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午后，超长超宽的梦中，一只显著的黑鸟在飞。

这只鸟浑身漆黑。也许谈不上庞大，但身体修长，拖着一束长长的黑色尾翎，展开的双翼狭长而羽毛排列细密。除了它自已，已没有任何生灵知晓它的姓名。它如同细腰身的，充满神秘气味的鸟中美妇，因黑中不夹杂其他颜色而又显得分外庄重。

它飞得并不高，沿着一条北低南高的宽阔的水泥公路，在夏季浓密的太阳光线中，向南飞进。它飞行的高度与公路两边的杨树之冠的中腰持平，似乎就是让树们不用怎么仰首，并且夹道欢迎。

它展开的双翼，也仅仅展开，甚至翼尖上翘，也许挥动——对它而言——是偶尔点缀的、可有可无的动作。它就这么——如同尾部装着隐形的推进器一般，疾速地飞奔。

阳光将它的身影连续不断地印在炙热的路面上。它微微地摇晃着翼肩，犹如有灵魂坐在头部玻璃罩的驾驶仓中，鹰眼一般的视线将坠落中的叶片更为迅速地按到地上。前面，前面，云朵倒退于远方，前面是一片耀眼而辽阔的明亮。

在这午后时分，没有一丝风，叶声喧哗，发黄的叶片在这只黑鸟飞驶过时全部脱落。宽阔的公路，没有一个人，没有一辆汽车，只有我的梦目睹了，那只愈来愈远愈高的黑鸟。

2

午后，一只黑鸟在梦中飞。我早已知晓它在冥冥中存在。

早春，它曾栖落于距我一丈远，尚未萌芽，树皮铜褐的楼前如公园绿化圃中的一棵年青梨树上，并以威严无声地指挥着旁边草地上一群麻雀跳跃、歌唱。

说到这个，深夜又来。我平躺于卧室床上。房门，不经我的同意，打开了。两个古怪的汉子，一前一后，用一根粗粗的木棍抬着倒悬的什么，哦，一只巨大修长的黑鸟（一动也不动，象鸟尸）。这两个汉子一声不吭地就来到我的床前脚后起处。

我注视着，鸟尸右侧出现的一只黑手，贴过鸟尸，象撩开一条厚厚的棉门帘一般将其移向左侧，原来后面隐藏着一位中式服饰的，同样漆黑的老婆婆，她浑身消瘦，简单是皮包骨头。她忽然张开双手，向我前倾着身子抓来，欲扑我身上。我惊呼，双腿收拢，兔子蹬鹰那样，猛地向她奋力一弹——我醒了。此鸟与黑色的消瘦老婆婆有何关联？是否本来就是一体？是否在前世与我有关某种恶缘？今世它轮回为鸟，却不忘仇恨，以这种方式将我骚扰？

梦中黑鸟出现在现实之黑鸟之后，我重回那个早春，且在走过之后回首，也就四、五秒，它已无影无踪，草地上也空荡荡的。按我的听力，足以听见起飞时众多鸟翼的翎羽相互碰撞和扇动早春浓郁的空气声。然面，我竟不曾闻听到任何有关的声响，好象在抵达我耳朵的瞬间，被它全部吸走。那群麻雀也许是它的随从。

一只黑鸟被我的梦目睹，也许这是它的有意。

一只倒悬的且被两个汉子抬着的黑色鸟尸，一个隐藏其后的黑色消瘦老婆婆，是主动闯进我的梦中，或为复仇，被我击走了。

一只栖落于早春梨树上的黑鸟，或者就为等我，以验证我就是它的前世仇人，随后隐去。

第一只黑乌，第二只黑乌，第三只黑鸟，它们的顺序，在现实中，我已无法排列清楚。我相信，它们其实就是一体，就是一只，一直在我看到或不看到的地方，静静地注视着我。

我唯有双手合十，为它祈祷，祈请谅解，为肉身中的自己立下正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