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吊水啦？”急诊补液室的扫地阿姨看到杨铭，和他打了个招呼。

“是啊，这不是又发烧了嘛”，杨铭答道：“没事的，肯定是吊两天就好，我这都有经验了”。

是的，这是杨铭第n次来看急诊了

45岁的杨铭平日喜欢健身，划船机，椭圆机，杠铃，他样样都练得很熟；肌肉紧致，线条分明的他，经常被同事朋友们称为“健美先生”，是“青年不油、中年不腻”的典型。在他心里，发福的“油腻男”才会经常跑医院，自己身强体壮，和医院简直绝缘。然而3个月前他经历了一次淋雨，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一样，杨铭开始反复地发烧，成了医院的常客。

那天下班的时候下了雨，杨铭把伞让给了单位的女同事，自己淋了一点毛毛雨。以前他从不把这种量级的淋雨当一回事，但是那天不知怎的，他一回到家就感觉全身酸痛，晚上一量体温，39℃！老婆小丽也吓了一跳，赶紧退出了“斗地主”界面，连夜把他送到医院，还好医生给吊了两瓶水之后，烧就退了。

之后，杨铭还是照常上班下班，但是他总感觉打不起精神来，以前做得熟练的报表三不五时地出差错。

“表格有五处问题，已标注，修改后给我”，第2周，主管在小组群里艾特了杨铭，估计实在忍不住恼火，片刻之后，主管又发了一句“工作都上点心啊！”

“收到，抱歉，会尽快”，杨铭过了一会才回复，他感觉自己比平时慢了半拍，敲键盘都没力气。“叮咚”隔壁工位小贺的消息发了过来：“杨哥，别往心里去，晚上撸串去”

小贺迟迟没收到回复，回头一看，发现杨铭的脸堪比他的报表：面色惨白如A4纸，满脸黑线，紧锁的眉头和有气无力的表情就像报表里的一处处bug。小贺赶紧凑过来：“咋的啦？不舒服啊？”“估计又发烧了”。同事们七手八脚把杨铭送到单位附近的医院急诊，预检台一量体温，39.8℃。又是一通抽血，拿报告，开药，吊水，小丽赶到的时候，杨铭已经斜靠在补液室座位的靠背上睡着了。

这次，在小丽的强烈要求之下，杨铭请了三天假，除了去医院吊水，其他时间统统在家睡觉。

3天后，杨铭又活力十足地出现在办公室，自我调侃着“又是一条好汉”，主管看到了喜出望外，又有点不好意思：病好了就好，其实应该让你轻松两天，但是昨天新来了一个大单，预算要得急，这边正愁着呢，还好你来了，3天能做出来不？杨铭心里盘算了下，估摸着得加班，但是他想着刚刚请过假，东西又确实急用，就应了下来。

经过3天的满负荷运转，杨铭终于在第4天的早晨7点，把预算发到公司群，一秒钟不到，主管发了个点赞表情。“估计也是一直干活到现在，都不容易”，杨铭暗暗舒了口气，也叹了口气。他没想到，这口气仍然还舒得早了些，事情还远远没结束，而且重头戏还在后面。

两个星期之后，杨铭又发烧了。

虽然这回发烧温度仍然很高，但是早已轻车熟路的他很快理好了医保本，医保卡，到了附近医院，和医生陈述病情，抽血，拿药，期间还不忘给自己叫了一份晚饭和一瓶无糖的快乐水。吊上水，烧很快就退了。

如此反复多次。

中间，小丽也曾经带他到养生馆刮痧，拔罐，还去中药店开过中药调理，但是几个回合下来，杨铭发现了个规律：不管预先做了什么措施，只要工作或者健身累着了，就会发烧；只要不吊水，发烧就好不了；只要吊水，最多两天，发烧肯定能压下去。但是每次去看急诊，医生也说不上是怎么回事，做了肺部CT，腹部超声，也都没发现什么异常。

3个月之后，在家和公司附近的急诊补液室扫地阿姨都认得了杨铭之后，他这蜜汁自信被打破了：吊水4天，发烧还是没退，汗是一身一身地出，发烧一波一波地再来。他引以为豪的肌肉也掉了不少，西装上臂的袖管越发空了起来。他去网上搜索，可是网上的专业名词越看越慌；尤其是个贴吧里有好几条都说，身边的人突然消瘦后来查出来是肿瘤，杨铭想到明年就要考初中、现在还只知道疯玩的儿子，不想上班只擅长打牌的老婆小丽，不禁喉咙发紧，又赶紧清了清嗓子，清除浏览痕迹之后，开始搜索“发烧，上海”。

他打算去上海中山医院感染病科看看。

预约，等待，过程中的望眼欲穿自不必说，杨铭最怕的就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睡不着就会乱想八想，每次想到最后都感觉自己快要活不成了。

带着一摞子病历资料坐在感染病科潘珏教授的诊室外，杨铭两口子都悬着一颗心：断断续续治了半年还发烧，这次在上海不知道要治多长时间；如果比较久，住宾馆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那是不是还得租个房子；家里还有老年病缠身的父母，时时刻刻在瞄着机会跑出去玩的孩子，这段时间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这个月请了好几天假，奖金又要打折了，可是房贷车贷是一天也缓不了……

想到这里，杨铭感觉头好痛，他感觉自己就是个和所有同龄人一样的、普通而疲惫的中年人，那些健美先生，肌肉男，青春活力之类的溢美之词，和这些词加持之下的自豪自信自我感觉良好，在生活的一地鸡毛和平地惊雷的疾病之间的缝隙之中，显得那么脆弱，不合时宜，而又自欺欺人。

电子叫号屏幕终于叫到了杨铭的名字，两口子赶紧进到诊室里。前一个患者刚刚从凳子上起身，小丽就把早已捻成扑克牌一样扇形的检查报告递到潘教授面前：医生您给看看，这都发烧半年了，人也瘦了一圈。听她这么一说，潘教授拿出听诊器，在杨铭前胸听了几处，语气急促而不容置疑：很可能是心内膜炎，病程这么长，可能已经相当严重，要马上住院！

“心内膜炎”？杨铭这半年以来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又和心脏相关，吓得腿都软了。

入院后的各种检查一项接着一项：抽塑料管和玻璃瓶的血，心超，还有好几个部位的CT。他们做完检查刚一回到病房，潘教授和被call来急会诊心外科医生就已经等在那里，潘教授指着杨铭的心超报告说：心脏二尖瓣上长了一大坨赘生物，瓣膜已经被烂出了窟窿，并造成了严重的反流，在正规抗感染治疗的同时，还必须要手术才能根本解决问题；但心外科医生考虑目前感染还处于急性期，不适合马上手术，最好等感染控制后再尽早手术。

一瞬间，杨铭感觉到了震惊，恐惧，如梦初醒，后怕，甚至感觉到了不幸当中的万幸，可谓五味杂陈。

第二天，医生又告诉他，他的血液中培养到了一种称为嵴链球菌的细菌，应该就是他长达半年的发烧，以及心瓣膜赘生物的罪魁祸首。而随着进一步的检查，他们又被接下来的发现吓了一跳：原来，伴着心脏跳动和瓣膜的开合，瓣膜赘生物上的细菌随血流四处播散，已经形成了脑梗和脾脏梗塞。好在梗塞灶较小，没有引起明显的临床症状，及时治疗应该能将其有效控制。

就这样，在短短24小时之内，感染病科确诊了困扰杨铭半年的疾病，而且发现已经到了如此严重的程度，信息量太大，他一时有点难以消化。这两口子不禁揣摩，虽说平日养家的压力不小，但杨铭年纪不算大，而且这半年每次发烧都没耽搁、马上就去吊水，为什么会发展到如此严重呢？

经过潘教授再三的追问和提醒，他回忆起来，在那次淋雨之前，他曾经有过一阵牙痛，医生说是龋齿，补了牙之后就没再痛了。

潘教授说，链球菌本是口腔的正常菌群成员，但在存在龋齿的情况下、或是补牙过程中，链球菌可以进入血液，随血流定居在心内膜炎上，安家落户形成瓣膜赘生物；随着瓣膜开合，赘生物上的细菌不断释放入血，使得杨铭不断出现发热的症状；而链球菌对一般抗生素都敏感，所以每次输几天液就会退烧；但又因为心脏瓣膜上的“大本营”赘生物的存在，短时间抗感染无法完全将它们清除，这也就是一停药，就又出现发热的原因；其实少量细菌入血，本可以被身体里的“警察“——免疫细胞清除，不至于发展至如此严重，但杨铭的频繁健身、高强度工作、休息不足，让他身体里的”警察“们也疲惫了，就使得漏网之鱼有了可乘之机。

经过感染病科有针对性的、规范的抗感染治疗，杨铭的体温很快降到了正常范围，在抗感染药物用足了疗程之后，杨铭又做了心外科的换瓣手术——拿掉已经烂得破布一样的二尖瓣，换成人工瓣膜，发烧半年的他终于挣脱出了这个危险的漩涡。

他不再执着于肌肉和线条。

他开始想开了：日常的诸般琐事和突如其来的疾病，只要身处生活其间便概莫能外，不管外形是“健美先生”还是“油腻男”，只要保持健康，只要还在前进、哪怕是匍匐前进，都是值得敬佩的勇士。

案例一

李大爷因为脑梗导致偏瘫和言语不利，卧床一年多了，最近却突然发起了高烧。

经过检查，最终确定是因为吸入性肺炎引起的。要说原因，我们口腔中存在着许许多多的微生物，如果不做好口腔卫生，就很快会造成口腔内的微生物过度繁殖。而对于李大爷这样吞咽功能有障碍的卧床老人，非常容易因为误吸口水，造成吸入性肺炎。

案例二

说起来也巧，与杨铭和李大爷同期就诊的顾阿婆，也忽视了看似小病的牙周炎，医生考虑她很可能是因为口腔细菌经过牙龈微小破损处入血，导致了细菌感染了置换已久、一直相安无事的人工髋关节，而出现持续发热症状，不得不因此住院检查治疗。

明确病因后，抗生素治疗却收效甚微，医生也说，人工关节这种植入物一旦感染，用药效果常常不尽如人意，她不得不重新手术更换人工关节，才最终得到治愈。

来源：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感染团队（zsgr2020）

作者：YY 黄英男

审核：胡必杰 潘珏

编辑：黄玲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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