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张培忠 爱长安 2022-04-22

第二十章

三个大学生接收的饭馆开在师大路街口，主营面条和饺子，公路对面是城中村吴家坟的农贸市场。每天师大外院爱吃面和饺子的老师学生来吃;临近政法学院爱吃面和饺子的老师学生闻讯也来吃。高小兵完全支持雷小荣“保证味道、把量给足”的建议，让她放手去做；白映雪把她和秦书桂的一些杂志也拿来给顾客等饭时阅读。他们的饭馆和其他饭馆面条饺子的价钱一样，管理和其他饭馆不一样，价格实惠味道鲜美加上环境宽敞服务热情，尤其雷小荣殷勤，顾客进了门都爱看她的一张笑脸。一招鲜吃遍天，咸宁饭馆的名气很快就传了出去。咸宁县人进西京城或从西京城回咸宁县路过吴家坟，看见有家"咸宁饭馆"感觉亲切也来吃，固定客和流动客叠加在一起，因而生意从上午到晚上一直顾客盈门。

徐武上了大学一直没有和高小兵联系，高小兵事多也没有主动找过他。高小兵和白映雪秦书桂合伙在师大路开饭馆，张小梅回学校给徐武说了，一个星期六早上他给高小兵打电话。通话很简短，徐武说:“我中午放学要去你的饭馆吃面。”高小兵说:“你叫上张小梅一块来，我在店里等你。”

放了学，高小兵坐公交车一点赶到师大路，白映雪秦书桂已经在饭馆忙乱着。他刚到一会儿，徐武和张小梅来了，赖文彬和他老板梁利民开着面包车也来了。高小兵招呼大家围着一个桌子坐在一起，雷小荣拾掇了几个拿手的家常菜，上了一瓶城固特曲，一人下了一碗面喝酒。

饭点顾客盈门，白映雪秦书桂见状给服务员帮上了忙。赖文彬说他开车不喝酒，高小兵陪着梁利民徐武喝。

雷小荣很有眼色，把第一碗饭端给了梁利民。梁利民尝了一口，软硬咸淡酸辣正和他的胃口，夸奖说:“味道不错，怪不得赖文彬给我说，南郊的工地开了把工人的吃饭放在你店里，原来你们有个漂亮的女把式。”雷小荣笑盈盈地和高小兵一块给梁利民敬酒，梁利民愉快地喝了，雷小荣也把一盅酒一饮而尽。雷小荣又给梁利民倒酒，连敬三盅酒，梁利民一饮而尽，雷小荣喝得也利利索索，没有一点扭捏作态，令梁利民高小兵对她刮目相看。

雷小荣喝了三盅酒便去忙她的工作，梁利民说:“这女子不光饭做得好，模样长得俊，还能喝酒，是个人才。高小兵把各路英雄聚拢在一起，以诚相待就凭这一点，你开饭馆，我要支持一把。我们年后开工的南郊工地离你饭馆很近，今天定下来，工人吃饭就在你店里了，再不瞎跑胡寻人了。”说着，趁着酒兴掏出五百元交给高小兵说:“这是订钱，你收下，安排雷小荣我来了把饭做好些。”

其他的饭也陆续端了上来，吃上面继续喝酒。徐武认识雷小荣，补习那一年还在一个班。徐武要雷小荣喝酒，雷小荣又敬了一圈酒，和徐武拼上酒了，一人一盅干喝，她喝白酒像喝白开水。徐武喝不过雷小荣，瞪大着眼睛说:“为啥不给高小兵敬酒？”雷小荣说:“他一会儿还要干活呢！”张小梅低着头不说话，高小兵拿起酒瓶，给梁利民的酒盅倒上，给徐武的酒盅倒上，给自己的酒盅也倒上，三个人时而划拳行令时而打老虎杠子喝上了。

一瓶酒不经喝，雷小荣又上了一瓶城固特曲，梁利民摆摆手说:我不喝了，下午还有事。”张小梅给徐武使了个眼色，徐武说:“俺妈等着我回家吃饭，我也不敢喝了。”

徐武已经喝多了，饭后出门时绊了一跤，张小梅费劲才把他扶起来。高小兵的脸有一点点发烧，他喝酒上脸，人清白脸红扑扑的。赖文彬说:“我和梁老板回咸宁县，顺路把他俩捎上，免得他坐公交车出意外。”高小兵叮嘱张小梅送徐武回家，拉开车门把徐武推上了车，张小梅也上了车和徐武坐在后排照顾着他，汽车一溜烟朝南向咸宁镇驶去。

回到店里，高小兵让雷小荣把花销记在他的帐下，雷小荣说:“梁利民已经把钱开了，说他请客。”高小兵若有所思，雷小荣凑过来说:“张小梅是你女朋友，她来了，怎么不多呆一会反而和徐武走了？”见高小兵沉默不语，便也识趣地忙起工作来。

雷小荣和白映雪秦书桂配合得十分默契，三个人把饭馆的日常经营得井井有条，不用高小兵操心。十一月过半，天气渐渐冷了起来。进入十二月，气温骤降，西京城八十年代还没有暖气，天气冷，雷小荣给饭馆搭了一个钢炭炉子，挂上一个棉布门帘，那一年的冬天来了。高小兵有一件他二哥带回来的军大衣，从交大到师大路来回路上穿着，白映雪也穿上了她的防寒服，秦书桂皮夹克上身，干啥走路坐车，不骑摩托了。

冬季并不是每一天都是寒冷的，不刮风出太阳的日子相对暖和一些。饭馆经营步入正轨，高小兵张罗换了营业执照，给每一个人检查了身体办了健康证，咸宁饭馆在元旦正式开业，响了一串鞭炮，门口一个牌子写着“优惠酬宾三天”，吸引了南来北往人的眼球，座无虚席，屋里人满了，站在店外排队。

八十年代流行贺年卡和明信片。元旦开业大吉，高小兵亲手给成安夫妇、赖文彬李红樱夫妇分别送了一张贺年卡；给白映雪、秦书桂、雷小荣送上一张明信片以示感谢。当然，给金杰、张小梅、李建平、张文涛、徐武等来往密切的同学的明信片一个星期前邮寄到了各自的学校和单位了。他能想到的事情他都想到了，没有想到的是母亲会在这一天来到饭馆，而且还带着即将成为他二嫂子的周小华。

高小兵提前给母亲说了他元旦不回家。原来，元旦一大早，周小华来叫未来的婆婆一起进县城逛。吃过早饭在高家庄等59路公交车，高小民出车进城看见了，顺路把她俩捎上，走在路上说:“师大路新开了一家咸宁饭馆，听说是咱老三和他几个同学合伙开的，我在那吃过饭，没有见到他的人，妈，你和小华有空了去看看，是不是真的？”

刘淑贞和周小华改变了计划，不去咸宁镇了，直接坐高小民的车到了吴家坟。高小民把车停在路边，手指着一家饭馆的招牌说:“妈，你和小华看，就是那家“咸宁饭馆””。

刘淑贞周小华到师大路的时候，正赶上咸宁饭馆开业响起了鞭炮。娘们俩在远处看了一会儿，果然看见了高小兵白映雪秦书桂进进出出在太阳底下招呼人，也看见了赖文彬李红樱两口子。众人进了屋，她俩也走向前，揭开门帘进入，第一个被门口的白映雪看见。

“妈妈来了！”白映雪惊喜的话一出口，高小兵和李红樱同时朝门口看。看见刘淑贞和周小华，他俩分开人群上前迎接，招呼在显著位置坐下。雷小荣过来端茶倒水。高小兵红着脸把茶递到母亲手里，刘淑贞端着玻璃杯环顾四周说：“店面宽敞，吃饭的人也多，看着挺好的！”秦书桂围过来说：“妈妈，咱这饭馆一天到晚人流不断，不是白忙活，开了人手工资和踩踏，一个月下来挣钱着呢！”刘淑贞听了面露笑容说：“高小兵他爷和他舅爷解放前在尹镇开铺子，如今你们在西京城开起了饭馆，好着呢！”高小兵听了母亲的话如释重负。

祝贺的同学和朋友来了二十余人，男女参杂拥挤着坐了三桌子，四个家常菜（两荤两素）吃面。雷小荣单独给刘淑贞周小华上的是饺子，嘴里说“妈妈你和小华嫂子尝尝味道，把俺指导一下，调和放得对不对？”，其他人明知她开小灶偏吃另待，也没有谁提意见，反而心里佩服雷小荣会来事。

吃了饭，刘淑贞帮着收拾碗筷，白映雪不让她动手，坐下来和李红樱一块说话。刘淑贞关心地问李红樱:“啥时候生？”回答是“过完年开春二三月。”又说了一些冬季孕妇应该注意的事项，李红樱叫赖文彬一一记下。高小兵送走一批客人，过来坐在母亲身边，说：“妈，你好不容易进城来了，到我学校（交大）去看看？”刘淑贞说：“不用了，你店里忙忙的，我和你小华姐出去随便转转！”白映雪急忙说：“妈妈，你进城来了，和小华姐单独出去转，叫谁知道了，会说我们不懂事！”秦书桂跟着说：“叫高小兵在店里守着，我和白映雪陪着你和小华姐进城去转！”

刘淑贞同意和秦书桂白映雪一块进城，高小兵从雷小荣处拿了二百元给母亲，刘淑贞不要，说:“我身上有钱。”高小兵把钱悄悄给了白映雪，白映雪会意地收了。

送到车站，四个人坐3路公交车进城，逛了钟楼鼓楼，转过来逛东大街。秦书桂在骡马市有一个服装店，进了一批冬季的防寒服，给刘淑贞周小华一人挑了一件，大小合身，颜色也符合各自的年龄。刘淑贞问:“两件衣裳多少钱？”营业员陪着笑脸不说价钱，明知买主是老板的熟人，价钱说高了说低了都不对。

白映雪问秦书桂:“两件一百元，够不够？”秦书桂说:“多了，进价才三十块。”白映雪从钱包数了六十元给秦书桂，秦书桂像手碰到了刺一样退了回去。刘淑贞从她口袋掏钱，秦书桂急忙制止说：“妈妈，我是你的干儿，今天要是收了你和小华姐两件衣服的钱，以后我还有脸去高家庄吗？你实在要给钱，放寒假，我到广州进货，让高小兵和我一块去，回来的时候压车。这两件衣裳算我提前付给他一半的工钱！”刘淑贞说：“你好几个月让我挣了一些钱，又有门道让高小兵挣钱，寒假到广州进货，叫高小兵去给你跑腿，我支持！”白映雪说：“他俩去，我也要去！”

从骡马市出来，白映雪要带干妈去五路口和火车站。刘淑贞说:“不去了，天色不早了，我还要回高家庄，冬季天黑得早，门户要紧，回去迟了害怕有贼娃子。”白映雪顺从刘淑贞，于是走到新城广场，远远看了省府的办公大楼，坐3路公交车出了南门，一块下了车，换坐59路公交车。刘淑贞和周小华从起点站坐59路公交车有座位，直接回了高家庄。

白映雪秦书桂从师大路下车返回咸宁饭馆，高小兵问:“妈和小华姐人呢？”白映雪说:“妈妈小华姐坐59路公交车回了高家庄。”要把二百元退给高小兵。高小兵不接钱，问:“没买啥东西？”秦书桂说:“妈妈和小华姐没看上啥。”白映雪也不点破，高小兵这才给雷小荣还了钱，撕了借条，手续清清如水。

窗外飘起了雪花，天色渐渐暗淡起来，高小兵看了一下表，对秦书桂白映雪说：“这个时候，妈应该回到高家庄了！”

寒流来了，西北风刮了起来，天寒地冻，就是不下雪。天色苍茫，学校放了寒假，高小兵从东郊撤到了南郊，晚上和秦书桂住在外院。师大、外院、政法和交大一样，大部分学生放假回家了，只剩下了少部分学生还在，学生食堂关了门，呆在学校的学生吃饭要到学校外面来吃。

雷小荣早上开员工餐的时候，稀饭和包子也卖给学校里的学生。这些学生和她混熟了，午饭晚饭也来吃，成了固定的顾客。吴家坟地处城乡结合部，一天到晚都是南来北往的人流，咸宁饭馆每天照常营业，生意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

张小梅放假回了咸宁县，高小兵打电话叫她来师大路她不来，到油嘴油泵厂去找她，人不在屋，金秀芳也不知道女儿去了哪里？高小兵悻悻地从咸宁一中回了高家庄，给家里绞了一担水，母亲说了买防寒服的经过，夸秦书桂仁义白映雪有心。

晚上高小兵回到咸宁饭馆，坐在钢炭炉子边，问秦书桂:“啥时候去进货？”秦书桂说:“过一两天，俺爸俺妈把钱凑够了就走。”高小兵说:“你和白映雪去就行了，为啥还要拉着我去？”秦书桂拉住他的手说:“伙，我去广州进货带的是现金，火车上人多贼也多，有你在身边我心里踏实！”白映雪说:“你贼得很，让高小兵给你当保镖！”秦书桂说:“你去了，就是我的秘书。”白映雪说:“看把你美得成了二万了。”

高小兵坐着不说话，秦书桂压低嗓音说:“你是不是在想咱们三个走了饭馆怎么办？”高小兵还是不说话，秦书桂又说:“你要是不放心，回高家庄把小华姐叫来招呼几天，一个礼拜咱就回来了！”高小兵依然不说话。白映雪说:“你有这想法，你去叫小华姐，高小兵怎么好意思去叫一个未过门的嫂子来帮忙？”

秦书桂风风火火地去了高家庄一趟，不费吹灰之力周小华高高兴兴地跟他来了吴家坟，客客气气地对雷小荣说:“最近增加了早餐，你和大家辛苦了，人手拉不开，小华姐来帮几天忙，晚上和你住在一块，谁有事情可以轮流休假。”那体恤员工的口吻让雷小荣无法怀疑他的真诚。

周小华和雷小荣很对脾气，第二天她适应了工作，三个大学生坐上火车，东出渭南去了广州。高小兵出陕西，表面不露声色，内心波澜起伏。火车撞击铁轨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在他听来，如同一匹千里马在奔跑，日行千里夜走八百，出了乡关一往直前。

出发前，白映雪在图书馆借了一本小说《第二次握手》，带上火车给高小兵阅读。

高小兵高家庄的家里有这样一本小说，是他高中同学“兵女子”刘翔转学离开咸宁时送给他的纪念品。刘翔转学后，因“不方便说的原因和他没有联系”，几年来音信皆无。时不时地，高小兵在梦里会梦见她，那个和他一样，在咸宁一中穿一身绿军装的英姿飒爽的“兵女子”一直在他的心里深藏。没有人知道，她才是他情犊初开最原始的初恋图腾，神圣而隐秘。他卧室“恰同学少年”的条幅就是写给她的，为什么许多同学想要，他都舍不得，以各种理由推脱不写的原因就在这里。

广州之行，高小兵一是为了还秦书桂送母亲和小华姐防寒服的人情；二来到一个改革开放前沿城市去开拓视野。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白映雪秦书桂也根本看不出的心思，就是幻想在茫茫人海中遇见多年音信杳无的“兵女子”。他知道希望渺茫，就像夜空中那若隐若现的星斗，指引着他的方向。

小说《第二次握手》，一上车，白映雪就抢去看了。他们坐的是卧铺车，白映雪坐着看书，秦书桂躺着睡觉，高小兵站在过道看着窗外，田野和村庄向后倒，咸宁县远了，西京城远了，映入眼帘的是绵延不断的八百里秦川和传说中的黄河之水天上来。

“亲爱的，你在哪里等我！”列车奔驰，时光穿梭，高小兵的脑海冒出这样的句子，一首断章永远地成为一句心语：你知道我在等你吗？我期待着第二次握手，我们的第二次握手在何时何地？不要让我等得太久！

此刻的高小兵在内心把自己当成了一个诗人。交大的一位学计算机的学长是一位诗人，成立了一个“星星诗社”，组织了一帮朋友写诗朗诵古今中外诗人的作品，他赶上了也去旁观，还带白映雪参加过几次活动。白映雪也是一个文艺青年，她的阅读量大于他高小兵，朗诵诗歌的时候声情并茂，“星星诗社”的成员都挺欢迎他俩，学长更是鼓励他俩也动手写诗。

车向南行，车厢里温度渐渐地高了，窗外的景象也渐渐和北方的不一样了，草木的颜色还有一些绿色。秦书桂睡了一觉起来，三个人去餐车吃饭回来，高小兵让秦书桂把“东西”交给他，揣在怀里，上铺躺下。下铺秦书桂对白映雪说:“这家伙一路不说话，有啥心思？”白映雪说:“他给你站岗放哨，你见过站岗的哨兵和人说话吗？”高小兵在上铺说:“你睡了一觉，休息好了，白映雪看了半天书，眼睛困了，让她也歇一会儿。”白映雪站起身，像上铺爬，高小兵伸手帮助她。秦书桂跺着脚说:“你俩上去“第二次握手”了。”白映雪躺下，真的和高小兵拉起了手，讨论起了小说的故事情节。

白映雪和秦书桂交往有一个原则，秦书桂有啥事叫她必须也叫上高小兵，否则她不参加。当然，秦书桂有事了叫高小兵，她知道了也一定要来。秦书桂干什么事情都顺着白映雪，就像高小兵大多情况顺着张小梅。

秦书桂并不嫉妒白映雪和高小兵来往，因为高小兵身边有个张小梅，对白映雪并不上心。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不公平不对称，你对一个人千好万好，他（她）却心里想着对他（她）不在意的别人。这就是爱情，自己想要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秦书桂有时候也会发一些情绪化诗人的感慨。

感慨归感慨，越不得手越要追，秦书桂认准了白映雪。高小兵是酸葡萄，她吃不到或者尝了嫌酸，迟早会回心转意投入他的怀抱，他有这个耐心也有恒心等。别说高小兵有城府，秦书桂的心机也不可小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水滴石穿，铁棒磨成针这些道理他懂，也能锲而不舍地悄无声息地做到。

到了广州，脱了棉衣，换上单衣服，他们住在越秀区的陕西办事处，这里西京城来的人多，便于联系业务。白天，三个人一块出去看货物的样品订货，白映雪给秦书桂参谋，高小兵机警地提着装现金的包环顾四周。到广州來一趟不容易，商铺鳞次栉比，形形色色的货物令人眼花缭乱，马上过春节了，他回西京城要给张小梅带一件礼物回去。

秦书桂把带来的钱花得差不多了，腾出一天时间和高小兵白映雪在广州城里逛，转了三元里，参观了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墓园，又就近进了越秀公园，然后就准备回西京了。秦书桂说:“你俩看上啥了，开口说我给你俩买？”白映雪说:“我不想买啥。”高小兵说:“我看一件衣服非常适合白映雪过年穿。”

三个人去看，样式和质地确实不错，白映雪试穿了很合身，把她的身材衬托得玲珑有致，喜欢得不朝下脱。秦书桂对店家说:“来两件。”白映雪挑了一件她喜欢的颜色说:“一件就够了，要两件干啥？”秦书桂说:“一件给你，一件给高小兵。他这几天在这个店里没少踅摸，眼睛一直瞅着这件衣服，你和李红樱身高差不多，你能穿她也能穿。”

当着白映雪的面，高小兵被秦书桂看穿了心思又没有完全说破而脸红心跳。白映雪看他一脸囧像说:“给红樱姐捎一件也不错，她肯定喜欢，生完娃还能穿。”

货进好了，秦书桂联系了几个住在陕西办事处进货的西京乡党，合伙雇了一辆回西京城的顺路轻型箱式货车，安排高小兵押车，他和白映雪坐火车回西京城。

白映雪嚷着要和高小兵一路坐货车看风景，司机说:“驾驶室地方小三个人坐不下，路上过湖南查得紧也不方便。”白映雪虽不情愿，也只好跟秦书桂坐火车回西京城。

饱餐一顿，秦书桂给了司机部分运费，交代说:“师傅，俺伙计是个学生，路上检查，你多担待点。遇见车匪路霸，你别害怕，有他呢，他是个练家。”然后贴着高小兵的耳朵说:“在路边饭馆吃饭时，要防备年轻漂亮的服务员给你上套。”高小兵换上了一身军装，秦书桂放大声音说，:“你把军大衣放在驾驶室，这会天热，出了广州，天气就变了，车越朝北走天气越冷，一路上衣服穿好，小心感冒！”

后半天，货车平稳地驶出广州城区。司机是一个回民，一边目不转睛地开着车一边和高小兵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天，给他讲一些回去路上可能发生的事情的段子，先是什么“汽车好开，衡阳莫来”，后来成了“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之类，都是高小兵第一次听说还没有目睹的稀奇古怪的事情。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眼前是苍茫的公路，和匆匆行驶的长长车队。红屁股的车辆趁着夜色赶路，长龙似的一辆追着一辆，路上的灯光比天上的星光还要明亮。回民司机不断地讲各种见闻，男欢女爱是主要内容，酸故事由浅深入，荒诞处便是赤裸裸的粗俗语言，脏话连篇听得高小兵面红耳热。

不知过了多少山岭，也不知过了多少河流，后半夜司机说:“咱俩要不断地说话，你要是瞌睡了，我一个人太无聊了，开着车也会打盹。”这个时候，高小兵才明白了司机喋喋不休讲故事说笑话的原因所在。

明白了怎么回事，高小兵振作精神，为了安全他的话也多了起来。回民司机是个老西京，见多识广，说到了西京城康复路市场的建立过程。回民司机说:“为啥叫康复路？因为北头是康复医院，一条南北路挺宽阔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后，附近的人开始在此偷着贩卖一些小东西，进行黑市交易。街道办来查，人跑得无影无踪，不查了，又都出来了。查不尽管不了，报告到区上，经过开会研究，决定加以引导管理，渐渐地形成了市场，形成了气候，名声出去了人都跑来了成了西京城最大的一个批发市场，现在每天的人流量人把一条康复路都挤满了。”

这是课本上学不到的知识，高小兵从一个汽车司机处学到了。回民司机给单位开车，从西京城把单位的货物送到广州，空车回西京，顺路拉些货，挣个外快过年有了零花钱，精神头大得很。他开的车是进口的新车，有暖气，后半夜天冷了，开着暖风，人舒服一点。夜深人静，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处，实在困得兮兮的，眼睛睁不开了，就把车停在空旷的路边，打着双闪，熄了驾驶室的灯，高小兵睡在后排，司机躺在前头，伸开胳膊和腿就地休息。

回民司机是一个老江湖，心里有数，休息了个把小时，瞌睡过去了，又趁着夜色还未退尽赶路。高小兵坐起来，窗外天麻麻亮了，他打着哈切，回民司机点燃两支烟，一支给他，一支叼在自己嘴里，专心致志地看着路开车。说:“这会儿路上车少人少，咱多跑一些路，天亮了在前头僻静的地方吃饭，到时候给你寻个女娃，湖南妹子泼辣得很！”

回民司机起得早，还有比他起得早的人，汽车以六十码的速度跑出一个小时，天色渐渐亮了，看得见城镇和村庄了，路上的车辆渐渐多了起来，南来北往川流不息。

“前面有一个检查站，这里的人刁得很！”回民司机有意无意地说，高小兵提高了警惕。汽车又行驶了一会儿，速度慢了起来，所有北走的汽车速度都慢了。武装警察在路上执勤，一辆车挨着一辆车查，听说是接到举报，有人走私香烟。箱式货车到了跟前，司机递上备检的证照，检查人员漫不经心地看了，叫车辆停在路边要检查货物。

司机下了车，拿着货物发票陪着笑脸打开后门，高小兵跟在身边。一个领导模样的警察用普通话问回民司机:“你是西京城哪个单位的？司机点头哈腰说:“外贸局。”警察又问高小兵:“你是干啥的？”高小兵回答说:“在校学生。”说着把随身携带的交大学生证掏出来，警察把学生证看了，上下审视着他说:“你是西京本地人？”高小兵用咸宁话说:“咸宁县的！”警察说:“我老家也在咸宁县。”高小兵听他讲的普通话有咸宁县的口音，便说:“这么说是遇见乡党了！”

乡党遇见乡党，说话的语气就不一样了，相互报了姓名，并留了联系方式，说后会有期。检查人员从车上检查下来，报告说没有问题，警察便示意放行。

顺利过了衡阳，如鱼进了大海，回民司机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放松了，他把汽车开得飞快，甚至还唱起了秦腔《周仁回府》某一桥段。太阳出来了，雾气消退，公路两边的餐馆门前不断地出现年轻的女子，她们衣服暴露，做着夸张性的暗示动作，招揽顾客停车吃饭。回民司机说:“饿了吧，咱吃饭？”高小兵说:“你饿了，咱就吃。”

汽车停在回民司机经常光顾的一家清真餐馆门前。饭菜和西京的饭菜差不多，有饺子也有泡馍。司机拼了两个凉菜，一人三个馍吃泡馍，说:“不够吃了再吃饺子。”

洗了手坐在桌前，一个年轻漂亮的服务员过来端茶倒水，穿戴不像回民。回民司机和她很熟，说着放肆挑逗的话，女服务员不恼也不笑，不冷不热地看着，虚与委蛇。回民司机嘴里嘟囔着:看不上我，嫌我老。放大声音说:“你看这小伙怎么样？他是大学生。”服务员端饭过来，瞄了一眼高小兵，高小兵却不正眼看她，只顾低着头吃菜，腼腆得脸都红了。

服务员看高小兵虽然穿着棉大衣，但五官端正气宇轩昂沉默寡言目不斜视，和那些没事找话贼眉鼠眼爱打杂动手动脚的司机截然不同，便也产生了一点好感。走过来坐在两人中间，问:“你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回民嘴占着，高小兵回答了。女服务员说:“我要去武汉，你们能不能捎我一段路？”高小兵说:“你问司机。”女服务员说:“你是干啥的？”高小兵说:“我是学生。”女服务员说:“大学生？”司机在一旁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说的话你还不信。他是大学生，名牌大学的大学生，西京交大的学生证就在他口袋里装着呢！”女服务员看了高小兵的学生证，给他们重新端上一壶茶水，到后面收拾她的行李。

吃过饭，人暖和了,太阳升高了，天地也暖和了。回民司机结账，饭馆老板说:“要是顺路，把这女娃捎到武汉城里。”回民司机说:“她给我说了，我没有答应，害怕拆你的台。你说了，能成！”饭馆老板笑着说:“这女子是个单纯的娃，你别担心“仙人跳”。”

车上多了一个人，多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回民司机的话题活跃起来了，他不说酸故事，说起了南北气候的差异和风土人情的不同。女娃坐在两个人的中间，司机只说话，没有耍怪，没有实施他在前面给高小兵说的“挂档摸腿，刹车亲嘴”一类小动作。太阳照着前方空旷的道路，三个人一路说说笑笑，顺畅地到了武汉近郊一个车站附近。回民司机让女娃下车，女娃说:“今天我遇见好人了，你把我送进城，我请你俩吃饭。”司机说:“不了，城里人多车走的慢，我们走外头快。”女娃迟疑地下车，有意无意地拉了一下高小兵的手，见他没有丝毫反应，挥挥手上了一辆公交车。

看着女服务员坐的公交车开走了，回民司机发动汽车，叹息地摇了摇头。高小兵说:“人家请咱进城吃饭，你为啥不去？”回民司机踩了一脚油门说:“咱有钱啥地方不能吃饭？非要吃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娃的饭？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人心叵测，快过年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家里人操心！”高小兵说:“我想看长江大桥。”回民司机说:“这好办。”一把方向，车向长江边驶去。

一条大河风平浪静，双向车道的汽车快速驶过大桥，高小兵还来不及仔细地看冬日的长江，汽车已经到了对岸。他想起一首唐诗，崔颢的《黄鹤楼》：

昔人已乘黄鹤去，

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

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

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

烟波江上使人愁。

这是武汉三镇留给他的最初形象。“武昌首义”，辛亥革命在武汉打响第一枪，推翻了两千年的封建制度，中国从此走向民主共和，教科书上如是说。

过湖北的襄樊，到了河南的南阳，回民司机停车吃饭，吃的是河南烩面。和吃饭的人聊起有关诸葛亮的正史野史、隆中对博望坡都在这一条线上。高小兵想去看，回民司机不感兴趣，也就没有说，隔空神游了一回。此时，回西京城有两条路，一条走渭南，一条走商洛。商洛路近，要过麻街岭，山高路险，回民司机害怕秦岭下雪路面结冰车上不去。问了几个从西京过来的司机，都说没有积雪路好着呢。回民司机装了防滑链，放心大胆地向商洛方向开去，过了西峡，进入了陕西的洛南。

洛南是陕西的“东南门户”，汽车进入秦岭，四周都是山，道路环绕着河流，一会儿上来，一会儿下去，河朝那边流，路朝那边走，村庄在高处，天空在山顶上头。过商县麻街岭，道路陡峭给高小兵留下了鲜明的印象。轻卡汽车低速向上爬行，好像大哥高小民的拖拉机拉着一车粪上少陵原，，人也费劲车也吃力。上到山顶;居高望远，成了下坡路，同样的陡峭，眼里还是苍茫的山川河流，一眼望不到尽头。高小兵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回民司机说:“下去就到蓝田了。”

下坡的速度比上坡的速度快，不是一般的快，像河流奔向山外一发不收。公路环绕着河流，河流伴随着公路。回民司机说:“一会儿在蓝田吃饭。”高小兵问:“你想吃啥饭？”回民司机说:“一碗面，出来少半个月，还没有好好吃一回面！河南烩面汤多，我要吃一碗粘面。”高小兵说:“哥，你想吃面，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回民司机说:“哪里？”高小兵说:“师大路。”回民司机说:“跑那么远干啥？”高小兵说:“我在师大路开了一家“咸宁饭馆”，厨师做的面很特色。吃了你一路饭，到了西京城，也该我请你一回了。”回民司机哈哈大笑说:“好，咱走！”

THE END-

编辑：梧桐阁

审核：水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