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邓亚平

银川市金凤区（原新城区）夜景一角

我的那篇《大山深处三排长》在《金戈铁马贺兰雄鹰》公众号发表后，收到众位亲朋好友的短信、微信，或电话，给予很高评价。大家夸赞短文文风朴实、语言流畅、情感奔放的同时，更多的是缅怀那虽说艰苦却又激情燃烧的岁月，崇敬那些在平凡岗位上默默无闻、敬业奉献的战斗群体。有些短信写得非常精彩。有的说：“三排长一文真情意切，再现了那个时代的真实情景，折射了那个年月的时代精神，释放了那一代人的理想主义英雄情结，为他们留下了后人缅怀的记录和情感。”不少同志，尤其是原来与三排长同在一个连的战友，专门打电话给我，急切地了解，三排长现在哪里，转业后的情况怎么样？好吧，尽我所知，就讲出来大家听吧！

1969年初春，三排长曹明退伍了。脱下心爱的军装，告别火热的军营，告别曾战斗过、眷恋过的贺兰山，他回到了银川。早春4月，贺兰山顶还覆盖着些许残雪，银川市已春回地暖、花红草绿。盎然的春色给大地带来了生机，也为从大山深处走出的三排长掀开了人生中新的一页。

在部队的三排长曹明

军转办仔细翻阅过曹明的档案，认定这是一个政治上成熟可靠，又有多年部队生活磨炼、精明干练的同志，有意把他留在市机关工作。当时提出两个单位供他选择，一是市革委会保卫部，二是组织部。但是他却提出要到交通运输部门去工作。在物质匮乏的计划经济时代，有这种想法也并不奇怪。当时流行的一段顺口溜，道出四种吃香行业：“听诊器、方向盘，人事干部营业员。”

军转办根据他的意愿，将他分配到宁夏汽车运输公司。曹明的夙愿实现了，他高兴得什么似的。而他的这一选择却失去了仕途可能发展的机遇。以后数十年的经历和经验表明，一个人的官运与机遇有关，而所处的环境也是重要的一环。正如一粒良种，放置恶劣的土壤当中不能生成一样，又何谈收获？我认识一位市级领导，70年代仅是银川市保卫部的一名普通干部。试想假如60代末进到市保卫部，到后来不能百分之百地升迁，但却绝不乏这种机会。

也许人们很关心三排长曹明的那位未婚妻，他们的发展又如何？曹明转业后，很快就结了婚。当然，新娘就是那位银川三路公共汽车上的售票员王凤英。新婚的甜美，给俩人带来无比的喜悦。王凤英依旧跑公共汽车，而且工作很辛苦。清晨顶着星星出去，夜晚背着月亮回来。不论春夏秋冬，阴晴雨雪，她从不耽误。那时银川公共汽车少，每班车都拥挤不堪，那时车上没有空调，冬天，车厢里像冰窖；夏天，车里面似蒸笼。

20世纪60年代银川街上的公共汽车

王凤英每天都在密不透风的乘客中，挤着售票，还要不停地报站名。一天下来，腰酸腿疼，口干舌燥，疲惫不堪。但是，她把蜜月的甘美，融入了生活，带给了乘客，付之于对工作的认真和对乘客的微笑。

曹明最终到银川新城汽车七队报到上班，担任材料保管员。在新的岗位上，他像在部队时那样，兢兢业业、认认真真，他跟随车队跑固原，到同心，风雨兼程，不分昼夜，把一车车救灾粮送往灾区。他与车队驻扎贺兰山下的黄草滩，把一车车出口煤转运至西大滩火车站，在那吃菜困难，难以洗澡的山沟里，他们一住就是两三个月。曾几何时，他眷恋过新婚的妻子，向往过回到条件舒适的银川。但是，他明彻地意识到战斗在一线的司机同志比他更辛苦。所以，他有空时总是与驾驶员聊聊天、开开玩笑，以减轻他们的思家之情。并经常了解各个车辆的车况，提前预备好所需配件，及时解决他们的困难。在司机眼中，他是一个配料员，也是大家的知心朋友。

有时他也跟车上到汝箕沟、白芨沟、大峰沟，目睹当年他带领战士们巡逻的小道和残留在山峦的机枪哨楼，他不禁思绪翻滚，感慨万端。是呵，是战士，就要冲锋不止；是骏马就应永不卸鞍；新的任务在眼前，新的战斗在召唤。

地处贺兰山腹地的汝箕沟矿区

曹明婚后的生活是幸福的，第二年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家人高兴得合不拢嘴。紧跟着，老二、老三、老四接踵而至。人常言：多子必多福。然而，在那物质贫乏、工资低下的年月，对于收入较低的普通百姓来说，无疑是一种负担。那时曹明两口子一月工资加起来不足百元，除去供养4个孩子，还要赡养两家的4个老人，可以想像，何其艰难!

意志在逆境中产生，智慧在磨难中萌发。面对经济异常拮据的困境，从大山走出的三排长，以铁一般的意志和山脊一样的肩膀，毅然扛起了这付沉重的担子。白天，妻子王凤英跑车，没法照料家庭。曹明在新城上班，中午还要赶回来给孩子们做饭。他从拥挤不堪的公共汽车上下来，习惯性地边走边挽袖子，做好了洗手、洗菜、淘米、和面的准备，以争取时间不耽误孩子们上学，也不耽误自己上班。

变了，一切都变了。昔日年轻俊洒的三排长，成天练得是刺杀、射击、投弹。而今，除去工作外，每天要和油盐酱醋柴打交道。练得是洗锅、涮碗、做饭，照顾孩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年握枪的大手，居然学得了烹饪的手艺，蒸馒头、炸油饼、擀面条、腌咸菜，样样不差，而且炒得一手好菜。

有道是，国难思良将，家贫靠贤妻。妻子王凤英常年在公共车上售票，每日三班倒，没有太多的时间照料家庭。但她的心却总在丈夫和孩子们身上。遇到倒休日，她一刻不停地洗衣服、整理家务。那时没有洗衣机，一大堆衣服全靠手搓。时值滴水成冰的冬季，两手浸泡在刺骨的冰水中，十个手指冻得红肿，她用嘴呵呵热气，接着再洗。

如今的银川公交车

每当夜深人静，家人都睡了，她却在灯下为孩子们缝补衣服、鞋袜。在那“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的贫苦日子里，她把大的穿过的衣服，改制一下又传给了小的，既节省了开支，也使旧衣服有了接班人。孩子们穿着带补丁的衣服，高高兴兴地去读书，去玩耍，他们感受到了浓浓母爱中蕴含的艰辛，他们知道妈妈已把自己的生活降到最低限度，并传承了中国人民勤劳节俭、艰苦奋斗的好传统，好作风。

曹明两口子艰难但满怀希望地支撑着这个家，想往着依靠勤劳的双手改变困难的状况，让孩子们在奋发图强的氛围中不断进步，有一个好的前程。但在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生存是第一要义，也是铁律。曹明的三儿子读初中时是学校的尖子，学校力荐他读一所重点高中。然而，王凤英几次三番找学校，硬让他去读师专。其理由就一条：读高中要自费，而读师专可免学费和食宿费。王凤英的“狠心”是严酷的现实所逼，有谁能够数清她背过孩子流了多少泪水？

望着泪流满面的孩子，曹明心如刀割，难言的酸楚搅得他夜不能寐。他深谙一个人失去改变命运机遇的痛苦。他也是遭受过如此心灵的摧残。1983年和1985年，他两度被自治区交通厅选送到中国交通干部学院深造。但是，由于孩子多，拖累大，离不开他。迫于无奈，他放弃了两次机会，而取得文凭得以升迁的机会与他擦肩而过。

这是一组陈年往事的镜头，也是那个岁月，那种时代普通百姓生活的缩影。贫穷锻炼着人们的意志，增长了人们的智慧，贫穷也使当年的三排长与公共汽车售票员的爱情更加牢固坚贞。这对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的夫妻，以他们辛勤的双手，撑起了家庭的重担，他们以炙热的情怀，编织着爱心的花环，让孩子们过着虽说贫困却又十分充实舒适的生活。为了给孩子们攒学费，还在班上工作的曹明，中午给孩子做完饭，和好做酿皮的面，晚上回来把面洗好，做好准备工作，下半夜两点钟起床蒸酿皮，以供倒班在家的妻子第二天摆摊去卖。

20个世纪90年代初，利用国家发展市场经济，鼓励个体经营的政策，曹明两口子开起了面馆。王凤英办了退休手续，当起名副其实的大师傅。老曹仍在工作，他利用下班后、星期天和节假日帮忙，采购蔬菜、面粉、佐料、煤炭等物品，一进店里就擦桌扫地、切肉洗菜，干些急活重活。面馆虽然门面不大，但很红火，早晨拉面，午后各种炒面和小菜。由于诚信办店，经济实惠，饭菜可口，来吃饭的人不少，老顾客更多。虽说收入微薄，但天天都有进账啊。当然，他们为之付出的辛劳也是难以想象的。那时没有煤气，更没有天然气，使用的是炭火。冬天还好说，到了夏天，尤其是伏天，地面温度30度以上。连续站在熊熊的炉火前工作，面部被灼烤的通红，尽管不住的用冷毛巾擦汗，而一头汗水不停的往下淌。

若干年后，回忆起这段情景，曹明深情地说:“老婆受苦了！”

当然，有付出就会有收获。多少个寒冬酷暑，多少个春夏秋冬，曹明两口子经历着生活的磨炼和考验，以辛勤的汗水滋养着自己的家园，逐步摆脱了经济拮据的困境，而且有一笔不小的收入。

曹明自豪地告诉我：别看这个小饭馆不起眼，我硬是在这里挣出了给三个儿子娶媳妇的钱。一席话勾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我钦佩他面对困境的达观态度和进取精神，赞赏他为甩掉贫困持之以恒的奋斗和踏实做事的风格，敬仰他为创造新生活坚忍不拔的努力和竭尽全力的奉献。我在内心，向他的人生态度和精神致敬！

多少年来，我一直没有中断过与老排长曹明的联系，时不时到他家串个门子。老战友相聚，自然有说不尽的话题，纵论国事，闲聊家事。而更多的是回忆当年的部队生活，关问战友们的现状。有时遇上饭口，他还留我吃饭。在那三两油，半斤面的年月，没有粮票连一个饼子都买不上。我有些不好意思，但老排长说什么也不让我走。他爱说一句话：“你到我这儿来，碰上什么吃什么，也把我吃不穷”。有一次我去他家，正好他买到一只鸭子给孩子们改善伙食。他尽捡好肉往我碗里放。起始我没注意，快放碗时才发现，孩子们的碗里汤多肉少。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更有深深的自责，我怎么就这样好意思呢？我匆匆告别，连滚带爬的离开了他的家。而这一幕却永久的印在我的脑海之中。

曹明为人豪爽义气，尽管他自身经济条件不景气，但他对同志、对朋友一点不含糊。不论谁有困难，只要求到他，他都竭力相助。有几位家在陕北农村的战友，逢年过节回去探亲，因拿不出几十元的车票钱，去找老曹。他利用在车队工作之便，打听好顺路的车子，并给司机交代好把这些同志带往目的地。

1977年，我的女儿出生了，王凤英打发老曹第二天给我送了三尺花布，令我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那个年月，吃饭要粮票，吃肉要肉票，连买一个背心都要背心票，他们孩子多，拖累大，钱紧缺、布票少，何来之有啊？！这小小的三尺花布，凝聚着老排长与我的友情，也彰显出王凤英是一个明事理、懂礼数的好嫂子。这是一桩小事，但他感动过我的心灵，并历久难忘。我曾多次把这个故事讲给家人、朋友、同志们听。有人说：“那个年代能有此举，实属不易”。也有人说：“看来贫穷与富贵，小气与大方不能成比例……”有几位热心的同志说：“故事不大，很有意义，你应当把它写成文章，题目就是走出大山的三排长！”

话说到此，应该结束了。有人问，三排长现在怎样？好，我就再多说几句。

半个世纪的战友情，右一为曹明，左一为邓亚平

改革开放的浪潮使中国大地发生了巨大变化，国家强盛，人民富裕，老曹一家也过上了美满幸福的生活。当年的勤劳节俭、含辛茹苦，如今结出了丰硕之果。大儿子春华经营着几个餐厅，收入颇丰。二儿子春景在电信系统踏实肯干诚实敬业。当年没能读高中的三儿子春阳在教育战线干的很出色，女儿珊珊是一家大酒店的经理。孩子们拥有自己的事业，也都有着幸福的家庭，他们还给老两口在风光秀美的爱依河畔，购买了一套宽敞明亮的住房。如今的老曹，儿孙绕膝，三代同堂，其乐融融，幸福安详。2013年老曹70岁生日，孩子们为他安排了寿宴，并特邀我和几位战友参加。席间，孩子齐刷刷端起酒杯，走向父母，虔诚敬酒，倾诉深厚的感恩情，表达浓郁的祝福意！

我看到老曹的眼睛湿润了，端起满杯的酒一饮而尽！几十年的辛勤付出都得到了回报，父母的创业精神和靠勤劳双手和智慧心智改变命运的进取意识，传承在儿女们的生命意识里，流淌在他们的血液中。

写到这里，我禁不住要说：走出大山的三排长依然出彩！他用自己火热的心，深厚的情，矢志不渝地谱写了一曲劳动者创业之歌。

我在想，当下世俗的标准，更多地是衡量一个人实现的有形价值，但我坚信三排长无形的精神价值更为宝贵！

作者小传 邓亚平，山西沁源人。1968年2月入伍，历任战士、班长，陕西省军区政治部新闻报道员。1976年毕业于西安理工大学工企自动化专业，1978年到宁夏回族自治区外贸运输公司工作。1983年调自治区党委宣传部，先后任干事、副处长、文明办主任、宣传部副巡视员兼文明办副主任。高级政工师职称。2009年退休。曾任自治区乒乓球协会副会长，现任宁夏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宣讲团团长。

原文编辑：曹益民

本文编辑：徐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