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荟 2018-07-21 08:56:14

文/才辰日月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这事情是今年81岁的二舅，前几天刚刚给我讲的：

那年秋天，我才17岁，（我心里默默算了算，是81-17=64；2018-64=1954，哇，是1954年），和村里的二愣子，嘎咕，三个人去赵县郜家庄贩卖雪花梨。郜家庄的雪花梨远近有名，据说还给皇帝当过贡品。那时候，梨树生长不施化肥，不喷农药，也不浇水，自然长熟，老远你就能闻见梨子的香味。不像现在的梨，为了产量，化肥农药浇水不断，又为了在冷藏库里延长保存期，摘的时候，根本就是七八分熟，吃起来没有梨味。连自己都不愿意吃，哎！

那天，我们推着各自的小推车到了梨园，正是收获雪花梨的季节，又大又甜的雪花梨表皮金黄金黄的，摘下来堆在地头上像个小山，批发价每斤一毛六。前来趸梨的小贩很多，我和嘎咕也开始往荆条篓子里装梨。一个小推车，一边一个篓子，大概能装不到300斤梨，再多了也能推得动，太费劲。

这时候我看见二愣子到一边的次品梨堆上，左看看，右瞅瞅，还蹲下翻开梨堆仔细挑选。

我走过去，一看，都是踢出来的虎皮梨。所谓虎皮梨，是指梨子表面在生长过程中病变产生的黄褐色斑点，不好看，削皮后不影响食用，懂行的人图便宜才买。

二愣子跟果园负责人讲好价格：每斤7分。

我笑了：“你个二愣子，咱们明天去石家庄卖梨，人家那里都是有钱人，谁会买这种次梨？”

二愣子开始装车，坚持说：“北京城还有要饭的哩，闯闯运气吧！”

各做各的买卖，我和嘎咕明面上不好意思说他，暗地里笑了半天。

半夜里，从俺们村北周挂村出发，我们三个人推着二百大几十斤的小推车，不紧不慢的，到石家庄老火车站时，天已经大亮了。

不敢怠慢，我和嘎咕分别找了个大树，开始摆摊卖梨。

这时候二愣子对我们说：“你们的梨好，俺离你们远点，要不，一对比，人家就不要俺的梨了！你们可别过来呀！”

我和嘎咕心里光想看他的笑话，你这个二愣子就是二愣子，趸的是嘛破梨呀！人家石家庄的都是有钱人，这回看你卖不出去，蹲在手里，咋办？但是表面上还不能显出来，就表示同意。

二愣子把车推到拐弯另一条街道上，也开始摆摊。

七八点以后，上下班的人多起来，那时候石家庄市区面积不大，火车站一带是热闹繁华的地方，没有多少汽车，人们大多是骑自行车或是步行。我和嘎咕的梨，又大又黄又香气迷漫，人们停下来开始讲价，挑选购买。

市场上就我和嘎咕两家卖梨的，我们讲好价格：每斤两毛五。这样卖完的话，每个人能赚二十多块钱，也不赖。

就这样开始卖。陆陆续续的，到十点左右，大概卖了一勾（三分之一），我想起二愣子了，怕他卖不了，三个人一块出来，他卖不完怎么一块回去？

我让嘎咕远远地看着我的摊子，我去二愣子那里看看。到了他那一看，傻眼了，他的梨基本上没有动。我问他卖多少钱？

二愣子手抓脑瓜皮，懊丧地说：“卖一毛五，都没有人要。”

这回轮找我教训他了：“看看，坏事了不是？昨天就跟你说了，不叫你趸这次梨，你非得图便宜，这下好了，叫便宜咬着了，俺们卖了快一半了，到时候卖完了，你卖不完，还得等你，你看麻烦不麻烦！”

“这俺也没法了！”

“我说，你要是没法，就赶紧便宜卖了，就当这回白忙活了。下回记住别图便宜了！”

“嗯，只好这样吧！”

二愣子脸通红，不好意思看我。我惦记着我的那车梨，就赶紧返回来，接着卖。

过了会儿，有两个妇女正在我的摊子上挑梨，过来一个和她们俩穿一样工作服的妇女，手里提着一兜梨。她们显然是一个厂子的，三个人开始说闲话：“你那 梨从哪买的？”

“拐弯那边！”

“多少钱一斤？”

“三毛五！”

“怎么那么贵？这个摊上的梨才两毛五？难道你那是王母娘娘的梨呀？”

“王母娘娘的梨谈不上，这是苏联的虎皮梨，人家苏联老大哥支援咱们，专门培育的新品种，东北过来的，甜得很！要是买，你们就快点去，好些个人都在买，晚了就抢不到了！”

“真的？”

“我还能糊弄你们？你们去尝尝就知道了！”

说话间，正在挑选我的梨的这两个妇女离开了。

我开始纳闷：苏联虎皮梨？刚才分明看到那个妇女买的是二愣子的虎皮梨，赵县的，是有毛病的次梨，怎么就变成苏联的虎皮梨了？居然卖得比好梨还贵！奇怪！肯定是瞎说的。

我正在思想，不大会儿，那两个妇女分别提了一兜梨，走过来。我一看，还是二愣子的虎皮梨。

我好奇地问：“你们买的梨多少钱一斤？”

“三毛五！这是正宗的苏联虎皮梨，比你卖的梨甜多了。赶明儿，你也趸这梨卖吧！”

这时候，嘎咕也走过来。听到两个妇女的话，我们都傻眼了！

我和嘎咕来到二愣子的摊子前，一看，好家伙，好些个人正在买梨，二愣子得意洋洋的，边过称，边喊道：“来吧，快来抢吧！正宗的苏联老大哥的虎皮梨，专门给咱们中国人研究的，东北过来的！甜死人了俺不管！个个是虎皮梨，发现一个不是虎皮梨，白送你一筐！尝尝，你尝尝，不甜你别买！苏联虎皮梨，我这是蝎子巴巴——独一份！快挑吧，不下手就没有了！”

那个年代，新中国一穷二白，苏联人援助了我们很多的东西，大家对苏联老大哥的印象非常好，一听说是苏联的东西，人们心里普遍高看一眼。还有一点，二愣子的梨，个个是虎皮梨，区别就是斑点的大小多少之分，大家大都不是梨乡的人，不懂什么虎皮不虎皮，还真的以为是新品种；二愣子人乍看上去憨厚，又把刀子给了眼前的顾客，让大伙随便挑，随便切开品尝，人们一尝，也挺甜，见一个人买，大伙就跟风买，摊子上人很多。

我和嘎咕对视了一下，不好意思说什么，都是同伴，不能揭穿他，只好苦笑着回到自己的摊子前面，也学着他，让大伙免费品尝。

做买卖有句俗话叫：买起不买落。意思就是，买卖趋群，人们普遍有从众心理，所以很多时候有买卖托儿，就是专门烘起生意的。

可是我们摊子上的买卖，始终是不温不火，快到晌午了，还有一些梨没有卖完。

这时候，二愣子推着小推车过来了。他哼着乱弹（一种石家庄地方民间戏曲），得意洋洋地看着我们俩。

“卖完了？”

“嗯，完了！”

二愣子放下小推车，蹲在一边开始卷旱烟。

嘎咕的梨也不多了，他把小推车也推过来，问：“依你狗小子的脑筋，绝对想不到这个方法，你说实话，谁教你的这一手？”

二愣子点着烟，美滋滋地深深吸一口，抬头看天：“谁也没教俺，俺自己想的！”

“呸！你要是能想出这个点子，你就不是二愣子了！快说，说不说？不说算了！”

这人就是这样，你越是求他说，他偏不说；你不让他说了，他倒得便宜卖乖，憋不住了：“嘻嘻，也是人家提醒的，也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原来，二愣子的梨卖不动，都半前晌了，他正着急，过来两个人，一个是人高马大的外国人，一个是中国翻译。那个外国人看见二愣子的梨，想吃，就买了几个。

结账的时候，二愣子问翻译才知道，他是苏联人，是个搞技术的工程师，他们也不懂什么虎皮不虎皮的，好吃就行。

那年头，石家庄的外国人不多，他们挑选梨的时候，有几个人看稀罕，围过来，但是他们也怕外国人看出来，不好意思，就假装着买梨，就这样，苏联人——虎皮梨，二愣子脑瓜一转，想到这个卖点，试着喊了出来，谁想到歪打正着。好在梨本身也好吃，人们外行，让他钻空子，侥幸得了个便宜！

他说完，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二愣子也不是真正的二愣子，也有点鬼心眼！

说话间，我和嘎咕的梨也卖完了，我们开始收拾摊子。

嘎咕逗二愣子：“俺们一毛六趸的卖两毛五，你七分趸的卖三毛五，你今天赚多了，得请客！”

二愣子丝毫没有犹豫：“沾！赶紧收拾走人，半道上，一人一碗羊杂，烙饼管够！”

“你穷小子光知道吃羊杂，太没诚意！来斤猪头脸，再来壶老白干，舍得不？”

我赶紧在一边敲锣：“听说有人做不了媳妇的主，是你不二愣子？”

“谁做不了主？别臭白人！好，就来一斤猪头脸，老白干管够！喝醉了别怨俺！”

我们嘻嘻哈哈地推着小推车回家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光卖虎皮梨，直到人们都懂行了，才慢慢罢手。嘿嘿，现在想想，一眨眼，好像还在昨天。

（图片来自于网络）

顾问：朱鹰、邹开歧

主编：姚小红

编辑：洪与、邹舟、杨玲、大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