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书法家们~第437篇

文/卢秀辉

梅调鼎祖上是山西人，大约在明末清初来到镇海柴桥做盐官，梅家移居慈溪是从梅调鼎父母开始的。梅家在慈溪并无产业，早年一直租房居住，梅调鼎中年后才在慈城南门陈家桥狮子门头建有平房。

梅调鼎出身困苦，但是，梅家对梅调鼎却寄以厚望，梅调鼎一名取于宋代诗人张耒的《梅花》诗：

北风万木正苍苍，

独占新春第一芳。

调鼎自期终有实，

论花天下更无香。

月娥服御无非素，

玉女精神不尚妆。

洛岸苦寒相见晚，

晓来魂梦到江乡。

调鼎者，在古代，“调梅、调鼎”指位及人臣的最高职务~宰相，梅调鼎甫一出生，责任就很重大。父母尽自己所能，供梅调鼎读书，而且告诉他，唯有读书才有出路。他考取秀才前的人生就是“读、读、读，书中自有千钟粟”。梅调鼎很聪明，也很刻苦，穷人的孩子早懂事，小小年纪的梅调鼎知道，家庭翻身的机会寄于他身上。梅调鼎兄弟皆师从过慈溪何松学习诗文。何松，岁贡生，保举为训导。著有《梦璞居诗钞》、《惺惺斋文钞》、《惺惺斋笔记》等。曾为宁波天一阁点校藏书，主讲辨志文会。梅调鼎有诗《陪何夫子廖廖庵看牡丹》：“忆我十五二十时，暮春每登何氏堂。”

梅调鼎三十岁才考取秀才，不久就被补为府学博士弟子员。经过更加正规的八股文章的培训、打磨，自以为满腹经纶的梅调鼎，踌躇满志的参加了乡试。在答卷时却出现了状况：梅调鼎在书写时没有使用大小匀落，横竖整齐，圆润光滑的“馆阁体”答卷，而被督学使者斥为“书法恶劣”，终因不合科举考试规定而被取消了考试的资格。梅调鼎感慨道“是尚可以屈我志耶！”因为督学使者的呵斥，伤了梅调鼎的自尊心，他决心专事研究书法，终身再也不谋仕进。其实，他早年的字写得既漂亮又朴素，自然美好。被人如此斥，梅调鼎当然不爽。

梅调鼎为了谋生，来到了上海，在一家钱店里当司帐，即会计也，终生以此为职业，奔波在宁波、上海等地替人做账房的收入养家糊口，过着生活清贫的日子，直到他去世为止。他在诗中为自己的清贫生活写照：

朱柿饱绽爽梨脆，

香橙黄熟甘橘红。

欣然欲买复中止，

探怀一笑无青铜。

他的二弟也在上海某银楼做会计；他的小弟为汉口老天宝银楼老板。梅调鼎大隐于市，身在沪上，心在山林，有隐士脾气，人以为古怪。其实是梅调鼎心中有郁气，以为时不与用，造成了他生性孤傲，不屑与所谓闻人相交往的特立独行的性格。所以，梅调鼎一生不肯随便替人写字，尤其是达官贵人。因此，他在当时，名誉不隆，影响不大。属于社会边缘化的书法家，甚至，人不以书法家待之，而对待于“梅会计”。

梅调鼎一生来往人物，也多与慈溪相关。书法家钱罕为梅调鼎门生，钱罕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于文字学（小学）研究甚深，曾从章太炎先生共研小学，被章太炎先生、冯君木称为“活字典”，对冷僻俚语，能不假思索，都能获解。钱罕从梅调鼎先生学书法，能博采汉晋、南北朝、隋、唐诸书法家元众长，又受晚清崇尚碑学之风影响而致力碑学。故落笔挥洒，跌宕自如，婀娜多姿。沙孟海出于钱罕门下，沙孟海称钱罕“古今书法家殆无第二手”，认为钱罕是最能师承梅调鼎衣钵的。沙孟海说到梅调鼎也不无私心的夸赞祖师爷道：“他的作品的价值，不但当时没有人和他抗行，怕清代二百六十年中也没有这样高逸的作品呢。”

梅调鼎壮年时，书法已名扬浙东，慈溪县东南乡马径村出了一位官员叫张斯桂的，被清廷派驻日本任副使。张斯桂去日本时，为了方方面面人情处世，带去了梅调鼎的很多书法作品。当时，杨守敬也在日本，见到了梅调鼎的墨宝后，大为赞赏。杨守敬在东瀛影响大，他对梅调鼎的肯定和推介，引起了日本书坛的注意，梅调鼎被日本书坛誉为“清代王羲之”，名震日本书坛。消息由海外传到国内，梅调鼎一时声望大振。官吏、商贾慕名找到梅调鼎，求其墨宝。而梅调鼎却不愿自己的作品成为商品和交易的“筹码”，梅调鼎拒绝了这些达官贵人的求字。甚至连李鸿章都想要梅调鼎的字，还是被梅调鼎拒绝了。

梅调鼎与他的亲家陈榕相友善，陈榕长于篆刻，更精于紫砂壶。晚年的梅调鼎沉迷于紫砂壶，与陈榕合作，在慈溪创办玉成紫砂壶窑。得到了慈溪望族大户，以及慈溪籍在沪文人的追捧。梅调鼎借用林家大园一隅作为窑址，聘请名工制坯，名家刻字，仅梅调鼎一人为各种式样的紫砂茶壶制铭的就有百余件，梅调鼎亲笔为之一一书写。玉成窑除紫砂壶外，也有文房用品，诸如笔筒、水盂、笔洗之类，制作精良，多数刻有“调鼎”落款。梅调鼎为此倾注了很大的精力，玉成窑所出都是传世极稀的珍品。玉成窑紫砂壶烧造时间短，又都是非卖品，且为名家所制，当时就为人所宝珍。

宁波的阿育王寺修天王殿时，当家和尚派专人请梅调鼎写“天王殿”三个字。梅调鼎为写好这三个字，专门住在寺院，与和尚共同生活，体会佛家庄严妙相。几次跑到天童寺观看密云和尚的“天王殿”笔法，数次动笔，数次张贴于壁上，数次又撕了重写。如此往复者若干遍，都觉得不如密云和尚。最后，梅调鼎无奈，雇工将密云的字描摹下来，自己照样复制才完成了差事。阿育王寺山门的“八吉祥地”四个字，梅调鼎居然反复写了三年多，直到寺院派和尚来催时，他才从中选出自认为满意的作品，交付和尚而去。

梅调鼎的女儿名梅宛玉，为慈溪洪塘洪益三续弦，洪家是大家望族，家境富裕。梅调鼎对女婿家关怀备至，但他几乎不要女婿的接济。他的女儿生子洪洁求，洪洁求是当代书法评论家洪丕谟的父亲，这样算起来，沙孟海还是洪丕谟的同门师叔。梅调鼎卒于光绪三十二年，年六十七。

梅调鼎的书法，以二王为主，无所不看，无所不写。中年以后，于南帖北碑，无所不适，无所不尊，得用笔之妙。其书品，风行海内，翁同龢盛赞为：“三百年来所无。”布衣终生，声名寂寥，自甘埋没，不以为意。他的字或以飞白为之，枯笔成双钩，细如胎发的笔丝在画中整齐带过。或是用淡墨、生纸，使墨不渗出字外。他的书法能圆能断、圆断结合，结体典雅、风神秀逸，故能独来独往、自成一体。他在博采众长的基础上，不断创新，独树一帜。

梅调鼎晚年作诗，自述情怀，也是他梅骨竹心的一生的最好诠释：

苍苍数竿竹，

桃李生其傍。

桃李一时艳，

春日吐芬芳。

竹历岁寒苦，

颜色不改常，

荣华世所慕，

淡薄谁肯尝。

苍苍数竿竹，

只可自苍苍。

梅调鼎（1839年~1906），字友竹，晚号赧翁，慈溪人（今江北区慈城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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