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6月，宜昌沦陷后，日军在葛洲坝岛两次屠村……

葛洲狼烟-9

奉节城外码头分外繁忙。江面上，机动船、军舰、木船，运货载人来来往往；军人、官员、难民百姓，上船下船络绎不绝。如遇日机轰炸，军民人等眨眼间全爬下，卵石般纹丝不动。

邹八娃在城墙下支块青石板，生火烤鱼做小买卖糊口。油纸伞早破得遮不了雨，每每撕下一根伞骨引火，直到撕成光杆。从小打鱼摸虾，他也算是行家里手了。捡来只箢箕，裹层破渔网，到江湾蹚会儿水，收获的鱼够卖一天。往来人等多半面露菜色，烤的鱼不愁卖。但凡有人前来，他总要问人家，哪儿的人，到哪儿去。遇上好搭腔的，他就告诉人家，我叫什么，我四哥叫什么，是个艄公，他的船是庙宜帮的，被官家征用了，可以到巫山，到万州，还能到重庆，你见过他吗。他这会儿在川江转运物资，请你帮我捎个信，说我在这里等他，让他在奉节靠岸，我要上船。家回不去了，那边有东洋人。我不会吃闲饭的，我有劲，可以帮他拉纤，绞滩……

像个虔诚的布道人，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的邹八娃，不放过每一个能说上话的行色匆匆者，喋喋不休地叙述千篇一律的话语。问呀盼呀等呀，从夏至问到中秋，又从中秋等到冬至。

冷嗖嗖的风，沙粒一样的雪籽，打完脸还无孔不入往衣衫里钻。邹八娃卖完最后两条小鱼，双手捧住嘴，吹火似的连连哈气。没感觉。干脆，两根手指塞进嘴里。乘着一点点温度和湿度，将贸易所得从怀里掏出，一叠面值成千上万，却抵不了一串窟眼钱的法币清点了两遍。这是他半年来卖鱼买粑粑吃剩下的。习惯性发了会儿呆，没弄清楚有多少个元。这个老邹家后来唯一的香火传承人，脑子已经不是很清白。

邹八娃缩在奉节城门洞口，瞅着江面不敢眨眼。他希望看见过往的有条船上，桅杆顶绑面蓝色小旗，一个人站在船头向他招手：“老八，跟我回家！”

望眼欲穿到失望，麻木，习惯性发呆，邹八娃终于看见，桅杆顶上有面蓝色小旗的船靠岸。船来了，四哥没来。桡夫告诉他：“船老大，你哥他，在重庆朝天门码头，叫、叫，叫龟儿子日本飞机，炸死个球了！”

“日本鬼……！”邹八娃一口气没上来，仰面朝天倒下。

邹八娃尚不知道，其时，在父亲河中下游，川江蜀地重镇，乃至大半个中华大地上，每天都有平民死于“无差别轰炸”，冤魂不计其数。有幸存者在坟头上愤而种植巴王草，寄希望于后辈儿孙，像巴王草那般坚挺，跟巴王一样强悍。

一年四季，川江沿岸漫山遍野，一簇簇，一片片，高大雄健，顶花从金黄渐渐殷红，隆冬枯而不倒，那就是巴王草。

( 未完待续 敬请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