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讯见习记者焦明梁 160天前，杨平（化名）怀孕35周的妻子覃兰突然陷入昏迷。而在前一天晚上，覃兰曾因腹痛、头痛前往深圳市人民医院龙华分院就诊。杨平认为，龙华分院存在误诊误治才导致妻子出现脑出血，以致目前仍处昏迷、需要靠机器维持呼吸。龙华分院表示，如果当时医生请来产科会诊、完备地进行交接班和多测量一次血压，可能可以避免悲剧发生，院方承诺将依法担责。然而，近期双方在医调委调解下，就患者损害院方的参与度问题并未达成一致，杨平计划向法院提起诉讼。

杨平、妻子和大儿子的合照。

事件回顾：

入院前一晚曾因腹痛、头痛就医

昏迷至今，无法自主呼吸

2020年1月27日，农历庚子鼠年正月初三，这是杨平（化名）的孩子出生的第一天，也是他的妻子陷入昏迷的第一天。

1月26日晚8点，覃兰因上腹持续疼痛，并感到恶心呕吐、反酸头痛，在杨平的陪同下前往深圳市人民医院龙华分院就诊。杨平告诉记者，此时已怀孕35周的妻子在分诊台的血压测量结果为195/104mmHg——这也是她在整个就诊过程中测量的唯一一次血压，随后她被安排到了急诊内科接受治疗。

根据当时接诊的张医生开具的病历显示，覃兰不适症状的初步诊断原因为“胃炎”、“妊高症”（妊娠高血压综合征），在两项可能原因后医生均标注了一个“？”。除了让患者进行血常规、肝功能等检验外，张医生还随病历一同开出了处方，包括盐酸消旋山莨菪碱、氯化钠注射液、硝苯地平片等。此外，这位医生还注明“建议产科、消化内科、心内科就诊，不适随诊”，并盖章提示“请输液结束后留在现场观察30分钟”。

杨平表示，按照医生的嘱咐，拿到药后妻子立即含服了硝苯地平片降压，并在接近9点时开始输液。1小时后他将检查报告结果拿给张医生时，反映了妻子仍感到头痛，医生告知根据报告结果判断是消化问题，“他说先这么用药，明天再去产科看胎儿有没有事情”。

晚上约11点40分输液结束后，覃兰不再感到胃痛，但仍然存在头痛的状况。杨平称，他陪妻子来到接诊室才发现张医生已经下班，他向接班医生说明妻子的情况，对方解释是因为“刚用完药”，“头痛会恢复的，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据杨平回忆，两人回到家后，到凌晨1点，妻子仍有些头痛。凌晨6点，他母亲看到覃兰因感到不适走出卧室、来到客厅的沙发上躺下。1个半小时之后，被闹钟吵醒的杨平来到客厅准备叫起妻子前往医院产科检查，却发现她已昏迷。他立即拨打了120，将妻子送往医院抢救。

据接治患者的龙华中心医院介绍，当日入院时患者覃兰已处于深度昏迷状态，血压为165/100mmHg。通过紧急进行剖宫产手术，患者腹中的胎儿被成功取出。随后经CT检查发现患者出现大量脑出血，医院立即进行了开颅手术，术后其被送往重症监护室继续治疗。目前患者仍处于昏迷状态，无法自主呼吸，需要借助呼吸机辅助通气。院方表示，结合病情发展及目前头部影像学资料，患者未来康复可能性较小。

龙华中心医院告诉记者，剖宫产后被诊断为“重度窒息”的新生儿已于2月25日办理出院，经后续随访判断其一般情况良好，预期恢复比较乐观。

省卫健委官网显示张医生执业范围为“内科专业”。

家属：医院误诊误治

杨平认为，妻子突然陷入昏迷、至今未醒的原因，是前一晚在市人民医院龙华分院遭到了误诊误治。

除了认为分诊台一开始将妻子安排到急诊内科而不是产科接受治疗已属不合理，杨平还指出后续医生在接诊及交接班时同样存在问题。事后他从广东省卫健委官网查询到，当晚接诊妻子的张医师执业范围为“内科专业”，杨平认为这位医生并没有接诊已怀孕35周孕妇的资质。但当时张医生并未提出让病人立即转至产科就诊，而是告诉杨平第二天带妻子去产科检查。

此外杨平表示，在整个输液过程中，医生也并未前来了解妻子的情况或复查血压，而且接班医生也未提出再次测量血压。“本来我是有这个念头的，打完点滴以后想再测下血压。但是接班医生那样跟我说，我也放松警惕了。”杨平现在回忆起来仍感到后悔。

除了诊治过程，杨平还认为妻子出现脑出血与当晚的注射用药有关。通过在网上查询资料和咨询其他医生，他指出医生开出的盐酸消旋山莨菪碱，在患者颅内压增高时应当禁用：“当时她已经出现头痛、呕吐，而且血压那么高。当时龙华分院并没有排除颅压高就使用这个药了，我认为是很有问题的。”

院方：

事后医院就该事件进行调查

针对杨平所指出的用药错误，深圳市人民医院龙华分院医务部主任汪润民表示，根据检查结果来看用药符合急诊内科诊疗规范。“患者的检查没有高颅压的表现，高颅压与高血压不是一回事。”他介绍患者并没有出现“剧烈的头痛”、“喷射性的呕吐”这些高颅压症状。

但汪润民表示，事后医院已就该事件进行了回顾调查。对于覃兰的就诊过程，他承认考虑到孕妇后续的遭遇，在分诊阶段将其分至急诊内科而非产科的确存在问题。他还使用了3个“如果”来概括后续治疗过程中存在的疏漏：

“如果当时医生不只是建议‘明天要去看产科’，而是把产科请来（会诊）”，“如果交班医生和接班医生走到楼上输液区做交接”而不是“泛泛地交班”，“如果输完液后测了一次血压，对用药以后的血压情况判断一下”，可能这个悲剧就能避免。他表示，医院调查确认了两位医生在交接班时“不够完备”，并且整个治疗过程只对患者进行了一次血压测量。

据汪润民介绍，在调查期间，接诊的张医生提到当时新冠疫情对他造成了精神压力，这位医生也表示“当时自己为什么没想到”将患者转至产科。汪润民承认，对覃兰来说这些假设已经没有用了，但对于医院来说此次事件将是一个警醒。他表示医院已经重申了会诊制度、首诊负责制度和请示报告制度等核心制度，并要求制度的落实要执行到位。

专家组鉴定：

院方对患者损害参与度为61%-70%

此事发生后，杨平将情况反馈到了深圳市卫健委。记者从市卫健委了解到，根据《深圳市经济特区医疗条例》（以下简称《条例》）规定，卫健委向杨平提供了相关解决措施建议：（一）自行协商；（二）向人民调解组织申请调解；（三）向医患纠纷仲裁机构申请仲裁；（四）向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若申请医疗纠纷赔付金额超过一万元，公立医疗机构应当采取第（二）、（三）、（四）项规定的途径解决。

汪润民表示，因为协商解决对赔付金额的限制并不适用该事件，因此医院建议杨平选择“人民调解”的方式。杨平也同意采取这一方案，随后深圳公益医患纠纷人民调解委员会（以下简称医调委）介入进行调解工作。

5月底，医调委将专家评鉴结果告知了医院及患者家属：在患者及患者之子的诊断过程中医院存在不足。对于损害后果，专家分析建议医院参与度为61%-70%。杨平对这一结果并不认可，他认为院方应当对妻子及孩子的人身损害后果承担全部赔偿责任。

记者就评鉴结果的依据咨询了医调委，对方表示进行鉴定的专家组是由其相关部门召集，但医调委为保持调解公正并未参与鉴定过程。据医调委介绍，专家给出的意见仅作为调解依据，不具有法律效力，没有任何强制性。“如果接受可以走后续流程，如果不接受可以找其他具有资质的鉴定中心做鉴定或者走法律诉讼。”

6月18日，因“双方分歧过大，缺乏调节基础”，医调委正式出具了《终止调解通知书》。

汪润民告诉记者，医院考虑到患者家庭存在实际困难，已经向杨平垫付了10万元用于他的日常支出，待定责后一并计算赔偿。“不管是调解、仲裁还是法院（诉讼），有效的法律判决医院会依法担责。”他表示，院方是否承担责任、承担多少责任，需要由第三方做出公正判断。

杨平表示，后续计划向法院提起诉讼，并进行医疗损害鉴定。记者从深圳市卫健委了解到，如需明确医疗机构诊疗过程中是否构成医疗损害，医患双方可共同商定鉴定机构、通过医疗损害技术鉴定明确。如需认定医疗机构诊疗过程中是否存在医疗事故，可通过医患双方共同委托市医学组织鉴定或向卫健委提交申请、由卫健委移交市医学会组织鉴定；如构成医疗事故，卫健委将根据相关规定依法进行处理。对于医疗机构在诊疗过程中是否存在违法违规行为，市卫生监督机构将依法进行调查核实，同时卫健委会要求医疗机构积极配合。

如今距离覃兰陷入昏迷已经过去5个多月，昏迷期间的治疗费，孩子的奶粉费、保姆费及其他家庭开销合计每个月超过2万元，医院垫付的10万元以及通过水滴筹募得的10万元已所剩无几。杨平了解到诉讼将会耗费更长时间，但“不想走也没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