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草一点露（一二九）
作者 安之

引子———

山水不仅能怡情悦心，更是一味修身养性、治病袪疾的良药，使人与自然达到和谐交融。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

​〈一二九〉
虽说有关部门对征远副院长的调查结论还没有出炉，但浸润过故乡山山水水，他已经对之前不公遭遇表现出无所谓的心态，大不了从此平淡隐遁，做个村野郎中游医又如何，照样也能过一辈子。
治愈心病与体恙，唯有山水。的确，从西太平洋海岸边的崇武古城，回到了长江入海口的大都市，征远精神面貌大为改观。故乡的高山与巨涛就是那么神奇，经过一个中秋节小长假的熏陶与洗涤，如同换了一个人。
山水不仅能怡情悦心，更是一味修身养性、治病袪疾的良药，使人与自然得到和谐交融，达到“患病游山，受伤玩水，疾苦自愈”的境界。作为学医出身的专家，征远此前对外界盛传的有患者被“山水”治好了病，表现出不置可否，甚至嗤之以鼻。
话说三年前，征远有位病人，姓虞，名昌俊，时年51岁，是市委办公厅主任。虞昌俊主任是部队转业干部分配来的，性格豪爽，为人敞亮。是那号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老兵们的典型形象，上上下下人士对他有口皆碑。长年紧张的工作重压下，虞主任养成了一个在外人看来很不好的生活习惯，就是饭可以不吃，但烟酒不能断顿。还自我标榜：我的健康我作主。

市委大院的干群都看到了，昌俊同志平时烟不离手，每天自己要抽掉三包，香烟几毛钱一盒，百把块一包他都无所谓。他要的是双眼一睁开，两鼻孔不能闲着，就得开始冒烟的那种通畅梦幻感觉。

办公厅是处于承上启下的桥梁位置，应酬也多。虞主任喝酒是拿出攻城掠地的劲头，有魄力有气势，其海量在整个市委大院无人可与之相提并论，社会上的人与之对阵，更是谈酒色变，闻风丧胆。这么说吧，通常宴席上一桌十个宾、主，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酒喝到最后，九个人躺倒在餐桌底下，仍然笔挺坐在席位上的那尊，一定是虞主任。他还能安排车辆把相关人员一一平安送到各自家中，自己骑着那辆小电驴，晃晃悠悠回家酣睡，不吵不闹，江湖人称“摇而不倒”。每逢酒场昌俊同志自个儿不整个一斤二两到一斤半白酒，那顿饭算没吃好。无论几块钱的勾兑酒，还是数万的年份纯粮酒，虞主任不挑剔不嫌弃，来者不拒，要的就是那种飘逸如仙的感觉。
长年烟熏酒燎双管齐下，梦幻与飘逸常伴，虞昌俊同志的胆已经切除，提前离开世间，他常自喻是个“无胆英雄”。

咱们这位“摇而不倒”的无胆英雄在一次市党委扩大会议上，咯出一口鲜血，便从真皮靠背座椅上栽倒在钢砖地面上，撞击声响得很是沉闷。然而，英雄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仍夹着青烟袅袅的一支香烟。众人七手八脚把他抬上120救护车，推进三甲医院急救室后才醒来，迷迷糊糊断断续续地哼唧一声：“他，他大爷的，今天咋，咋这么不经喝。”

​ 肺癌中晚期。三甲医院组织了以征远为组长的治疗小组，详尽地拟出治疗方案，准备对虞主任进行精心治疗。按理说虞昌俊同志享受不了征远亲自挂帅治疗小组的政治待遇，但昌俊同志在当年自卫反击战中，荣立过两次一等功，乃名符其实的共和国英雄。敬重英雄，就要给英雄享有打破常规的待遇。

三天后将进行手术，那天上午查房，征远与半靠在病床上，气色有所好转的虞主任进行了一番直面交流。由于英雄肺部肿瘤面积较大，周围组织粘连严重，并侵犯到肺叶旁边重要组织结构，手术难度较大，不适合微创手术，需采取大切口开胸方式进行手术切除。
征远一席专业的话语，虞主任自始至终含笑平静地倾听。但站在病床尾部的虞夫人两腿直抖，眼泪汪汪地躲进病房入门右侧的卫生间里。
“医生，你们尽管动用刀、斧、锯、锉，我全力配合。想当年自卫反击战中，我带兵冲锋陷阵，有两回与死神擦肩而过，眼睛一眨都不眨。”虞主任不让护士搀扶，缓缓坐了起来，目光如炬，坚定地表示，虽然声音并不洪亮。
征远看到了一位老兵的血性与刚强，那股铮铮铁骨的气质，挺令人敬佩。但虞夫人悲伤担忧的情绪，在卫生间里调整了老半天，等征远离开了病房都没走出来。

定下动手术的那天上午八点半，护士却找不到虞主任！病床上被单折叠得整整齐齐，个人物品全都拿走了。难道老兵临阵脱逃？不像英雄的风格呀。在病房窗下的矮长条柜子上，摆放着两大篮水果，是此前来探望虞主任的亲朋送的，其中一水果篮下面压着一张稿纸———
“征远专家，并各位医护人员：这段时间来辛苦你们了！我凌晨四点不辞而别，有点不遵守规矩，太不像话，敬请你们批评指正！

我并非怕开膛破肚动大手术，也不怀疑征远专家精湛高明的医术水平，更不担心医疗费用问题，因为全是公费治疗。我打算以完完整整的躯壳出去走走，让山水这位大自然的医生来治治看。如果山水治不好了，哪天毙命半路，死后落个全尸，我也将含笑九泉。请原谅我的愚昧与无知！

已吩咐夫人留下两篮水果略表心意，再次感谢你们的付出！虞昌俊”。
已是肺癌中晚期的病人，却字体遒劲，笔迹豪迈，力透纸背，哪像一个病入膏肓的患者。这是征远从医以来，第一次看到想用山水治疗癌症的病人。虽可笑，但从自己所掌握的医学、天文、地理等知识来分析，却拿不出科学的有力的论据，来驳斥和推翻山水治病的行为举止。
有一天，复旦大学哲学系严教授再次来找征远门诊，支气管扩张老毛病又复发了，他是征远众多的老病号之一。严教授是个老烟枪，上课时在讲台上，标配动作是香烟一根接着一根吸，称在烟雾缭绕中才能文思泉涌，课堂就会生动有趣。每当咳喘得讲不了课，便找征远开药。只要征远的药方一调理，严教授又能站在讲台上哲思涌动，继续吸烟、上课，周而复始。
“严老师，请教您个问题，从哲学的角度分析，游山玩水能否治病？当然是重症。”给严教授开完药方后，征远咨询道。
严教授从啤酒瓶底般厚实的眼镜片中注视着征远，略微思考几秒，认为“山水为医”，有那种可能性。强调这是个值得探讨，较为严肃的大课题。严教授分析说，中国古人早已把山与水人格化了，“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病人置身于山水之中，物我交融，天人合一，得到审美、修心、养性的感悟与实践。“我如果不忙于教学、带研究生，也会尝试着卸下伪装、返璞归真，拥抱绿水青山。不敢说对支气管扩张有好处，但总比在大都市呼吸尾气尘埃强些。”严教授谢过征远，拿着处方下楼取药去了。

如此说来，市委办公厅虞昌俊主任，这位从枪林弹雨中钻出来的英雄，什么世面没见过，早已生死看淡。他一定想融入大自然，物我两忘，用美景围歼病毒，用意志驱走病魔。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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