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曲靖日报-掌上曲靖

父亲趴在防盗窗台边，在晨曦中呼吸，在时光里憔悴。我“囚禁”着父亲，“囚禁”着他已近一月，我把他嶙峋的身躯“囚禁”在了三楼。每天，只留下他默默承受着时光的煎熬。

为了工作，我们兄弟几个都在不同的城市奔忙，家里只剩下耄耋之年的父母。为了方便照顾，我和定居同一县城的二哥将他们接到了身边，各家照顾一个。母亲由二哥家照顾，父亲由我家照顾。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父亲常常独自倾诉，倾诉他的孤寂。在他的倾诉中，最难解开的心结是浑身的不自在，以及看不到曾经熟悉的月亮。他忙忙碌碌一辈子，努力拉扯四个孩子追赶上了新时代的太阳，在县城享了几天清福，就坐卧不安，却越发怀念乡下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

今年四月中旬，我和二哥软磨硬泡，让父母离开了乡村老屋。短暂的二十多天，父亲便觉得城里的生活索然无味。一到晚上，他就用相伴一生的旱烟袋叭嗒叭嗒地吮吸着寂寞。我明白，对于他来说，离巢生活远超空巢生活空虚与无聊。

其实，“囚禁”着父亲，是我最大的心痛。前年，一根拐杖，就将83岁仍不服老的父亲带入了暮年。

那年，父亲因突发急性胰腺炎入院治疗，三个月后又奇迹般地康复。但康复后双脚就不听使唤，在病房走上几步，就颤巍巍的，我们很着急。他初到城里时，只是在三楼客厅和四楼阳台之间走走坐坐。有一次，他竟然下了楼。当我找到他时，看见他坐在街头小卖部的门口，正和一位年龄相仿的老大爷闲聊。两位老人，你说鸡我说鸭，可是，这并不影响交流，他们聊得很愉快，还不时发出开心的笑声。

然而有一次，我下班回家，发现父亲不见了，我找遍了整条街，听不见他嗒嗒的拐杖声，更不见他的踪影。后来，心急如焚的我和二哥沿路搜寻，不放过他可能去的任何一个地方。终于，我们在离家两公里多的车站门口找到了他。找到他时，他正坐在石阶上，两眼朝着老家的方问凝望。当时，我异常生气，就大声地唬他：“谁让你出来的？碰着车怎么办？走丢了怎么办？\"父亲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小声说：“唉！再不自个出来了。我只是想朝着来城里的路往回走，看看能不能望见老家的田垄，看看能不能望见我的皮鞋坊。”我没容他细说，就蹲下去弯腰背起了父亲。我背起父亲的一刹那，心里禁不住隐隐作痛。我没想到，记忆中壮实的父亲体重是那么轻，好像背着一片枯叶。我背着他上了出租车，轻轻地挥手，作别了县城北路的云彩。

从这以后，我们两口子上班、孩子上学后，就一直“囚禁”着父亲。

“囚禁”着父亲的这段日子里，我推掉了所有的交往应酬，一下班就匆匆赶回家。因为我怕他摔倒，怕他不辞而别，更怕他缺少陪伴。又一天中午，我启程上班。明明看到父亲之前是坐着的，可我下完楼梯走出家门，不经意地回头往防盗窗内一看，父亲一动不动地趴在窗台边，一直默默目送着我离开。这目光，是那么的熟悉。学生时代，他送我上学、迎我回家，也是这样不舍的目光。只不过他此时的目光里多了份对我的依赖，就像小时候我对他的依赖一样。

父亲耳背眼花，听不见我的脚步声，也看不到我渐行渐远的背影。但我猜测，父亲一定在心里默默数着我的步数：数着我拾级而下，看着我走出家门。我想，父亲的确是老了。他能随时看到我，就是心底最大的安慰。他的视野虽然不能抵达远方，但浑浊的目光里总能紧紧捕捉儿子越来越模糊的轨迹。

我眼里噙着泪花，驾车狠心地逃离家门口，逃离窗台上父亲那深情的目光。

夏日的骄阳透进车窗打在脸上，我一边往单位赶，一边喃喃自语：父亲你等着，我定会不负你不舍和依赖的目光，下班就立马回来。待到明年春归时，我定会陪你回故乡，到皮鞋坊里替你一锥一线地缝补生活的不堪，去老屋前的香樟树下纳凉，舀一瓢老井的水滋润你的心灵，让你享受其乐融融的亲情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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