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啪”

我诊室的电脑突然黑屏了。

“臭小子，你又闯祸，再不听话，我打你！医生不好意思，孩子比较皮。”

原来这小男孩一进门就把我诊室电脑电源拔了。

我开机功夫，他又把我诊室的灯关了，孩子父亲追着他满诊室跑，他却跟个泥鳅似的，一边把诊室凳子推倒，一边把桌子上的压舌板丢一地。

孩子父亲连连道歉，这边收拾，那边孩子就搞破坏。

我电脑重启好了，我说，孩子怎么不舒服来看？

孩子父亲说，没事，就是癫痫，开个检验单，抽血查个丙戊酸钠浓度。

一听到抽血两个字，孩子就发疯似的说，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坐在地上哭起来了。

孩子父亲一把摁住他，说，不要也得要，别想跑。

孩子突然挣开，转头去撞墙，然后别哭，边喊，不要，就是不要！

孩子父亲扬起手准备打孩子。

我一把抱过孩子，说，好好好，我们先不抽血。

听到不抽血，孩子突然停下来。疑惑的看着我，然后看见我是医生，又挣脱开来。躲在角落。

我问孩子父亲，吃药多久了？吃的哪些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情绪的？

孩子父亲叹口气，“原来孩子很听话的，1年前查出癫痫，吃了几种药，控制效果不好，慢慢的在调。这几个月情绪就变得很暴躁，一会哭一会笑，有时候脾气跟炸药一样，一点就爆。我都快被磨死了”

我从抽屉里拿出一把仿真的玩具枪，在他面前晃了晃，问，喜欢吗？

他被玩具吸引了，直接伸手就抢过去了。

我说，我们商量个事可以吗？

他不吭声，自顾把玩着枪。还指着对着父亲，“biubiubiu”的射击。

我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要捣乱，你是因为吃了药，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才会调皮引起大家的关注，对不对？

他依旧没理我，反过来拿枪指着我，“啪啪啪”的开了3枪。

我们抽血查个浓度，看要不要调药好不好，可能换个药或者调下药，你就不会那么难受了是不是？病好了，我们就能去上学跟小朋友一起玩了，对不对？你今天表现很棒的话，这枪就送你了好不好？

他迟疑了一会，说：就抽1管。

嗯。就抽一管。

他抽完血，特地返回诊室，对我说，医生，下次还找你，你开的抽血一点不痛。

然后，我特地摘下口罩，笑着对他说，今天表现真棒。

他愣了一下，也回了一个微笑。然后拿着枪，对着门口刚刚催我快点看病的患者家属“嘣嘣嘣嘣嘣嘣”连开几枪。

那家属骂骂咧咧说，没教养熊孩子。

孩子父亲连声道歉。

孩子父亲突然对我鞠一躬，说，每次带他出门，他都到处搞破坏，我是第一个没有骂他的，他也是第一次那么听话。说着拿了50块钱说给还买枪的钱，别帮忙看了病还要掏钱买玩具。

我把钱塞到孩子口袋里，说，不用给钱，这本来就是医院给我们奖励表现很棒的孩子的。让孩子好好保管这钱。

孩子把钱拿出来。

对着父亲说，爸，给你放好来，下次我们检查时候交钱化验费。

孩子父亲连连点头，泪光闪闪。

也许这孩子本身就是很懂事的，也一直知道父亲的艰辛，药物的副作用，有时候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他们希望得到大家的关注，只是有时候方式不对而已。

也许孩子的父亲本身也是好脾气，终究被这孩子磨的没耐心了。

理解，有时候是一把钥匙，能够打开封闭保护的门，治愈不被关注的情绪。

而微笑，就是黑夜的那道光，重新照亮希望。

02

凌晨3点，急诊的铃响了，一位爷爷抱着孙女来看病。

孩子看着像8、9岁，爷爷抱着，孩子却扭来扭去，很奇怪的姿势。眼睛不聚焦的这看看，那瞧瞧，手也胡乱抓着东西。

我说，孩子怎么不舒服？

爷爷说，就是咳嗽，好多痰，来开点药。

我说，孩子有什么基础病吗？

这时候，孩子父亲满脸歉意的走进来，说，“医生，不好意思，大半夜打扰你。我是神经外科的医生，孩子有点感冒，但是我今天白天要下乡，趁早带她开点药吃，别拖久了变严重。”

“孩子有什么基础病？”我问道。

“脑瘫……”孩子父亲很淡定的说。

“她正在吃丙戊酸钠跟左乙拉西坦，但是一发热，又容易抽起来，所以她感冒了，我赶紧来看看，别发起热来”，孩子父亲补充到。

我拿听诊器给她听心肺，她用手抓我的听诊器，我放上去，她拿开来，我放上去，她拿开来。好像玩游戏一样。

爷爷训斥她，说，“会打耶，听话，别乱动。”

我安慰说，没关系。一边拿电筒亮灯，转移她的注意力，一边把听诊器绕到背后听。

她被手电筒的亮光吸引，用手握着灯在玩。

一边开药，我一边问孩子父亲，多大发现的？

“3个月就觉得不对劲，6个月开始比较频繁抽搐，一转眼，都9岁了……”

“很辛苦吧。”

孩子父亲无奈地说：“习惯了。”

开完药，叮嘱了一些事情，他们道谢，离开。

小女孩还握着手电筒，在玩，她拿光胡乱的打着，一会天花板，一会地面，一会对着爷爷照。爷爷说，把电筒还给医生，我们走了。

一束光打在我身旁，我下意识的比了个蝴蝶，在墙上投影出一个蝴蝶的样子，我还扑腾了两下翅膀，她突然笑出声音来了。

被她的笑声感染，我笑声对她说，妹妹笑起来真好看。

孩子父亲回头，感激的对我说了句，谢谢。

作为一个医生，觉得挺心疼孩子父亲。神经外科的医生，拯救了数不尽的陌生人，却治不好自己的孩子。

每天，专业地向陌生人科普、宣教、解释病情，回家，却得面对自己孩子精神运动发育迟滞，却得面对自己孩子抗癫痫治疗效果欠佳的事实。

这一类孩子认知有限，所以他们的世界很简单，微笑也许就是爱。

这一类孩子的父母风雨里照顾着家，所以他们的世界很辛苦，别人对孩子善意的笑，作为一种尊重，微笑也许就是安慰。

03

“小静怎么这么久没来复查？”翻看随访登记本时，发现小静本该半个月前来复诊的，因为她的治疗效果不好，所以比较关注她的血药浓度，而且她是单亲家庭，母亲一个人带她也不容易，所以我们几个医生都比较关心她的病情。

“呜呜呜……”孩子妈突然哭起来。

“怎么了？”

“医生，小静走了，呜呜呜···，她跳楼走了……半个月前……”

“不好意思……额，小静妈妈，节哀。嗯……能告诉我怎么回事么？”我小心翼翼的问。

“去复查那天，她特别排斥，说不去医院，我好不容易请的假，就赶着她一定要今天复诊完，不然就没时间。

她就是不出门，过一会还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我撞门，她就是不出来，本来那天就只请了半天假，公司又季度考核，忙的很，她还添乱，我就让她自己待在家反省，都初中生了，该懂事了。我直接去上班了。

一个小时后，邻居打电话来说，小静跳楼了……

我跌跌撞撞回来的，孩子就趴在地板上，到处都是血···，我也晕过去了。”

小静写了遗书。

说是受不了了，太累了。

自从第一次在课堂上抽筋，老师跟同学躲她像瘟疫一样，同桌也不愿意跟她坐，说怕传染，还有的说怕“鬼上身”什么的。

第二次在晚自习上抽搐，被120送走，整个年级都知道了，每次去上学，同学都在背后指指点点。

自从吃了抗癫痫药，注意力也不集中，脾气也变差，成绩下降，老师总找谈话，说别拿生病作借口，还是要好好学习。

平时班级前5名，一下子掉到20多名，而且是那种不管怎么努力学习，都记不住的那种无力感，让她觉得特别无助。

妈妈看到成绩单，不安慰，也不骂，默默的说，就得准点吃药。

多少个夜里，她看见妈妈偷偷在哭。一点点在算家里的存款，一条条在网上找治癫痫的良医良药。

有一次，月考，成绩退到30名，她崩溃的哭起来，老师害怕她会抽起来，赶紧让她回家了。她在同学的异样眼光中逃也的离开了学校。

特别恨自己为什么得了这种病，为什么要吃这些药，为什么要常常去医院检查。

那天，她特排斥去医院，闹了一下情绪，没想到妈妈的情绪比她还重。妈妈没有留下来安慰她，她心都凉了。她突然觉得，如果自己不在了，妈妈就不用这么累，工作挣钱给她治病了，妈妈就不会那么烦躁，妈妈就不会常偷偷的哭了。

然后，就顺着楼梯往天台走。

上楼梯时候遇到楼上的大妈带孙子下楼玩，擦肩而过，她把孙子一把拉近自己身边，还对孙子说，这个姐姐有羊癫疯，别挨她那么近。

她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快步走到天台，毫不犹豫，纵身一跃。

如果，老师同学邻居了解癫痫，是不会传染的。不奢望给予关爱，至少给予足够的尊重。

如果，妈妈平时多点了解孩子的情绪，早点发现孩子的崩溃。

也许，结局是否会不一样？

然而，人生没有如果。

儿童癫痫，分产前、产时，产后，不管哪一种，都是孩子自己控制不了的，没有人希望孩子生病，也没有人希望孩子治不好。疾病有多种多样，理解和关爱你也多种多样。

陌生人的微笑，有时候可以治愈一个灰暗的生命，而嘲笑也可以扼杀一个鲜活的生命。

癫痫，不传染，可控可治，别吝惜自己的笑容，给抽搐的他一个微笑，治愈父母焦虑的情绪，照亮孩子灰暗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