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宣帝是个好大喜功的人,他对于汉武帝征召了司马相如、东方朔、吾邱寿王、郭舍人等一批文学侍臣,用以吟诗作赋来为汉廷歌功颂德这种做法,很是羡慕。于是,他也效仿武帝,下诏广征天下奇才异士,命各州郡务必广罗人才,推荐给中央。

王褒从小就有才名,年纪稍大又游学各地、结交名士、拜师学习,因此名气更大。益州牧王襄久闻王褒才名,但怕他也像当时的一些人一样,徒有虚名,所以想亲自试一试他的才学,然后再推荐给宣帝,便借赴宴为名召见王褒。王褒知道这是自己出人头地、得到朝廷重用的机会,虽是自古“宴无好宴”,恐怕得在宴会上经受一番考验,但他自负自己的文学才能,因此欣然前往。

果然,酒过三巡之后,王襄在赞扬王褒文学才能之后,提出问题了。“王公子才名如日中天,在下久仰大名。素闻公子才思敏捷,今天就以颂扬我大汉国威为题,以酒量为限,作一首诗。到时完成不了,就罚你喝了这杯,如何?”说罢就温酒一杯,放在桌上。因为王襄知道宣帝征召天下贤才,要的就是为汉廷歌功颂德,在酒宴上临时吟诗作赋是难免的,所以便出了这样一道难题。

此时正值隆冬时节,寒气袭人,室内也冷得厉害,一小杯温酒实在是不多时就会凉了。王褒望着室外飘飞的雪花,稍作沉思,随即作了《中和》《乐职》《宣布》等诗歌颂功德。诗成之后,酒温如初。王襄一见,大喜,宾主痛饮一番,于是王襄随后写了份奏疏向朝廷推荐王褒。因为有王襄的推荐,王褒应征入朝。王襄的考虑果然很对,王褒入见宣帝时,宣帝令他当场写一篇颂扬汉廷的文章。王褒是笔不稍停,一气呵成,作了《圣主得贤臣颂》,既赞扬了汉廷的功勋,又讽谏宣帝不要迷信,要择贤而用。宣帝见他才思敏捷,即令他待诏金马门。

当时和王褒一同待诏金马门的还有刘向等人,宣帝对王褒和刘向的文才大为赞赏,每次出猎游玩时都令他们随从。一路上每遇到名胜或到某一行宫,宣帝即命他和刘向等人各自吟诗作赋,然后品评高下,按等赏赐。刘向和王褒常常得到最好的赏赐。一次过甘泉宫时,王褒作了篇《甘泉宫颂》,刘向大为折服,赞不绝口,宣帝也甚为喜爱,对王褒特别加赐。《甘泉宫颂》一时成为天下传唱的名篇,被认为是可以和《上林赋》《子虚赋》等名赋并列的好文章。王褒由于文学才能得到宣帝恩宠,不久就升为谏大夫。就在王褒升为谏大夫后,宣帝突然变得忧心忡忡,整日愁苦郁闷,连朝政都懒得过问,也不像以前那样常带刘向、王褒等一班侍臣出游田猎了,据说是因为太子得了重病。太子是宣帝最为宠爱的孩子,得了重病,宣帝自然高兴不起来。一天,王褒正在家中与朋友闲聊,突然接到宣帝诏书,让他火速进宫。王褒不知是为了何事相诏,究竟是祸是福,一路上忐忑不安。进得宫中,他被带到御花园。一看宣帝和刘向等一班老朋友正在一起饮酒谈笑,知道没事,这才放下心来。

原来,宣帝因为太子得病,很是担忧,一心关注太子病情,一面让御医加紧治疗,一面下诏征召全国有才能的医生来为太子诊治,也就无心再出去游猎了。这天太子吃了一位医生开的几服药后,病情大有好转。宣帝因为在宫中闷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真是痛苦不堪,现在太子病有好转,天气又很好,便带着太子到御花园中散散心。初夏时节,阳光明媚、鸟语花香,御花园中一派迷人的景象。宣帝陪着太子在花丛树荫中慢慢地走着,尽情享受着天伦之乐,心情非常舒畅。看着花繁叶茂、蜂飞蝶舞,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宣帝不由诗兴大发,便随口吟了几首诗。想到以前和刘向、王褒等一班侍臣游玩时一起谈诗论文、互相唱和的欢乐情景,不禁怀念起这班侍臣,便下诏让他们进宫中一聚。君臣相聚是十分的高兴,举杯相邀,你唱我和,很为快意。或诵读以前的佳篇,或讲述自己所闻所历的奇闻轶事,其乐融融。刘向通晓经史百家,谈起来是滔滔不绝。王褒自然不甘落后,诵读自己跟随宣帝游猎时的佳篇,又讲述自己所知的一些美丽传说,也博得众人的齐声赞扬。太子生病时整天闷在屋里,很是寂寞郁闷,现在跟王褒等人一起闲聊,好不热闹,心情也舒畅了,精神也好了。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一高兴,病情竟又减轻了几分。宣帝一看,让太子跟众人一聊竟有如此好处,便让王褒等人以后常来陪伴太子,讲些所知的奇事、读读自己的诗赋给太子听,给太子解闷。

太子对王褒的诗赋很是欣赏,不仅喜欢听王褒诵读,还让宫中贵人及左右都来诵读,特别是《甘泉宫颂》。王褒是蜀资中人,在当时蜀地是较为偏僻的地方,自然有许多神奇瑰丽的传说;王褒还曾游学各地,也听到过许多奇闻轶事。他把这些讲给太子听,太子非常入迷,经常让王褒陪伴他,一天不见就怅然若失。

这天,王褒按惯例进宫陪伴太子,看到太子正在观看宫女们跳舞,就也站在一旁观看。太子见王褒来了,便挥手让宫女们退下,然后对王褒说:“听说大夫您精通音律,宫中有位擅长演奏洞箫的,今天就让她吹奏,然后由您来品评一下,谈谈乐理如何?”王褒表示赞成。太子一招手,一位宫女便缓步上前,向太子行了一礼,然后演奏起来。那箫声开始时低低的,有如雾中看花、空谷回音,其音中带有一种淡淡的忧伤;随着一声高音,箫音也高了起来,非常哀婉,其声凄苦哀伤,如泣如诉,似怨女思夫,悲不自胜,让人感到其心中有无限的苦痛和哀怨。座中诸人听了都禁不住流下泪来,箫声停止了,都还依然沉醉在哀婉、凄苦的曲调当中,毫无察觉。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王褒才对太子说:“演奏得确实是好啊,深得‘乐以悲哀为主’之旨。其声哀婉,有如杜鹃鸣于深山之中,猿猴啸于高峡之上,让人深感其哀心而有所动。但虽是已达一流,却仍未达最上乘。”“我听说乐以危苦悲哀,能使人垂涕的为上。刚才的演奏已达到如此水平,如果还不算最上乘者,那么怎样才算最上乘者呢?”太子问道。“子曰‘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发乎情,止乎礼义’,这就是最上乘之乐所达到的境界。刚才的箫乐哀则哀矣,但过于悲伤,只让人悲不自胜而未能使人得到教化,没做到哀而不伤’‘止乎礼义’,所以我认为还未达最上乘。”“大夫所说确实使人茅塞顿开,不知大夫您有没有听到过这样上乘的箫乐?”太子又问“臣不仅听过这样的箫乐,而且还亲自聆听过吹奏人的教导。说起来这是年轻游学时的事了。”太子的问话勾起了王褒对旧日的回忆,使他想起旧日游学时的一次经历。

王褒虽在年轻时即有才名,但他很谦虚,深知“学海无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道理,所以依当时风气也出去游学。从家乡出发,再乘船沿长江下,然后折向北进。一路上是一面寻师访友,一面游玩。船过三峡,搏浪急进、惊心动魄,激起心中多少瑰丽的诗思?那塘峡的雄奇、巫峡的曲折秀丽、西陵峡的惊险,更有那巫山十二峰的变幻多姿和神女峰美丽的倩影,使得王褒赞叹不已。很快船到达洞庭。八百里洞庭真是名不虚传,浩如烟海,一眼望不到边际。王褒在湖边停了船,上岸寻师访友去,顺便也游玩一番。这天王褒访友归来,左曲右折,竟来到一座山前。山势险峻,山坡长满翠竹,石头多是奇形怪状,景色却还秀丽,泉自山石中涌出,绕竹林曲折流向远处。王褒被眼前这番景色迷住了,便沿溪水而上,微风翔于竹林中发出萧萧的响声,混着溪水流动的淙淙的声音,令人心旷神怡。突然前面传来阵阵美妙的箫声,在这种环境中让人怀疑是听到仙乐。箫声舒缓时自然流畅而无滞碍,激荡时却又奇异而纷繁多变。有时深厚沉挚,如巨大水流在缓缓流动;有时又放纵流溢,毫无拘束。声音寒苦凄厉渐趋止息,又突然迸发而出,繁纷急速如雨打蕉叶。最后在音声飞扬中,渐趋稀疏散尽。一曲奏完了,很快又换新声。这时歌声渐起,箫曲相随为伴,歌声和箫声配合得十分和谐。宏大的乐声飘荡回旋在广阔的空间,有如慈父教子;而转为微妙优美的声音时,则清和安畅,有如孝子事亲。这曲折多变的乐声至诚深沉、内涵丰富,时而慷慨激昂,像壮士陈词;时而宽舒柔和,又好似君子倾诉心曲。雄健时迅若奔雷,温柔时如春风拂面。

王褒走了不远,看见两位老者正临溪而坐,箫声和歌声正是二人发出的。吹箫的是一位盲人,身体屈曲,随着箫声而动,两腮因用力吹箫而鼓起,有如含怒时的样子。王褒不敢打扰他们,静静地站在一旁听他俩唱和。最后一曲完了,那位唱歌的老人回头看见了他,王褒才上前施礼对答。交谈中,王褒知道他们是隐居于竹林中的两位隐士,对音乐有很深的研究。王褒虽也精通音律,但听了两位老人的箫和歌仍是深为折服,便恭敬地向两位老人请教有关乐的知识。“晚生自幼喜爱音乐,但一直未遇名师。不知丈人能否指点晚生一二,何为乐之上乘者?”王褒恭敬地问唱歌的那位老人。“儒者虽一向也讲‘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发乎情,止乎礼义’,把这作为最高标准,但其实只是以悲声为主,把哀怨作为唯一标准。依老朽看来,其实是大不然,悲哀之声是感人的,欢乐之声又何尝不感人呢?欢乐之声和悲哀之声配合起来,就能做到使贪婪的人听了这样和雅的声音而去掉贪心,知道清廉;使凶狠的人听了这样和雅的声音则去恶变善而不怨怼;使残暴的人听了这样和雅的声音则会生出仁爱之情;使一般的人听了这样和雅的声音也会提高警惕而不犯过失。只有这样才是最上乘的音乐。”唱歌的那位老人还没有开口,吹箫的那位盲老人就接过话头。

王褒又向他们请教了许多其他问题,最后才告辞归去。第二天再去时,却再也找不到他们了,于是王褒作了篇《洞箫赋》以记之。王褒给太子讲了这一段奇遇,太子便让他诵读了这篇赋。太子听完连声称赞,传令宫中的贵人一齐来诵读这篇赋,自己也跟着诵读,并赞道:“箫声之妙固然已是很神奇了,但更为神妙的是先生的《洞箫赋》,真是将声音的千变万化描绘穷尽。读了此赋,才知小小洞箫竟能有如此神奇的作用。”“那是因为竹子本身即是高洁之物,它长于险峻的高山,吸收天地至精之气,只喜处于幽深隐僻之地,而不与俗物为伍,就像那高尚的隐君子。这样禀性坚直殊异、素体洁净高雅之物,用以制箫,再由高尚而精通音律之人吹奏,自然能发出如此精妙绝伦、感人至深的乐声来了。”王褒又对太子说。最后,王褒告辞时,太子亲自送他,握着王褒的手说:“今日听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国家能有像大夫这样的人才,真是大幸。”

后来,王褒奉诏前往益州祭金马碧鸡,卒于道中。汉宣帝甚为悲痛,下令好好地安葬王褒。王褒由于创作了《甘泉宫颂》《洞箫赋》这样的名篇,也得到历代文人的称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