过的方式，虽然有点笨拙，但踏实、厚重、温暖，但无可取代。

现在，长久保存的蚕丝被，何尝依然不是她深藏、她能给予的一种“厚”爱呢，唯愿这样的日子还有很长很长。

2021.1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