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出征回来了，他还带着一个怀孕的女子。

那名女子，我是认得的，便是他乳母的女儿白涟。

我在凌乱的秋风中，看着这双璧人向我走来，非常想一耳光扇过去。

当然，我也这么做了。但是呢，打孕妇是不道德的。

于是我一巴掌甩到了赵雍脸上。

他那脸色红绿交替的样子，可真搞笑。

一、

我同赵雍，本是无缘，全靠皇帝老儿撮合。

悲剧的开始，是在我九岁，赵雍六岁的时候。

他当时被家里送进宫镀金，做三皇子的小跟班，整天被欺负地只会嘤嘤嘤。

我呢，仗着自己母亲是长公主，又是这一辈里独一个的女儿家，在宫中素来有些跋扈。那天路过御花园，见我那傻弟弟又故意支使他去捅那湖边歪脖子树上的马蜂窝。他叉着腰颐指气使的样子，很是讨厌。

正巧当时我读了些三侠五义的话本子，见不惯他这仗势欺人的模样，于是义从胆边生，一脚把这弱鸡踹下了湖。

正当我准备享受下英雄救美的目光时，却见三皇子跟个扑棱蛾子在水里扑打了半天，眼看着就要沉下去了。

赵雍当时小脸都白了，战战兢兢，跪在岸边，我想他定是想去救人，将功补过，于是助他下了水。

谁知这瘪犊子居然不会水，也成了个落汤鸡。

我无法，只得挺身而出，将这俩小鸡仔一同拎了上来。

从此，我和赵雍算是结上了仇。

他被发配回家待业，我也被我那母亲大人禁了足。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算了了，未曾想接下来的惊喜才叫一波接一波。

二、

赵雍家世代武将，偏偏到了他这辈上，独他一个男儿，还被他娘养的跟个小姑娘似的，性子软软糯糯，不堪大用。

我叫当今圣上皇帝老儿，并不是他有多老，而是这人心机太深。虽说名分上他是我舅舅，但年少无知的时候，被他卖了还帮着数钱的次数太多，让我对他心生恐惧。

赵雍家，也是被他坑的够够的。

先是赵雍他爷爷，花甲之年被他忽悠着披甲上阵，苦守边关，凄凄惨惨。

再是赵雍他爹，小白脸一样，被临国公主瞧上眼，这小老儿居然二话不说将他送去了临国，美其名曰公费游学，著“异域录”。

不就是美男计吗，当谁不知道似的。

这倒好，一去十余载，人搁那边成家立业，子孙满堂，乐不思蜀了。

苦了我那期期艾艾的婆婆，眼泪都流干了，却不敢有什么怨言。

直到赵雍长大成人，他爹也没露过面。

三、

赵雍上战场那年，我正是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好时光，他跪在昭和殿门口，白衣素裹，神色悲戚。

他爷爷走了，被敌军斩于马下，尸首挂在敌军城门，死不瞑目，皇帝老儿许给他的幸福晚年，终究无法安享了。

我远远望着赵雍那瘦削的小身板，当年那种侠肝义胆突然又油然而生。

“噗通”一声，我冲过去跪在了他身旁。

我劝自己，路边的小猫小狗这样可怜巴巴，我也是会出手相助的，更何况活生生一个人呢。

“你作死呢，又搞什么！”

母亲本是携我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一时不察，见我居然掺和进这事里头，不由头疼。

她为人向来精明，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一向拎得清。所以就算是和离之身，在这皇宫也是混的风生水起。

“求舅舅开恩。”

我撅着脑袋，扯着嗓子，对着昭和殿磕了两个大响头，青石板都没我的头硬。

“给我死起来！”

母亲大人倒是丝毫不理会我，拉着我就要走。这时，昭和殿那扇沉重的大门，咯吱咯吱，打开了。

后来，赵雍如愿接管了赵家军，一时间所向披靡，风头无俩，反正混的是风生水起。

四、

我还记得那扇门打开后。

皇帝老儿指着案上的画像说，你瞧这平西王的长子，生的如此威猛，必是良配，你若是愿意，我给你做个媒。

诚然，我跟着我母亲十余载，这点子自觉还是有的。

开不开战，本是国事，我们这般行事，无疑有逼迫主君之嫌。

皇帝老儿恼怒，是正常的。若是不点头，我和赵雍两个倒霉，说不定还得牵扯上我那老母。

身为懂事乖巧的外甥女，我忙不迭地同意了，全然不顾一旁的赵雍，神色莫测。

自那日后，我欢天喜地待字闺中，再没见过他。

他倒是知恩，隔日遣人送了一块成色极好的玉给我，我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平西王的长子长什么样什么品性我倒是没兴趣，嫁人嘛，嫁谁不是嫁，我只想我母亲能好好的。

她这一生，够坎坷了，再为我操劳什么，实在不值当。

不曾想，还没等我嫁过去，小老儿派兵踏平了西境，说是通敌叛国，斩立决了。

…这可能就是政治家的策略吧，我能做的，可能只有被安排的命运。

最奇幻的是，领兵的居然是赵雍，一个打着去南境接班旗号的毛小子，绕路跑去西边平乱？我的脸上大写的不可思议。

可能，这就是政治家的出其不意吧。

出师告捷，赵雍仿佛就是为这战场而生的一样。我有些不敢想象，那个糯叽叽的小子，居然如此威风凛凛。

总之，还没等绣完一张喜帕，我就成了未亡人。着实可恨又无处申冤的我，只能每日多吃几碗粳米饭，企图吃垮我那舅舅。

五、

又三年，期间我克死了魏国公的世子，张首辅的独子，坐实了黑寡妇的名头。

两家办丧事的时候，均被翻出来数以万计的黄金白银，乐的皇帝老儿牙都合不拢嘴。

我也算是物尽其用，鞠躬尽瘁，功成身退了。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握着那玉，默默回想，当初为什么脑袋抽风，要去那里跪上一跪呢。

转眼我都双十年华了，这该死的美貌，养在深闺无人要。

成功克死了三任夫君的我，彻底无人问津，皇帝可能是可怜我，某一日，突然亲封了我公主之位。

我不由浑身难受，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上来了。

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当即就昏了过去，醒来后忙不迭换上大衣服，说什么也要夜扣宫门，去问清楚。

按理我母亲是公主，我只能是郡主，这才是稳当的，如今许给我公主之位，那必是反常有妖。

我细思索了公主的n项义务以后，突然发现，这小老儿又憋着损招呢。

在这大胤朝，娶公主是三代不能入仕的，等于说就绝了后代的权势了，啧啧。

转念我突然意识到，这次皇帝是玩真的要我嫁人了，而且娶我的人，一定会恨我。

当即我立马跟上母亲的马车，说什么也要为自己再搏一搏。

六、

我还是点头了，因为干不赢这天下之主。

小老儿拉着我母亲，大打亲情牌，从小时候母亲抱着他不撒手，说到长大了母亲为她缝衣领，姐弟情深，堪称后宫典范。情到深处，居然还落了几滴眼泪。

又说，“这些年，我亏欠洛儿良多，这次的赵雍你是知道的，两个孩子从小就是有意的。”

我当场跟遭雷劈了一样。

赵雍？！

谁特么对他有情义！

居然是这货？

那厢母亲却是信了一般，坚持了半晌，最终还是点了头。

于是，我又这样，被卖了。

“赵雍这些年，风头太盛了啊。”

母亲叹了口气，明明才初秋的时节，我却浑身冰冷起来，如临寒窖。

我已经有近七年未曾见过赵雍了，偶尔听人提及，也是他那些杀人如麻的事迹，和在南境的威望。

这次皇帝一纸婚约，是效仿古人，先礼后兵？

上位者的心思，纵然我想的再深，也无法逆转。

眼看婚期越来越近，赵雍仍旧迟迟未归，我又盼着他回，又不想他这样跳进这口麻袋里。心头焦灼，却又说不上为何。

七、

扇完赵雍，我彻底冷静下来。忙头也不回，跳上马车，去找皇帝老儿告状。

从不曾想到，再见会如此尴尬。

我跪在大殿前，哭诉着赵雍负心薄幸，情真意切，像极了被生活摧残的怨妇。

小老儿被我吵的头皮发麻，又不知如何安慰，“男人嘛，三妻四妾是常有的，哭哭闹闹，成何体统！”

“陛下，陛下，他这是打您的脸啊，这样的亲事，洛儿不要！求陛下，求舅舅收回成命！”

我哭天抹泪，并不理会赵雍，想着他日后该谢我才是，如此卖力的演出，也是头一次。

“请容臣细秉，此女子并不是臣的…”

赵雍终于插上了话，我却不为所动，只说他这是狡辩，肚子都这么大了，还特地带来公主府恶心我，怎么可能没有一腿。

小老儿似乎是有些不想管这种事，坐在龙椅上扭来扭去。

“洛儿说的可是涟儿？”

“正是。”

我一下子安静了，看着小老儿微红的老脸，气氛有些尴尬。

好像，这小老儿开春的时候南巡了一圈？

“哈哈哈，误会误会，让赵雍给你好好解释解释。”

说完他竟风一样地走了，好像后头有人索命一样。

一时间，空气冷的可怕。

十余载光阴飞逝，昭和殿也修葺了好几次，却仍是旧时的模样。

我和赵雍终于有时间好好看看彼此，四目相对，那感觉，熟悉又陌生。

曾经的少年郎，如今已变得英气十足，带着些许肃杀之气，不再是那个软软糯糯，需要人保护的模样。

我突然有些泄气，我这是做什么呢，魔怔了。

“你怎么这么笨呢，刚才该顺水推舟，婉拒这门亲事才是…”

“我好不容易求来的，为何要拒？”

我本是低着头，听到这话忽然像是被雷击中了一般，动弹不得。

“你，说什么？”

心跳的像要飞起，脸上仍摆出一幅不屑的样子，毕竟气势不能输。

“心悦淑女，淑女不知。”

夕阳柔和，金色的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好看极了。

我突然发觉，心里有颗种子发芽了，仿佛是从前的点点滴滴，蓄成了一股力量，告诉我，原来，你早就心动了。

“可，我克夫的！”

“我不喜欢弟弟！”

“你是想吃软饭吗！”

我憋红了脸，怎么也想不明白赵雍这突如其来的表白是为何，大脑竟然不受控制地胡咧咧起来。

赵雍笑得夸张，盔甲佩环叮当，我这才注意到他腰间的玉佩，似乎和当初送我的，是一对。

他注意到我的视线，举起那枚温润的玉，说道，“我娘说，让我给儿媳妇的。”

我心内大惊，当时他也才是十岁出头的黄毛小子，居然如此早熟，觊觎本公主的美貌！

“以前叫你阿姐，如今可否唤你一声洛儿？”

他的眼睛，像是有小漩涡一般，让我头脑发晕。

“你可想明白了？”

我终于冷静下来，思来想去，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好干巴巴地回问了一句。

“从小，我就没见过父亲，阿娘软弱，总是对人听之任之，当年种种，我都记在心里，本想得胜还朝，十里红妆迎你进门，陛下却不允，只说我没这个资格。”

得，又是我这好舅舅，阻了我的姻缘。

“我发狠拼命，打下了如今这南境，只想让陛下知道，我是有资格的…洛儿，我有良田千亩，不会吃穷你的。”

诚然，我活了二十载，从未听过如此动人的情话，想到有男子居然愿意为我做到如此，我还有什么好求的呢？

“陛下说，洛儿为我，三嫁三失，我心内感念，将来必不负…”

我尚未伸出去想拥抱他的手，瞬间凝滞在空中，我的好舅舅，不错不错。

搞清楚啊，小伙子，是你追求本公主好吧，姿态给我放低点啊！

我瞪着眼，恶狠狠地看着他。

“你一点没变，还是这么要强。”

赵雍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一把拉住我，拥入怀中，他的呼吸重重的，隔着厚厚的盔甲，我仿佛能听到两颗心噗通噗通的声响。

糟糕，又要被得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