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麻醉科医生。手术前，告知患者麻醉风险与相关事项，让病人签署“手术同意书”，是我的日常工作之一。

图片来自网络

在医院上班，难免会常被病人家属问起：“为什么你们医生总是喜欢把病情讲得比实际上更严重，搞得人心惶惶？”

如果你是一名医务工作者，或者有家人、朋友从医者，你此时的心声绝对是：“医生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啊，没有人能够百分之百确定治疗结果。医生需要将所有风险告知患者及其家属，这是医生的责任。退一万步说，倘若病情恶化，医生极有可能面临被告的风险，轻则丢了饭碗，重则丢了性命……”

图片来自网络

其实，这说法不无道理，只不过在如今冰冷的医患关系下，也显得私欲、生硬了。套用某位患者的一句话：“医生治病，治好了是应该的，治不好全特么的是你的错。”

每次，但凡患者问及我手术风险之类的事，总让我很容易想起一件往事。

16年8月份，母亲在一次例行的检查中发现了细胞异常。一听到这个消息，我立刻请托熟悉的医生诊治，并安排母亲住院，做更多进一步的检查。

图片来自网络

病理报告很快出来了——恶性肿瘤！所幸发现得早，因此，妇产科医师表示，只要母亲愿意接受根除性的切除手术，预后算是非常乐观的。

听到手术，母亲很担心，不断问我：“是不是非要手术？手术能根治吗？会不会有啥叉子……”

不知道是不是麻醉医生的职业习惯，我也照例跟她讲了一通“麻醉相关事项”。我郑重拜托了麻醉科以及妇产科两位教授，打算一起为妈妈进行手术。可能是比较信赖我与医院，母亲没再多问，安静地说了句：\"那就这样吧。”

图片来自网络

一切似乎都顺利进行，直到手术前一天晚上，忽然接到病房的父亲打电话进办公室找我。他说：“刚刚护士来过了，他拿一张手术麻醉同意书要给你妈签名。可是你妈看完那种同意书之后，突然决定不开刀，想出院回家了。”

我大吃一惊，连忙追问原因。父亲说：“这上面说，手术麻醉的后遗症包括脑栓塞、心肌梗塞、还有肺水肿什么的……你妈说，癌症死了就算了，但如果变成那样拖累你们，她不要。”

感觉“出了幺蛾子”，我处理完手头事，连忙赶去病房。

我开始劝说母亲，对他说：“妈，医生有对病人告知、同意的义务，这只是例行的标准程序，真正发生这些后遗症的机率很小。”

图片来自网络

好说歹说，将近半个小时，母亲就是不为所动。真是讽刺，这种事现在直接发生在了我身上，而且，母亲似乎不买我的账。

眼看手术在即，这又是治愈唯一的机会，我心生一念：“妈，你难道不相信你儿子我吗？我会动用一切力量保护你的！”

我继续劝说母亲：“明天手术，我会和我的老师一起进手术室。我请他们为你麻醉、手术，我也会分分秒秒在你身边。但是，万一这样，还是发生了手术同意书上说的意外，你能不能接受，你会原谅你儿子吗？”

母亲愣了一下。又慢慢回过神来，露出了笑容：“妈妈希望你成为一个优秀的医生，既然你还找了你的老师过来，妈妈当然相信你会尽一切可能保护我的。”

图片来自网络

说完，她拿过手术同意书，二话不说签了名字。签完名字，还看了父亲一眼，问他：“万一我真发生了什么意外，你不会去告你儿子和他的老师吧？”

被无端卷入这个两难议题的父亲表情显然有点无辜，他摇了摇头说：“当然不会。\"

不知道为什么，其实是很严肃的对话，但大家都笑了。

那天晚上，妈妈睡得很好。第二天手术也很成功，母亲术后恢复得很好。现在，两年多过去了，母亲一直都维持着很好的健康状态。

图片来自网络

故事大致上就是这样了。（如果你有认真看完，我很感谢！）

母亲手术那次，我最大的体会就是，光靠“手术告知书”、“麻醉同意书”是远远不够的。亲情有时候在生死面前也会露出冰冷的一面。

如果你是我的同行，我想说：“再多的说明、告知，不但无法保证手术必然成功，反而引来病人更多烦恼。就算病人同意勉强签名，也不代表同意书上的并发症一旦发作，家属就能心甘情愿地接受，当然，更不代表医师就能免于法律责任。”

图片来自网络

在这样的流程背后，如果医生没有传递出一种“视病犹亲”的态度，让病人与家属相信医生会竭尽一切保护他，那么，再多的“告知与同意”无非只是一个徒具其表的形式罢了。

就目前作为病患的那一次事件来讲，其实，“告知与同意”真正的核心，不在同意书上的那些事情，而是，病患面对那些事情时背后的心情。

因此，我还想说的是：“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医务工作者）是不是更应该透过各种方法，进一步做到告白与同意呢？不管是语言上或态度上，也不论是高调或含蓄。”（这大概是我写此文的一点意义了。）

图片来自网络

如今，我国医患关系已处于冰冻期，很大一部分就源自病人的“不理解”，和医生的“不到位”。医患之间，还存在信任的裂痕！为什么？很多医生都不愿多走一步，剖露医疗流程背后的“心情交流”，做到“真正”的聆听、沟通呢？难道真的要等到“告白（同意）书”的意外发生吗？

在医患共同面对的种种未知之前，信任，是唯一的路。没有什么比这更能给病人带来安心，也没有什么比这能更能给医生带来保障。

这也是母亲事件中，所带给我的最大的礼物！也是我有限的医学生涯中，学到最重要的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