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娃娃喜梅怀孕了(瓷娃娃喜梅怀孕的儿子是哪来的)瓷娃娃喜梅怀孕了(瓷娃娃喜梅怀孕的儿子是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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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娃娃喜梅怀孕了(瓷娃娃喜梅怀孕的儿子是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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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旮旯走出的女人

  —齐大春

  本剧通过描写主人公的经历,反映了六七十年代的人和事,故事把我们引回到那个难以忘怀的岁月。—题记

  

  第一话

  六十年代初,东台脚下清水沟里一个叫翠岩庄的小山村。深秋,太阳刚出山。人物:玉梅、三树、车倌、娶客、送客、吴彦云、张四、小媳妇毛花、二流子和平、老妇人,以及别的村民若干(1)

  靠大道的一个由各种石头砌成院墙的土房西畔,停着一挂胶皮轱辘的马车,说是马车,其实驾辕拉车的是一匹黑毛高头骡子。一块红底黄花的毯子在木头车厢上搭成了一个半人高的帐篷,在这百草枯黄的季节里,这挂马车显得非常耀眼。车的周围站着十几个看红火的村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老妇人:“张四的大闺女玉梅今天出聘,听说寻了个平川上雨地方的女婿,卡寻好了!”

  小媳妇毛花:“尽怨俺娘,逼迫着我硬寻了一个村,多见石头少见人,这辈子也别想走出这个山旮旯了。”

  二流子和平嘻皮笑脸:“毛花,那你别跟寿柱过啦,跟我哇,我引上你出平川到砂河去住。那里一疙瘩石头也没有,路平展展的,圪挤住眼走路也跌不倒!”

  毛花:“那你先给我做一条蓝斜纹裤,一件花洋布袄,买一双带带大绒鞋,我就跟你到砂河里过。”

  众人笑:“和平,你舍得舍不得?”

  和平摸摸头退在了后面,村民大笑。

  正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有人喊“出来了”,于是看热闹的人们都掉过头,面朝东看到从院内栅栏门走出十来个人,然后一个挨一个,沿着房后面那条仅有一人宽的石板小路上向大道这面走来。

  当头的是右手捏着一根红缨鞭杆的车倌,只见他脸色发红,嘴里含着一根纸烟(没有过滤嘴),左手还提着一包玉梅爹给他的一包兰花烟叶,正笑嘻嘻地向前走来。第二个是怀抱大红盖窝的娶客(念qie),第三个是身穿蓝斜纹制服褂,黑市布裤,二十几岁的新女婿冯三树。

  “你看那个新女婿,长得多好,衣裳多新,玉梅真寻好啦!

  “就是,玉梅命好,出了大山,过好光景哇!”

  “快看玉梅,今天打扮得多顺眼!”

  跟在新女婿后面的就是村民议论的玉梅,也就是本剧的主人公。看面容只有十七八岁,但长得非常好看,眼黑如点漆,面红若桃花,露出满嘴银牙的小嘴正和她身后哭啼抹泪的娘吴彦云说着什么。

  只见她头围一块红头巾,没围住的地方露出乌黑的留海和一对刚过肩膀的辫子。上身穿一件红花对襟袄,下身穿一条黑斜纹裤子,脚穿一双带带黑大绒鞋,臂弯里挂着一个红花圪包包。这模样这穿扮让看惯她的村民都惊得瞪大了眼,张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他们每天能见到的小玉梅,打扮起来原来这么袭人!

  后面还有抱着红梳头匣的送客,也就是玉梅的表哥。张四和吃糕的众亲戚也跟着走了出来。

  娶的送的都来到马车旁,娶客把红盖窝铺在车厢里,玉梅坐上去,三树与送客坐在两旁的车栏上。张四把他提着的半篮篮熟鸡蛋也放进了车厢。

  娶客和张四说了几句不用担心,玉梅肯定受不了制,能过好光景之类的话后,也一屁股跨坐在右手的车辕上,等着车倌赶车。

  只见车倌把手中的红缨长鞭在空中用力一抖,“啪”的一声,大黑骡头一低,再一扬,脖子下挂着的紫铜铃铛“叮呤”作响,它迈开四蹄拉着马车向前走去,山沟里鞭声还在回荡,车轱辘的辗地声与铜铃声也紧跟着响了起来。

  玉梅头朝后看着哭成泪人的娘,也不由地流下伤感的泪水。

  大道上吃喜酒的亲戚和她的爹娘目送红毯马车沿着十里长沟向山外驶去,值到拐了个弯看不见了,才慢慢返回家中。

  两侧灰黄色的山峰奇险陡峭,河滩上一群羊儿正在羊倌的驱赶下游动,山沟内曲曲弯弯的石头砂砾道上,红毯马车渐行渐远。

  第二话

  马车里,路上。人物:玉梅、三树、车倌、娶客、送客,以及路人甲,路人乙(2)

  玉梅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村,心中不由空落落的。她的性格虽然坚强,但毕竟才十七岁,女婿连这次才见了两回,只知道比她大六岁。上次见面还是夏天,她的本家姐姐领上女婿来村里相亲,她自己也不知道看对没看对,连婆家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只知道村子是平川的一个雨地方。姐姐说人家非常好,不仅爹娘应答下来了,自己也跟着糊里糊涂地同意了。

  玉梅在车厢里盘腿坐着,时间一长感到两条腿麻疼麻疼的,想伸开,看看对面一直看着她的女婿,耳边又响起了舅舅对她的咐吩:梅哎,咱们虽然是山里人,但到了婆家,言行举止都要文文静静,要孝敬公婆,疼爱女婿,姑嫂妯娌和睦相处。男人就是一家的天,一切听男人的,不要违了礼法。

  玉梅从小就非常敬佩她的大舅,从记事起,就见大舅手里总是捧着一本颜色发黄的线装古书看。她也见过大舅的书箱,里面都是一本本那样的古书,上面尽是竖行大写字,所以心中认为大舅的学问最大,大舅说出的话她最爱听。对自己的爹娘她还有个顶嘴的时候,可对大舅永远是以一颗敬重之心对待。

  所以她本想把腿伸伸,却又蜷了回来。

  玉梅的这个动作被三树看到了,就关切地说:“盘腿坐着太难活,起来像我这样坐在车栏上哇!”

  玉梅听了三树的话,感到从今以后又有个心疼她的人了,心中不由一热,脸上露出了笑容。这一笑如山桃花盛开,把三树看呆了。

  坐在对面车栏上的表哥也说这么长的路,别人也看不见,别拿捏了,怎么舒服就怎么坐哇。

  于是玉梅和三树坐在一个车栏上,麻木的腿才慢慢缓过来。

  走了有二十多里,车倌把马车停在了一个避风向阳的拐弯处,说是歇一会,吃锅烟,吃点东西,解解手。于是他们四个男的下了车,先给黑骡喂上草料,然后他们坐在路畔的石头上,拿下那篮篮里的鸡蛋剥开来吃。路旁就有清澈的河水,车倌从喂牲口的草料袋内拿出一个瓢葫芦,舀水解渴。

  马吃草料,他们吃鸡蛋,吃好喝足后,车倌用粉连纸卷兰花烟品大山里特有的烟香,娶客掏出羊腿烟锅抽水烟解瘾,然后寻背人的地方解个手准备赶路。按老礼讲新媳妇半路不能下车下轿,虽然玉梅早上就没喝一口水,只干吃了个鸡蛋,就是怕路上或婚礼上解手,但人有三急,不解决难道憋死?可半路地解手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不敢,但人急了也就顾不上了,只好等那四个男人安顿好自己也解决了一下。

  二次上车,人又精神骡又欢,“叮铃,叮铃”的声音传出老远,赶路的人们不由停住侧目瞅端,虽然不知道谁家娶媳妇,但眼神中送上了羡慕和祝福!

  车倌看着人们的神态,得意感满足感满满。挽了个鞭花,长鞭空中一抖,“啪”的一声炸响,大黑骡放开四蹄拉着马车向前欢奔。

  第三话

  砂河公社附近雨地村,三树的院里家里。人物:玉梅、婆婆、三树,以及看红火吃糕的亲友男女老少(3)

  经过半天的行驶,娶媳妇的马车驶进了雨地村。

  等媳妇的人们看见马车娶回了媳妇,小孩子欢呼雀跃,大人们奔走相告。

  小鞭炮与二踢脚同响,油糕味和欢笑声共飘,真是热闹非凡。

  玉梅他们下车后走进了一处三间正房,两个耳房的只有大泥抹顶没有一块瓦片的院子里。送客、娶客、车倌自有管事的接待。

  玉梅一下车,一伙人就围了上来,有吃糕的也有看红火的。这些人用最挑剔的眼光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来回在玉梅身上扫过,一点缺陷也没寻出来。无不啧啧称赞,齐夸:“真是深山飞出了金凤凰!”。

  玉梅边走边听人们的议论,心中正有点高兴,忽然从正房走出一个五十来岁身材高大的女人。只见这个女人说是裹着小脚,但还有半尺长的肥脚;说没裹脚,可明显脚腕上缠着黑色的裹脚布。她穿着蓝条绒大襟袄,梳了个抓髻圪蛋头,一对黑少白多眼,两片肥厚青嘴唇。

  这个女人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用她那白眼仁多黑眼仁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玉梅看。玉梅被她看得有点发毛,心中嘀咕:这是个什么人呢?

  只见这个女人等玉梅走到她跟前,一把就把玉梅拉到她胸前,然后嘴一撇一扭,眼一翻,操着一口阜平话说:“原来娶来这么点个人来,才到我的圪肘窝,能做个啥?能生来个娃娃生不来?亏你二姐把你夸成了一朵花!”

  玉梅让这个女人阴阳怪气的话闹了个晕头转向,不知道自己怎么惹了这个女人?连个面也没见过,为什么这样贬低自己?

  玉梅正疑惑,旁边有人说这是你的婆婆。

  玉梅的心一下就凉了:初见面就这样,以后还不知要受多少气呢?

  玉梅不知道该怎么说,咧开嘴笑了笑,可这笑比哭也好不了多少,不仅新婚之日的喜悦一下被她婆婆冲淡了,而且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有人引进屋里,玉梅才知道属于自己的家就是靠西头的一间耳房和一间正房,东面那几间是三树的大哥大树家的。

  从正房门进去是外前(堂屋)地,靠后墙是一个大红洋箱,洋箱当中放着娘家刚陪奉过来的那个梳头匣,梳头匣上支着有十六开书大的一面长方形镜子。梳头匣两边还放着两瓶装满红颜色水的玻璃瓶,瓶里插着几枝红黄两色的曲花(菊花);一根新绑的鸡毛掸躺在箱子的一侧,可能是在这么红火的日子里它也不甘寂寞,只要有人走动或门一开一关,掸子尾巴上那两根漂亮的公鸡翎就会抖动起来,仿佛是在向人们打招呼。

  东西墙根下分别放着一个泥瓮,几个大小不等的洋面口袋以及一个小木头箱箱等杂物。

  进了内屋门走进里间,只见靠窗一盘炕,炕上铺着一领新苇席,挨窗台垛着一卷盖窝。自己从娘家带来的红花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人抱回来放到了炕上。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坐在小板凳上,左手拿着火铲,右手正使劲拉着风匣。灶火里的火苗不住地舔着锅底,大锅已冒上了热气。锅台上放着几个竹皮暖壶,看样子是要往里面灌滚水。

  墙跟有两口大瓷瓮,玉梅心想应该是水瓮和腌菜瓮吧。离地三尺多高的墙壁上还凹进去一个一尺见方的小壁柜,里面放着几个小瓶瓶小缽缽。玉梅清楚以后这个地方就是自己终身生活的家了,虽然没仔细看,但也把家中的大致情况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她自己舀了瓢水洗洗脸,刚在炕上坐下,知客便吆喝她出院拜天地。

  说是拜天地,其实既不拜天又不拜地。玉梅三树并排站在一起,面朝北,按照知客的吆喝先向挂在正房窗上的一幅毛主席像三鞠躬,然后按亲友大小也各鞠一个躬。

  礼成,吃饭。每条炕上八九个人坐一席,每席上一盆由粉条、豆腐、大白菜、黄豆芽、肥肉片熬成的大烩菜,再上两盘调凉菜,几壶繁峙散装白酒,一碟切成细丝的腌萝卜,油炸单饼糕随吃随上,吃饱为止。

  吃完午饭,后晌耍媳妇的闹腾一阵,已到晚上,简单吃过晚饭,玉梅与三树入了洞房。懵懂中玉梅由大闺女变成了小媳妇。

  第四话

  婆婆的瓦房里。人物:玉梅,婆婆、公公、二树(4)

  第二天玉梅又从三树嘴里知道婆婆住在离他们不远的另一处瓦房院内。别人说寻了个好人家,就是三树有一辆东方红自行车;说有大瓦房不假,可婆婆公公住着了。

  三树共有弟兄三人,大树在太原铁路局工作,吃国库粮,他的老婆带着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在家中;还有个脑袋不大灵光,说精不精,说愣不愣的二树;丈夫排名第三。因为没分家,第二天玉梅就过婆婆家给全家人做饭。

  吃饭的有公公婆婆,二大伯二树,以及玉梅和三树。

  玉梅过去把事宴上的剩饭剩菜热一热端上了炕,别人都坐在炕上围着条盘吃,玉梅只能坐在灶火旮旯里的小板凳上吃,三树有心叫媳妇也上炕,可看到他娘那阴沉的脸又有点不敢。头一顿就是这样,以后一直到分家,玉梅都没有坐在炕上吃一顿。

  吃粥呀吃面呀,或吃搅块儡搅拿糕,玉梅在地下虽然吃的迟点,但总能吃上口热饭,但差不每中午这锅红茭(高粱)饺饺,玉梅想吃口热的就难了。端上 甑屏(jin bin),玉梅得用一双筷子蘸上水把这些沾在一起的饺饺一个个拨拉开。等全拨拉开,除了炕上的人吃完,放柳碟的放柳碟,临她吃时,饺饺只有丝丝热气。她把破的开的夹到自己碗内,夹一筷烂腌菜调和吃罢,放下碗筷赶紧拾掇洗锅喂猪。

  吃压饸饹时,从蒸到压没有谁来帮她一把,吃的迟吃的凉好象她应该的。做在人前,吃在人后,玉梅也觉得自己是应该的。

  为了一家人的饭,碾房里围着碾盘的那个圆圈道,不知道玉梅独自推着碾棍走了多少步?能折成多少里?她自己也不知道。三四年后大队上有了磨面机,她才结束了扎碾推碾棍这个费力又单调的营生。

  第五话

  生产队的田地里。人物:玉梅、婆婆,三树,男女社员十几人(5)

  秋去冬来,冬去春至,雁来燕去,时间过得飞快,其间玉梅回娘家住了一个多月。平川的春天来的早,杏花开了,桃花开了,柳树毛毛到处飞了,生产队里开始了春耕春播,三树参加了晴岚公社兴修水利的大汇战,背上行李离开了妻子离开家乡。玉梅作为女劳力和社员们一起平地、撒粪、挖圪塄、抖草根、剜山药等适合女劳力干的活。

  夏天,玉梅与众多的男女社员一样把鞋子脱在地头,一人两垄给玉茭、谷子、山药等庄稼锄草,该用薅锄用薅锄,该用大锄时用大锄,无论锄什么,她都在前面,从来没当过那个“打狼”(繁峙俗语,最落后的)的。

  秋天地里收割,打谷场里切谷穗切茭穗打萝革(繁峙方言,一种把谷子等作物打下的农具,官方叫梿枷),虽然累,但只要不面对婆婆,她的心情是愉悦的。

  白天劳动,晚上到生产队的饲养院计工分。一般男劳力记一个工分,女劳力记八分。由于粪便肥料都可按方计工分,玉梅也借小平车拉回石头拉回土,和泥耍土,寻旧木料垒了个猪圈,捉了一头小黑猪。又垒了鸡窝,买了几只小鸡。泔水、糠皮、野菜就是鸡和猪的饲料。卖猪和卖鸡蛋的钱就是她家一年的零花钱。

  秋天队里分粮食,玉茭、山药都是白天掰、白天挖,到了给社员分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三树不在,公公当羊倌带着二树也顾不上。玉梅只好用她那瘦小的身躯把几百斤重的玉茭棒分几次从野地里往家中背。黑暗的田间小道上,瘦弱的玉梅背着一口袋玉茭弯着腰艰难地行走着,玉茭棒磨擦的吱吱声,她的喘息声、秋虫的鸣叫声此起彼伏。等把玉茭全部背回家,夜已深,汗水也早已湿透了她的衣服,脊背也被玉米棒磕破了。但看着全家人的口粮,她的心是甜的,可这个甜也不能持续多长时间就让婆婆搅苦了。

  婆婆不仅不出去帮玉梅背点或出去照看照看,还满脸的不高兴,摔摔打打地说:“看看你分回的粮食是什么东西?玉茭尽嫩的尽豁牙牙;山药尽小的尽麻头;场面分的谷、黍、茭哇,尽是下风头的(下风头由于风力的原因秕子多),你能做个啥?”,玉梅干气没办法,有心顶一句“您为什么不出去分?”,可大舅灌输给她那些孝悌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她只好把气强忍回去。

  玉梅想到婆婆对老大媳妇的语气神态,终于明白了婆婆从结婚那天就讽刺贬低自己的原因:老大是铁路工人,能挣回大钱,也是个孝子,时常给他娘往回买些冰糖、饼干等好吃点,还能给几块零花钱,所以看见大媳妇一家人都爱见;而三树挣个工分,哪里能来钱?不待见三树,自然对她这个媳妇就更不待见了。

  第六话

  翠岩庄到雨地的山道上。人物:张四、吴彦云(6)

  玉梅结婚一年多,小腹隆起,新的生命就要来临。

  算计着闺女月子快到呀,九月底,玉梅爹张四赶着从生产队里借的一头小毛驴。驴背上搭上架窝,架窝上铺一条黑羊毛口袋,老伴吴彦云骑在上面。架窝前还鼓鼓囊囊拴着几个小面袋袋花书兜兜什么的,里面分别装着山药粉、干豆角、苣苣菜,香蕈蘑菇、山黄芪,还有一条山羊腿。张四自己还背着一捆干透的松树枝,吃的补的烧的都是为闺女坐月子准备的。

  从早上走到晌午,两人一驴终于来到了闺女家。

  第七话

  玉梅的家里。人物:玉梅、吴彦云、婆婆、三树(7)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玉梅虽然要生了,但既没有给她叫接生婆,更没有请医生,只有她娘和耷拉着脸的婆婆在身旁。

  玉梅头天晚上肚子开始阵痛,可快十一点也不见动静,婆婆说:“看样子早了,我困得不行了”,然后推开门扭着屁股回家睡觉去了。煤油灯下玉梅的娘看着咬着牙忍受阵阵巨痛的闺女,泪水扑漉漉地往下滚。既为闺女心疼,更为闺女心酸。

  玉梅想到今年夏天老大家生第四个娃娃时,婆婆不仅请了村中最有经验的接生婆和赤脚医生,而且从开始到生下来一直在老大家守着。而自己生第一胎却是这种待遇,心中什么滋味,谁不清楚?

  一直折腾到第二天太阳要出山时,在这个耳房的土炕上,在分娩时的巨痛中,在憧憬着做母亲的喜悦中,随着一声啼哭,玉梅的儿子来到了人间。

  玉梅看着刚从自己肚里掉下的这块肉,不由喜极而泣。

  吴彦云把孩子包好,把血衣(胎盘),草纸等清理干净扔在厕所后,天已大亮。婆婆过来了,当她解开襁褓看到这个又小又瘦而且又黑的婴儿时,嘴一撇说:“还不如个小猫大了,能长成个人?难看死了,我看也别起别的名字了,就叫个丑丑算了哇!”。

  玉梅听了婆婆这扎心的话,干气没法。心想婆婆这样讨厌自己也就罢了,怎么连她的亲孙子也不待见了?不过丑丑这名字虽然叫得贱,但贱名能长命,丑丑就丑丑哇。

  玉梅憋了一肚气,三天过去了奶水没有下来,只能给丑丑喂米汤充饥。

  三树从水利上回来后,见玉梅没下奶,于是四处寻找下奶的偏方。其中一个是把鸡蛋皮煎黄,再捏点厕所边的土,用米沫拌起,连喝几次。玉梅为了她的丑丑把这难喝的水水喝了好几次,奶水还是不下。

  另一方是母猪蹄熬黑豆,不放盐,不放调料,煮烂吃肉喝汤,玉梅感到这个偏方比厕所土那个更难吃更难喝,几次恶心得要吐,但为了丑丑又强行咽下。偏方试过几个,奶水仍然不足,根本不够丑丑吃,没办法,还得靠米汤。

  尿布少,小丑丑尿得多,小丑丑身下的褥子湿了,玉梅就和小丑丑换个地方,用自己的身体把湿处暖干。小丑丑睡干处,玉梅睡湿处,就这样暖干就湿,一黑夜倒腾几次,玉梅持续了两年。

  有了丑丑后,婆婆看玉梅把一颗心都放到了丑丑身上,也没办法为她们做营生了。于是婆婆决定把他们分出去,另家。另家是另家,可有条件,每年三树得给爹娘生活费,没有钱,折合成粮食,就按每年二斗玉茭给。

  听说要另家,三树犹如天塌了下来,忧愁烦闷。

  玉梅说:“看你那点出息,离开你娘就不能活啦?你还是个男子汉,一点钢骨也没有,你放心哇,天塌不下来。出了月我就去喃娘那里住,省两个月的粮食。过年春天丑丑也大了,到了队里开工时,我背着他也能挣工分,你愁个啥?我还愿意另开过了。”

  丈母娘彦云也说:“冯姑,一出月,我就叫丑丑姥爷来接我们,山里别的没有,莜面大山药不稀罕,把她娘俩交给我,住上一冬天,过年时你接回来住上几天,过了破五再叫丑丑姥爷把她娘俩接上去。你看这多好!”

  三树听了她们二人的话感到有了活头,眉头这才舒展开。

  第八话

  清水沟,翠岩庄,道路上,玉梅娘家。人物:张四、吴彦云、玉梅、丑丑、二梅、三梅、来全(8)

  张四又赶着那头毛驴来了,临走时玉梅又给小丑丑喂了小半碗米汤,张四解开自己的白茬羊皮袄,把小丑丑装怀里包裹严实,然后腰里扎一条麻绳,兜着丑丑,赶着毛驴,迎着寒风向翠岩庄走去。一路上两个女人轮换着骑小毛驴,张四步行。响午过后,他们回到翠岩庄进了家,炕上火盆里的大柴火正热。当张四解开怀把小丑丑掏出时,小家伙还睡得正香,可张四的羊皮袄却臭不可闻,里面又是屎又是尿的,众人大笑。

  玉梅的两个妹妺粉梅小梅以及小兄弟来全都争着要抱这个小外甥,小丑丑被惊醒了,睁开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哇”地一声哭开了,姨姨们又是哄又是笑,家里的快乐驱散了严寒。

  小丑丑在姥娘家成了宝,除了睡觉,余下时间就在姨姨姥娘舅舅的怀中着轮换着,玉梅成了甩手掌柜。

  玉梅爹喂了几只羊,其中一只是母羊,正好这几天下了小羊羔,这样它就成了小丑丑的“奶娘”。喂羊奶喂米汤洗屎布两个妹妹包了。回想在婆家逆来顺受的几个月,再看看在娘家娘俩个享受的待遇,玉梅都有点不想再回雨地的念头了。

  一冬过去了,临年,三树把玉梅和小丑丑叫回去过了个年,正月初六张四又把她们接回了翠岩村,玉梅一直住到向阳地方的绿草探出小脑袋才又回到雨地村。

  第九话

  雨地村婆婆家.人物:玉梅、小丑丑、婆婆(9)

  玉梅回了村,生产队春耕生产已开始,为了多挣工分,玉梅用衣服把小丑丑一兜,背在背后,两个袖子在胸前一挽,背着娃娃干活。有人说:玉梅,你婆婆什么也不做,把娃娃给交给她看,娃娃少受罪,你也少受累。这还是春天,到了夏天背着娃娃出地,娃娃上了火怎么办?

  玉梅能说什么,只能苦笑。

  小丑丑出生五个多月,按虚岁已是一岁半的人,只靠那碗米汤和米面糊糊不顶用了,他经常饿得哇哇哭。玉梅疼在心上,问老年人,告诉她给娃娃喂烧山药。于是玉梅每天最不能误的事就是灶火里烧山药。

  烧好,圪渣皮玉梅吃,山药瓤玉梅嚼碎成糊状后,嘴对嘴喂给小丑丑。小丑丑除了住姥娘家喝了两个月羊奶外,就是靠吃烧山药长起来的。

  冬天来到了,两岁的小丑丑也会“娘,娘”的吆喝了,听到丑丑咿咿呀呀的叫娘,玉梅心里甜丝丝的。

  她看着女人们抱着娃娃串门时,身上围着的红虎头斗篷非常喜庆。特别是见老大家三小子的红斗篷早以在婆婆的张罗下做好了,她也非常想给丑丑做一个。虽然有布票、棉花证,却没钱往回扯红绸布,买新棉花,她心中非常着急。有心把自己结婚时的红花棉袄拆了改铰一个,但想想丑丑一个初头娃娃就穿改铰的斗篷还有点不忍心,于是在没一点办法之下为了她的儿子去求婆婆。

  玉梅抱着用小褥褥包着的丑丑进了婆婆家,只见婆婆盘着腿正在炕头上坐着,玉梅脸含微笑看着婆婆说:

  “他奶奶,人家娃娃们都有斗篷了,咱丑丑没有。我们有布票棉花证,可是没钱,能不能借给我两块钱,我也扯点红绸布,买点棉花给您孙子做一个。”,长了这么大从来没求过人的玉梅为了儿子破天荒第一次求人。

  说完这段话玉梅用充满希冀的眼光看着婆婆,她心想:婆婆平时再怎样看自己不顺眼,但为了她的孙子也能借给自己两块钱。两块钱,有两块钱足够拉布买棉花。沿斗篷边,作虎耳朵的白兔皮,本家姐姐去年就把除了给她儿子做完,剩下的全部给了玉梅,兔皮也够用。

  玉梅甚至好象看见婆婆一撩袄底襟,从腰(繁峙俗语,如背心状,有夹、棉之分)里缝的口袋里给自己掏岀两块钱—她知道婆婆身上经常装着几块零花钱。

  “没有,一分也没有。你看看,这么难看的一个娃娃,围上个红斗篷越难看啦?”,婆婆屁股板板的坐在炕头上一动不动,脸板的如同抹了霜,丑丑这个孙子在她眼里算个啥?

  “人们的娃娃们都有了,丑丑再难看也是你们冯家的根,他没有不叫外人笑话?”,玉梅再次听到当奶奶的嫌弃亲孙子丑,心里不舒服,口气也硬了起来。

  “笑话,谁想笑话就笑话,反正我没有”,

  “你没有?怎么给老大家做就有啦?”

  一听玉梅揭短了,婆婆不由恼羞成怒,她双手一按炕沿,站了起来,随着唾沫点的飞溅,手里抓着个苕帚圪瘩指着玉梅大声嚷:“老大家,老大家怎了?老大一年给我冰糖、饼干、罐头不住买,三树给我买过个啥?老大一年给我多少钱?三树你们就给我几斗粮食,能一样来?老大对我这么好,给他三小子做个斗篷做错啦?”。

  “你大儿给的钱是钱,你三儿给的粮食不是钱?你大儿给你买好吃点,你三儿和我没给你做营生?”,玉梅心想,反正掰开啦,就说清哇。可小丑丑哪里经过这阵势,听到大人叫喊,吓得“哇哇”大哭,就这样玉梅不仅没给丑丑借上做斗篷的钱,还生了更大的气,要不是丑丑的哭都不知道如何收场?于是玉梅借怕吓着丑丑为由退出了婆婆家。

  屋里婆婆边拍打屁股边叫骂的声音传出大街上好几丈远。

  第十话

  玉梅家。人物:玉梅,小丑丑、张四(10)

  玉梅抱着小丑丑回了家已近晌午,她受了委屈越想越生气:钱不借给也就罢了,还无端让婆婆劈头盖脸臭骂一顿,把个小丑丑吓得左哄右哄啼哭不止,索性饭也懒得做,做了也吃不下去。可是看着嗷嗷待哺的丑丑还没吃上一口,她又强打精神找了把炒熟的大豆,嚼碎嘴对嘴喂给了饥饿中的儿子。看着儿子滴溜溜灵动乱转的眼睛和红扑扑的小脸上有了笑容,玉梅伤心的泪水止不住地滴落着,她既恨婆婆的势利又心疼自己的孩子,可怜他没生到那有钱人家的家里。

等把丑丑安顿的睡着了,她把孩子放到炕头,瞅端完了亲,亲完了瞅端。心想不蒸馒头也要蒸(争)口气。决定把自己结婚时穿的那件红棉袄拆了给儿子改铰个斗篷。

  她走到外前地手拿钥匙插入锁孔,“个嘣、个嘣,”连拧几下打开红洋箱,手提箱盖绳绳,拉起箱盖从里面把自己结婚时穿的红花棉袄拿出来,再把箱盖住,她也没心情锁了。

  她拿着棉衣回到里面,往炕上一坐,从后炕放着的针线笸箩箩里拿出针棒棒,揭开盖盖,从里面挑出一根大茬针,正准备拆衣服,突然听见栅栅门“吱扭”一开,她抬头从玻璃窗一看,原来是头戴狗皮帽,身穿白茬羊皮袄的爹来了。

  玉梅一看爹来了,把针别到衣服上,把衣服往炕上一丢,就向外面走,当她开开外屋门,张四已走到当院。

  玉梅笑着说:“爹,你来啦,这么远肯定走乏了,快进家,上炕歇歇,我好做饭!”。

  张四笑着说:“梅哎,爹不乏,我已到砂河赶完集了”,张四说话中间已来到门圪台上。他把挽成八字形的一团指头粗的麻绳往台阶上一丢,提着一个用各种碎布头缝缀成的花布兜兜进了闺女家。

  张四先把布兜兜放在外前地的洋箱上,然后进了里头地,摘下皮帽,脱了皮袄,都放在后炕。等身子热热,站在炕沿跟下俯身瞅端睡得正香甜的小外甥,张四那黑红的脸膛上露出了慈祥的甜甜的微笑。

  玉梅抱回一捆玉茭秸烧火做饭,张四看到炕上闺女的红棉袄就问拿出来做什么呢?出门呀?

  玉梅没有和她爹说向婆婆借钱的事,就说要把这个棉袄拆了给丑丑改铰一件斗篷。

  张四说:“好好的棉袄拆了可惜怜的,再说咱丑丑一个初头头穿个改铰的斗篷也不好。这不是你娘早就想好了,我今天背了一大捆干松树枝到砂河卖了。按你娘说的拉了三尺红绸,买了半斤棉花,从咱家还拿下张熟好的白免皮。”

  张四说完,从外前地把那个花兜兜拿进来,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掏在了炕上。

  玉梅看着炕上的红布、棉花,眼里立刻滚出了热泪。她仿佛看见她爹鸡叫头遍就起身,热点饭一吃,背着一大捆柴沿着高低不平的山路小心翼翼地往山沟外面走去,走出十里大山沟,天才亮。把柴放到路边凸起的大石头上,松开臂膀,吃锅烟,歇一会再背上柴继续往前走。虽然后面的路平坦了,但还有二十四五里路。这一路上爹得歇几次,费多大的劲,流多少汗水才能走到砂河。为了他的小外甥,吃多大苦受多大累也是高兴的。

  玉梅看看满脸笑容的爹,再想想蛮横耍泼的婆婆,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说什么了。

  有了材料好下手,尤其心灵手巧的玉梅在娘家时因为姊妹里数她大,纪常帮她娘做针线活,练就了好手艺,做个斗篷根本不在话下。吃完午饭就动手,到了点灯的时候一个漂亮的虎头斗篷便缝好了。给小丑丑往身上一穿,小家伙平添了几份俊气,看上去也不太丑了。张四把小丑丑抱起来不住夸奖“喃娃顺眼的,虽然叫了个丑丑,可姥爷看喃娃一点也不丑。”,小丑丑也在玉梅的说教下,小嘴嘴“姥爷,姥爷”地叫着,稚嫩的语言虽说不清楚,但把个张四哄得高兴地合不拢嘴。抱着抱着突然觉得腰上一热,低头一看,原来是小家伙嗤了他一身尿。

  玉梅、张四大笑,小丑丑却撇着嘴好象受了委屈,“哇哇”地哭开了。

  第十一话

  玉梅院。人物:玉梅、婆婆、小丑丑、二树(11)

  天暖啦,地消啦,田地里也忙活开啦。老大家的新房也拾掇好啦,他们一家也搬新房啦,往年老大家种的那半个院婆婆今年开始种。玉梅自己用铁锹挖自己种的西半个院,婆婆指挥着二树挖东半个院。挖好各自用茭圪栏(高粱杆)或玉茭圪栏编排成栅栏,以防鸡狗,主要是防幼苗、瓜瓜葫芦或豆角角被鸡啄了。中间留条过道,供人出进。

  时间过得飞快,不觉夏天到了。两个栅栏里的瓜菜庄稼长得都很好,尤其婆婆栽种的那半个院更不错。栅栏上早早吊出两个拳头大的小葫芦,非常喜人。

  这天玉梅背着小丑丑地里干活回来,还没有走到大门口,老远就听见婆婆正扯着嗓子叫骂,大门口围着几个老太太和几个还不到念书年龄的小娃娃。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中有点慌,于是加快了脚步,在人们异样眼光的注视下进了院。

  婆婆刚才大声叫喊大声骂人就是为了吸引人们来观看,如同撂地滩打把式卖艺的,先独自白话卖嘴皮招引人。观众有了,就差对手。看见玉梅回来了,她马上兴奋起来,三分怒装成十分来发泄,要在众人面前耍耍自己的威风,显示显示自己的威严,在她心中,虽然是新社会,但婆婆就是婆婆,媳妇就是媳妇,媳妇永远在婆婆手里捏着。

  “三树家,你怎么啥也不管?你看看你家的鸡把我那俩个小葫芦啄成啥样啦?”

  玉梅听了婆婆的责问低头一看,果不,那两个让人喜爱的葫芦被鸡啄了几个豁口口,她也觉得非常不得劲。于是怯生生地对婆婆说:“他奶奶,这几个鸡什么也省(念xing)不得。您不要气了,等我园里的葫芦长大了您吃我的哇!”

  “鸡省不得,你也省不得?怎么不看着?叫它们啄我的葫芦,你是故意的吧!”,婆婆根本不听玉梅的好话继续责问。

  玉梅一听这话明白婆婆这是故意寻由头。于是说:“我背着娃娃出地了,能时刻看着?鸡啄了还能怨我?您不离院怎么也没看住?”

  婆婆一听玉梅没顺着自己认错,还有反驳的意思就提高了嗓门:“咋啦?你的鸡啄了我的葫芦,不怨你,那么还怨我兰?还是怨我的葫芦兰?”

  “丑丑跟我一前晌啦,还没吃一口了,也饥啦,也渴啦。我进家喂娃娃圪呀。鸡啄了,你寻鸡去,你是打它了,还是骂它了,由你。”,玉梅不想跟胡搅蛮缠的婆婆理论了,背着丑丑开开锁推门进了家。

  看着玉梅不和她反答,丢下她进了家,一想自己还没争出个高低,婆婆更生气了,边破口大骂,边抽了根棍子对着院里四处觅食的几个母鸡打去,一霎时母鸡“咕咕”叫着东躲西藏又跑又飞,鸡毛脱落四处飘荡。鸡东一只西一只地跑,她左一头右一头地撵,打着撵着,由于脚小身重,一下没踩实,一个踉跄,突然摔了一个屁股墩。这下更恼羞成怒了,两手拍打着地,连哭带骂,不仅骂鸡,更骂玉梅,甚至捎带着玉梅的爹娘。

  玉梅就象没有听见婆婆的骂声,抱柴烧火做饭一声不吭。

  婆婆看着自己叫骂玉梅不回应,如同一个巴掌拍不响,骂着骂着也觉得口干舌燥肚饥的骂不行了,正寻思怎么收场。这时二树从田地里回来肚饥的要吃饭,听人说他娘在三兄弟院里,便过来寻找。婆婆有了下台阶,便拍打拍打身上的土,唾了几口唾沫,和二树相跟着骂骂咧咧地走了。

  

  第十二话

  玉梅家。人物:玉梅、建光、竹君、竹敏(12)

  结婚已过去九年了,玉梅仿照样板戏《沙家浜》给丑丑起大名为建光。这几年又先后生了两个闺女,分别叫竹君、竹敏。三树两年前也从晴岚公社水利上回来了。一家人五张嘴,生活很艰辛,社员们说三树家吃饭的人多,挣工分的人少,现在的光景好象陷进了胶泥坑,要挣扎几年才能缓过来。他们俩口出地,建光在家照看两个妹妹,或者说建光和大妹妹竹君两个人照看小妹妹竹敏,兼做些力所能及的活。

  越穷越生,三树还想要个儿子。第四胎生下一看又是个闺女,只好狠下心来给了人。第五胎觉得生下来也难以养活,就在自己怀孕快两个月的时候,玉梅硬是墩在茅房里,双手在肚上连搓带揉,夹捋带打,把个已成形的胎儿流产到茅坑里。用这样近乎残酷的方法对待自己和腹中的胎儿,现在的人听见觉得头皮发麻,毛骨悚然,有点不可思议。但那个年代的母亲,尤其是玉梅,在那个艰辛的岁月里也只好对自己狠一点了,如果等怀胎十月生下来得少挣多少工分?少分多少粮食?

  按说坐小月比坐大月更需要加强营养和保养,但玉梅哪里有什么营养东西?每天只是红萝卜缨缨拌茭面或玉茭面在甑屏上一拢,就是一天的主食,这个饭能饱饱吃上就很满足啦。玉梅的好朋友三女给她送过少半升小米,刚熬点稀粥喝,婆婆吵着骂着引着二树来要生活费了。这个是另家定下的,玉梅只好忍气吞声能有什么办法?只能任由人家叫骂。第二天就又拖着虚弱的身体出了地,一来图个耳根清净,二来也好早点给婆婆打清这年的生活费。

  

  第十三话

  玉梅家。人物:玉梅(13)

  生产队分粮食不仅按工分分,还要按人头分,虽然小娃娃分半个人的粮,但初结婚时的那一个泥瓮显然不够放,于是玉梅和绝大部分人家一样再多捏几个。一来为了放粮食,二来当个摆设。

  捏泥瓮看是简单,其实也不容易。首先选土,雨地村的土都是肥沃的黑土,颗粒粗糙没粘形,不适合捏。只有选滹沱河北面黄土坡上的黄土,这种土细腻有粘形,非常适合烧砖烧瓦,捏泥瓮,以及掺上牛粪和起来抹炕面抹地面。

  三树玉梅借上小平车从五六里远的北坡上把黄土拉回院里,再把买回来的草纸或个佰泡在洗衣裳盆里,浸泡一个多钟头,用手抓成糊状即可。然后把这些糊糊水和过完筛子的黄土以头发、莜麦芒芒、牛粪掺杂到一块,用炒拐一样的东西来回忽搅捣达,直到把泥捣的紧颤颤,软硬合适,就可以捏了。

  捏泥瓮通常都在夏天,挑一个有阳婆的好天气,寻一个大瓷瓮,一般都用疙瘩瓮,把它口向下反扣 ,两手抓泥先从瓮底开始捏。瓮底的泥抹个一寸厚,瓮壁有个六七分,不用泥压,全用手抹。先抹一个瓮的三分之一就停下,等待这些泥干一干,不往下坠时再抹到瓮的大肚那一圈,抹好再停下,待这圈泥干切后,抹最后面的瓮口处。天气好,半天就能捏成一个瓮。三五天等泥干透,两手扶住泥瓮轻轻忽摇慢慢转动,感觉泥瓮与瓷瓮已完全分离,两个人一人一手搬瓮底,一人一手扣瓮口,把泥瓮翻过来,再用黄土细泥里外重抹一次,等再一次干透,用白涂刷刷刷,一个泥瓮就成功了。玉梅一连捏了五个一样大的泥瓮,齐整整靠墙一站,再配上用茭箭箭串成的茭帘盖盖,一下就给这个旧家增添了喜色,增添了光彩。

  地虽然是土地,但经牛粪拌黄土水一光抹,瓷定定的一尘不染。大红洋箱用鸡毛掸掸后,再用包着破碎的蓖麻籽一擦,油光可鉴,能照出人的影子来。

  玉梅抬夺了三个孩子,但个个十分乖巧,不象别人家的孩子,地上捣个巴洞,墙上戳个窟窿。席子破碎的地方都用茭蔑蔑修补好,虽然是旧席子但扦抹的干干净净。炕上的盖窝垛得整整齐齐,就连见过世面,在玉梅家吃配饭的下乡干部也称赞不已,社员们都夸玉梅酸正(繁峙方言,精干之意),是个心灵手巧持家有道的好媳妇。

  

  第十四话

  玉梅家。人物:玉梅(14)

  人多鞋多,玉梅也和大多数女人们一样,一年不住地做鞋,特别是冬天夜长,更是做鞋的好时节。鞋面比较省事,纳鞋底最费事。

  先从一把麻团里均匀分出细细的三缕麻皮,坐在矮凳子上,撩起一条裤腿,把麻放在腿肚上,左手抓住麻皮头部,往右手心唾点唾沫,然后用右手按住那几缕麻皮在腿上向一个方向搓,三缕合一,成了细麻绳,绕成一坨备用。也有的人是用拔吊或捻线坨捻麻绳,但玉梅嫌那样捻的绳绳不紧,一直用腿搓。

  把碎布头一层层用面糊糊做成的浆糊粘在一个长方形的平板板上,最下面铺一张牛皮纸,刷一次浆糊粘一层布,一般粘上五六层就行了。最上层粘一块白洋布做面,这叫打衬,等晾干揭下来按鞋底的大小剪好,纳鞋底前先把边沿用白布条包好,缝住,就可以用麻绳纳了。

  纳底用的工具主要是针锥,左手抓紧鞋底,右手用针锥先在鞋底上扎个孔,抽出针锥,再用针鼻上带着细麻绳的大茬针从那个小空穿过去,顶针一顶,右手拇指食指捏住针尖往出一拽,算是一针,就这样密密麻麻地在鞋底上纳满针脚。

  别看一个纳鞋底也有花样,也看手艺。给大人,为了耐实,都纳的是辫纳;小孩子鞋底的针脚就有麦穗穗、花椒眼、八字、万字等形状。

  孩子们已睡熟,煤油灯下,玉梅还在纳着鞋底,她右手腕上套着一个用袜子腰做成的套子,拽麻绳时缠绕上可省许多劲,并且能减轻勒手的痛苦。为了好穿针,还时不时地把针在头皮上摩擦一下。

  既为了省油,又为了光线暗孩子们睡得好,玉梅把灯焾调小,但就这样每晚她的鼻孔都被煤油烟熏得黑呼呼的。这样年复一年地,直到有了胶皮底以及塑料底才停止搓麻绳纳鞋底的营生。

  

  第十五话

  玉梅家,野地里。人物:玉梅、社员若干(15)

  人口多,粮食少,还喂着几只鸡,一头猪。光靠队里分的那些粮食根本不够吃。玉梅便在生产队上工之余,起早贪黑,春夏去野外依次挑(挖)蒿蒿头、菇菇英、小苦菜、捋杨树叶;秋天撅年蓬、拾萝卜缨、捡玉茭穗、套山药,以此补贴口粮的缺陷。

  其中套山药是最有意思的。每年队里出完山药,队长马上就派耕地的把式,手扶单铧洋犁,鞭赶双套牛俱(说牛俱,其实雨地村拉地的是骡子)耕地,后面跟个拾山药的。耕一次地还能给生产队拾许多山药。耕完磨平,社员们就可以进地套山药了。按说磨得平平的地是不允许再挖的,一挖就不平了,可在那个时期,队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彼此心照不宣了。

  地里不仅有套山药的大人,还有跟着看红火的娃娃。你在这里挖,他在哪里挖,各挖各的。可挖着挖着绝大多数人们就转移地方了,这儿挖几锹,那儿挖几锹,半天挖不出几个。

  而玉梅和别人不同,选中一个地方就一直在这个地方挖,每次玉梅套出的山药都比别人多。人们说玉梅会套,山药尽跟她走了。可谁知道玉梅费了多大劲,流了多少汗。

  还有的人套山药不是专心致志地挖,而是想着寻瞎佬(鼹鼠)窝。瞎佬会偷山药,打的洞深,如果寻见,一窝能有一箩头山药,这是可遇不可求的,碰一次真不容易。不过也有,如果有人挖出了瞎佬窝,人们山药也不套了,都围上去看红火。狡兔三窟,瞎佬也一样,好几个洞,不知那条通往它的储藏室。人们就指挥呀,这个说从那儿挖,那个说从这儿挖。当真挖见它的储藏室,看见那放的白生生的一窝山药时,每个人都是开心的,欢声笑语响彻田野。

  玉梅也和别人家一样,不仅粮食紧张,烧柴也紧张。队里分的那些茭圪栏、黍秸、豆秸等根本不够一年烧。收完秋后有的人拿上搂耙搂荒草枯树叶,但更多的人喜欢刨茬。

  黍茬虽然好烧,但量太少,玉茭茬大,量也多,但难刨也不好抖土;只有茭茬量既大,又好烧,还好抖土,人们都喜欢它。

  开始是三树每天早上出去刨或从耕了的地里直接抖,但每次回来只闹不多点。玉梅生气,叫三树早上在家做饭,她闹柴去。两人一换,玉梅每天一早上闹回的茭茬比三树闹回的三倍还多。

  三树不在家时,全家人的用水就得玉梅担。十几丈深的井,一个女人摇着辘轳往上绞一桶水非常不容易,既要用上全身的力气,更要全神贯注,稍有不慎,放了野辘轳那可不是耍的,特别是快绞到井口没一点劲时,最危险!但每次玉梅都凭她坚强的意志顺利地把水绞了上来。

  社员们说玉梅做什么都是个干将,要选她当妇女队长,她以孩子小为由推脱了。

  

  第十六话

  玉梅家,人物:玉梅,婆婆,娃娃们。(16)

  有一年婆婆喂的一头半大小猪不知道怎么死了,她把这个小猪先提到大媳妇家,说叫大媳妇褪褪毛,拾掇拾掇吃哇。大媳妇说,褪毛麻烦的,不怠。于是婆婆又把小猪提到玉梅家,叫玉梅拾掇。条件是拾掇好给大媳妇分一半。听了婆婆的话,玉梅心中不痛快,正准备说也不怠,但看着娃娃们盯着小猪露出馋嘴的眼色,就答应下来。

  她先烧了半锅开水,把小猪的毛褪得干干净净,露出雪白的躯体。开膛拔肚,拾掇停当,一分为二给大嫂家送去一半。此肉虽然娃娃们吃得香,但玉梅心里始终有个疙瘩。

  又有一回,婆婆喂的一条小狗死了,直接给玉梅拿过来,还是那句话,拾掇好了和老大家一家一半。这次玉梅不为所动,婆婆只好拿给老大家,大媳妇说不想拾掇。婆婆第二次拿给玉梅,玉梅说不要,婆婆只好讪讪地把这条小死狗给了别人。

  

  第十七话

  玉梅家,野地里。人物:玉梅、建光、竹君、竹敏、店掌柜(17)

  第二年,阴历七月份,雨水不断,尤其是十二、十三、十四,淅淅沥沥的雨下个不停。繁峙的风俗七月十五是捏面人包包子的日子,也是上坟祭祖的日子。生产队分的麦子早以磨成了白面,普通的面粉平时给娃娃们蒸顿馒头解馋,头栏面就等着这个时节捏几个面人,蒸锅包子,以及过大年包饺子了。

  面人已做好,娃娃们一人一个,上坟的纸钱也用印板印好了。可是家只中只有三两毛钱,连一斤肉也割不回来,娃娃多半年了没见过荤腥,明天就是十五,怎么让娃娃吃顿肉包子呢?此时的三树又参加了修建京原铁路民工团,千斤重担又都压在了玉梅身上,街房邻居都或多或少地割回了肉,可自己手头没钱怎办呢?她焦虑不安地看着外面的雨,脑子里想着办法。突然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割草卖钱!

  这几天经雨水的浇灌,田埂上的草疯长,割一背草很容易;砂河南关车马大店长年收购青草和干草(谷子秸)。这还愁个钱?她为自己想出这么个主意而兴奋不已,热血上头,说干就干。在磨石上把镰刀磨得飞快,拿了条细单绳,吩咐建光看好两个妺妹,说娘要出去给他们挣割肉的钱。

  十岁的建光见娘拿着镰刀绳子,又看着不住下的雨水,说让竹君看竹敏就行,他要跟着。

  玉梅心一热,说什么也不叫儿子去,可建光吵着闹着非要跟着。玉梅拗不过儿子,给他找了一条塑料袋,把底角折成三角形的一个猴帽,戴在头上,成了一个简单的雨衣。玉梅也戴了顶旧草帽,又再三吩咐两个闺女乖乖在家,不要乱跑,两个闺女懂事地答应。她娘两个顶着发冷的雨水,踩着泥泞的土路来到村北的一条田埂上。

  这条田埂上长着牲畜最爱吃的白草,足有尺半高,玉梅大喜,放下绳子便弯腰割了起来。镰刀快,草好,她又不惜力,一会就是一大抱。浑身上下早已湿透,割了一气,她直起酸困的腰回头向后看,只见建光正用两只小手拽住一缕白草用力地向上拔着。玉梅心一疼,紧走几步来到儿子身旁,只见儿子的小手已被韧劲十足的白草勒破了。眼泪和着雨水从玉梅的脸颊上不住流下,她护住儿子的小手,用嘴在伤口上轻轻吹了吹,从破旧的衣服上撕下一缕布条给儿子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又挥舞起了镰刀。

  临晌午雨略小点,玉梅先把建光送回家,然后回到割草的地方,把青草放在田埂上用绳子绑好,靠着青草坐下,两个胳膊伸进绳套里,挽个活扣,脚、腿、腰一起用力,背起湿漉漉的青草,低着头向砂河走去,这时雨又大了。

  走到砂河南关车马店,店主看见玉梅这个落魄的样子都吃了一惊。听玉梅说明情况,过完枰不仅没抛水份,还多给了她两毛三分,筹了整两块。

  玉梅捏着这来之不易的两块钱,对店主表示谢谢后,拿上绳子直奔食品(当年收购屠宰猪羊并卖肉的单位,那时社员养的猪只能买到这里,不是吃的东西),可惜今天的肉早卖完了,工作人员说让她明天再来。

  虽然今天没割上,但兜里有钱,心中不慌。当她回到家,十岁的建光和七岁的竹君已从柴房里抱上柴禾把饭热好了!

  第二天,天完全晴了,玉梅早早起来去砂河割回了二斤肉,除了包包子,中午还炒了盘肉菜,她看见娃娃们吃得那么香,舒心地笑了!

  

   第十八话

  雨地村,玉梅家。人物:玉梅、河南女人、婆婆、几个孩子(18)

  这天,又是一个阴雨天,已经连着下了两天的雨还不见停。傍晚的时候,雨渐渐地小了。玉梅看见水瓮里的水不够做饭和喂猪了,于是,头上戴了个破草帽担着一担胶皮桶,朝村里唯一的辘轳井走去。走到一户人家的大门洞时,看见有几个人围在一起议论纷纷地在说着什么,出于好奇她也凑过去看个究竟。走到近前一看,原来是一个衣着破烂面容憔悴的女人,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在石墩上坐着,跟前还站着一个面带忧伤瘦弱的小女孩。

  听人说她们是从河南老家逃荒出来流落到这儿的,社员们都议论纷纷话里话外说着同情这母女三个人的话,但没有一个收留的。玉梅看了看担着水桶走开了,等她担上水再次经过时,村民们已陆续散开各自回家了,大门洞只剩下河南女人母子三人了,天渐渐黑了下来,玉梅心想:鸟儿还有回窝宿眼的时候,刚下完雨天黑路滑的这母子三人没人收留,他们该去哪儿呢?于是,她放下水桶走上前说:“大姐,我家男人不在家,你要不今晚先去我家歇歇吧!”女人惊诧地看了看玉梅,随即应到:“妹子,谢谢你了,谢谢你的菩萨心肠,”边说边弯腰连连鞠着躬。旁边的小女孩一听玉梅说让去她家,愁苦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机灵地说:“谢谢阿姨!”

到家后,玉梅便忙着张罗做饭,虽然是些野菜窝头之类的粗茶淡饭,但对于一个旅途劳累逃荒出来的母子来说无异是雪中送炭。那夜,七八个人挤在一条热炕上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夜晚。

  第二天刚吃过早饭,婆婆听人们说玉梅把逃荒的河南女人领回了家,便怒气冲冲地找来了,一进门劈头盖脸地冲着玉梅就骂:“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还往家领别人,三树就算受死也养不活这一家人,你想做好人把人领到你娘家去。”

  河南女人一听这话连忙说:“大娘,别生气,都怪我们娘仨给玉梅添麻烦了,我们这就走。”玉梅难为情地说:“大姐,你别介意,我婆婆是冲着我来的,你看这……”,说话间河南女人已领着孩子们走出了门外,玉梅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心酸地流出了眼泪。

  

  第十九话

  玉梅家。人物:玉梅、孩子们。(19)

  建光十二岁那年正月,玉梅又抬夺了个儿子,小儿子的出生给全家人带来了欢乐。哥哥抱,姐姐哄,爹也爱,娘也爱,小光(建光的兄弟就叫小光)成了全家人的宝贝疙瘩,如同十二年前的小丑丑一样。

  那几年,虽然生活上玉梅有压力,但精神上也有愉悦的时候。特别是晚上窗子上挂的小喇叭传来“翻身道情”、“山丹丹开花红艳艳”、“高楼万丈平地起”等这些优美动听的革命歌曲时;当她跟着三树学会看诸如《野火春风斗古城》、《金光大道》、《战斗的青春》等激励人心的长篇小说时;当看着一个比一个懂事的孩子们时,就会忘了忧,忘了愁。

  

  第二十话

  玉梅家。人物:玉梅、孤女翠桃。(20)

  玉梅家吃中午饭时,经常会悄无声息地走进一个穿着破烂衣服的小女孩。她的岁数和玉梅的二闺女竹敏差不多。脏兮兮的小脸蛋上还有两个酒窝,但这两个酒窝里装的不是酒,而是深深的忧伤。没事干时,她的小手老是在又黄又软的头发上挠着。

  每当她怯生生地进到玉梅家,靠着炕沿跟站在那里时,玉梅以及竹君、竹敏总是会热情招呼她。递过一个窝头或一个茭角给她吃。这时,小女孩会用她那会说话的眼睛看一眼关心她的这家人,然后狼吞虎咽般地把给她的热饭吃下。吃完以后,虽然肚子还不满足,可是她的心已满足,毅然地掉头离开。

  这个小女孩叫翠桃,两岁时她爹煤窑上出了事,丢了性命。妈妈改嫁要带她走,可她奶奶吵闹着不让带,说什么要给儿子留个根。结果小翠桃受了大制。

  她那个人送外号“玉壶嘴”的奶奶从小翠桃两岁到六七岁就没有给她吃过一顿饱饭,如果发觉她“偷吃”柳碟里的剩饭时便会在小翠桃那单薄的胸脯上,瘦小的胳膊上连扭带掐,为了让小翠桃长记性“不偷吃”,甚至喂她鸡屎。小翠桃如杀猪般的尖哭尖叫传到左邻右舍,钻进人们的耳朵里,但谁能如何?低声骂一句罢了。

  至于衣裳,腊月数九天也难穿上一件棉袄。五六岁时,能干的活她奶奶叫她干,干不了的强迫着也叫她干。冬天睡觉睡后炕,夏天睡觉随地躺,饿的急了甚至和小狗小猪争食。全村人对这个可怜的小闺女报以同情心,可真正有实际行动的只有玉梅。虽然自己家的粮食也不够吃,但只要小翠桃来到,那怕自己少吃一口,也一定给她点吃的。

  隔个半月二十天,玉梅必定会用缠上白洋线的篦梳沾上水给小翠桃捋捋头上的虮子虱子。

  捋完再用半盆热水揉点碱面给小翠桃洗洗头洗洗黑脖子。洗的过程,洗的时间和给竹君、竹敏完全一样。这时,小翠桃眼含热泪,好像体会到了母亲的疼爱。

  玉梅越是对小翠桃好,“玉壶嘴”越恨玉梅,有时当下嘲讽:喃们家穷塌锅啦?用你给喃孙女吃的兰?我手断啦?不会给喃孙女梳梳头?有时背后咒骂。原因是小翠桃有了玉梅这个撑腰的,她要打要骂的时候,小翠桃就会跑到玉梅家躲起来。但无论“玉壶嘴”如何冷嘲热讽和咒骂,玉梅不为所动,对小翠桃一如既往。

  气得“玉壶嘴”和玉梅的婆婆结成了“压梅”联盟共同对付玉梅,可怜的玉梅婆婆还得意洋洋,认为有了知心人可以共同对付媳妇了。

  

  第二十一话

  玉梅家。人物:玉梅、婆婆、三树、二叔、二婶、二树、娃娃们,看红火的。(21)

  建光十三岁这年夏天,老天爷大旱,一个多月没下一滴雨,雨地村也没雨。地下水降低,大口井只能抽出细细一股水。夏收时玉梅家只分了三几十斤麦子,也舍不得吃,准备存下过大年用。

  大部分社员家里缺粮,玉梅这个六口之家缺粮更加严重,五黄六月玉梅一家只能以半糠半粮渡光景,这一天婆婆又来要生活费了。

  婆婆进了家,一屁股坐在

炕上对三树说:“三树,把欠我的生活费给了我吧,我们也没吃的了。”

  其实三树一见他娘过来心中就思谋没好事,不由心惊胆颤。于是说:“娘,我们家里只有多半泥瓮谷子和分的那三十来斤麦子。我正四处求人想往回借点茭或玉茭夹和到秋粮下来。你不看见玉梅每天出去挖野菜?我一给你,娃娃们得饿死,不信你看看”,说完他走到外前地把几个泥瓮都揭开,叫他娘看。

  他娘跟出来看到前面五个泥瓮里什么粮食也没有,只有靠门那个里面还有多半瓮谷子。

  “我不管,反正说好的生活费你们得给我。你也知道,你那个愣二哥没底能吃,一顿吃不饱就和我闹饥荒;你爹饭量也大,吃不饱能给队里放行羊?”

  三树听着他娘这话没有商量的余地了,愁眉苦脸地低着头蹲在了一边。

  玉梅看着坐在炕上阴沉着脸的婆婆,只好陪着笑脸央求道:“他奶奶,看在娃娃们的面子上您先回去吧,等秋粮下来了我就给您送过去。”可婆婆根本不吃这一套,板着脸说:“我看你们是不想给了,今天你借也得给我借回来”。

  玉梅看着婆婆画着圈圈要,心想:虎毒还不食子了,婆婆的心比虎还毒。我当媳妇的是外人,可儿子孙子是你的亲人,难道儿子孙子还比不过那二斗玉茭亲?黄世仁逼债杨白劳也不过如此吧。公公和二大伯放羊,除了工分粮劳力粮,还余外补助三百多斤,婆婆家根本不缺粮。她越想越气就说:“你家泥瓮里,马蹄箱里高粱玉茭满满的,几年都吃不了,都起麻牛(一种学名叫白星花金龟的昆虫)了,我们家就那半泥瓮谷子还是全家人的口粮,全给了你让我们一家人糊嘴呀?”

  婆婆被玉梅一席话顶撞的无言以对,但她哪受过这样的窝囊气,不但口粮没要上还被媳妇数落了一顿。

  婆婆气急败坏地拍打着炕吼叫着:“反了你了,欠我的粮你不给,还敢跟我顶嘴了?今天我也不活了,死给你看!”,话音刚落,只见坐在炕上的婆婆白眼连翻两下,突然跌倒在炕上,白沫糊糊从嘴里溢出,吓得竹君、竹敏又哭又叫。

  玉梅虽然知道婆婆的厉害,但这种装死卖活的把戏还是第一次见,心里也感到害怕了,不知如何办?她抱起小光,引着两个闺女准备到外面走走。三树手忙脚乱地一边安抚着娘,一边又吩咐玉梅去找自己本家的二叔二婶。

  二叔人称“乐二叔”,肚量大,心胸阔,天塌下来也是一副笑模样。玉梅过去把情况一说,他开口一笑,露出两个镶嵌的金牙说:“没事,不要怕,你婆婆那一套,我一去就疗治好了”。

  二叔二婶他们来到玉梅家,只见婆婆还侧着身在炕上躺着。二叔俩口子边“大嫂,大嫂”地吆喝,边推她的腿,可婆婆一声不吭。

  二叔用手指在婆婆鼻下一试就笑了,大声在婆婆耳边说:“大嫂晕过去了,快给我寻个大茬针,从她鼻刺(人中穴)上扎几针就好了!”

  二叔见婆婆还是毫无动静,于是叫玉梅寻了根纳鞋底的大针在婆婆的鼻刺便扎了一针。针出血出,可婆婆紧咬牙关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二叔二次扎针,可还是劳而无功。

  三树看着躺在炕上一动不动的娘,心里也发毛了,急得直挠头。

  屋里以及院外窗台下陆续来了好几个看红火的社员,她们正在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屋里,二叔又笑着说,“三树,快从茅池里舀一勺大粪水给你娘灌下,迟一会就没命啦!”

  三树一听二叔说大粪水能救活他娘,将信将疑地答应一声就往外走。心里想二叔这又是使的什么招?

  这时二叔看见婆婆嘴角一抽,脸蛋上的那块横肉不住抖动,两眼略睁出一条细缝又马上合了回去。不过二叔清楚地看见这一闪而过的眼缝里透出一丝凶光。他知道大嫂是冲他来的,于是对着她狡黠地笑了笑。

  正闹腾着,傻子二树不知听谁说他小婶把他娘气死了,又急又气跑到了玉梅家,看见几个人在地上站着,他娘在炕上躺着,不由分说,便透死日活的大骂玉梅,也不管玉梅还抱着他的小侄儿,冲玉梅的肩膀就是一拳头。玉梅只觉肩膀生疼,不是地下的人扶住差点就跌倒了。

  玉梅伤心、憋屈、气愤甚至大过了疼痛,不由地放声大哭。竹君、竹敏以及放学回来的建光看到娘被奶奶和二大爷欺负成这样也都哇哇哭开了,一霎时,哭叫声吵杂声充斥着整个院子。

  “大嫂,别装啦!看看你一个人把好好的人家闹成啥样了?”,二叔用劲一喊,婆婆一睁眼,腾地坐了起来。可由于侧身躺得太久又加上气劲大,那半个身差点没站起来。看红火的人们发出了“嘘嘘”声。

  婆婆见今天也闹不下个长短了,拉上二树就走,可还是撂下狠话要玉梅把粮食送过去。

  别人都走散了,只留下玉梅一家六口人愁眉不展泪眼婆娑地叹着气。

  

  第二十二话

  杨家窑路上。人物:玉梅、三树、司机、建光、小光(22)

  黄土路上间或有一辆解放牌汽车或手扶拖拉机驶过,走亲戚或赶集的以骑洋车和步走的为多数。

  玉梅穿着碎白花薄衫,怀里抱着两岁的小光,建光挎着一个三树参加修建京原铁路时部队上赠送的黄色军用挎包,挎包里装着两条面布袋。

  三树推着他那辆旧东方红自行车跟着走在后面,当他们步走到杨家窑时,玉梅回头对三树说:“你回去吧,竹君竹敏她俩个还不知道咋哭了?昨晚咱俩不是商量好了吗,我宁愿引上建光弟兄俩出去讨吃也不想在家里受你娘的气了。我们要上米面,你来取。地方我说给你了,怀仁韭畦有我一同长大的好姐妹山花。还有一个原来和我们是邻居,现改嫁到那里的,非常亲我的存叶嫂,她,你也知道,我们去那里受不了制。”

  三树泪眼婆娑,哽咽着说:“玉梅,要么咱离婚吧,跟上我这个无能人,再加上俺那个嫌贫爱富不讲理的娘,你一辈也别想过好光景。离了婚,你再寻一个,那个人不比我强?”

  “你别说了,死活我也是你的人。再说就是为了咱娃娃们我也不会和你离婚。咱们一点脏良心的事也没做过,老天爷会保佑咱们的,以后肯定能过好光景。”

  三树听了玉梅的话咬着牙点点头。

  看看天也不早了,他们就站在路边拦拉货汽车,前两辆司机都不给停,第三辆停住了。司机问他们去哪里?玉梅说去怀仁韭畦。司机说能捎他们到金沙滩公社翰林庄村,下车后步走离韭畦村也不远了。

  三树玉梅千恩万谢,玉梅娘仨在司机和三树的帮助下坐在了车厢里。气笛一声长鸣,三树肝肠痛断,目送玉梅娘仨坐的汽车向北飞驰而去。

  

  第二十三话

  怀仁县韭畦村。人物:玉梅、建光、小光、海军背心小学生以及他的同学若干。(23)

  临近中午,汽车到了翰林庄,司机帮玉梅把建光和小光抱下车厢。等玉梅也下了车,指给她韭畦村的路口方向,在玉梅的感谢声中开车走了。

  玉梅抱着小光,和建光沿着一条从翰林庄通往韭眭的乡村大路向前走去。

  道路两旁的玉茭地一块挨着一块,玉茭已吐了穗,肥足水足,都长得黑绿黑绿的,一看今年的收成错不了。

  建光从家乡第一次来到这么宽广的平川,四处看不见山,非常震惊。原来他认为砂河雨地就是最大的地方,现在才知道自己如同井底之蛙。

  时当盛夏,天气炎热,他们仨人来到了韭畦村后已过响午。街上没有大人,只有几个不睡午觉的小学生在树荫下玩。玉梅她们也在树荫下坐下后,这些小学生一看来了三个生人,都围了上来,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她们。其中一个穿着海军领背心的,十来岁的小学生手拿一块玉茭窝窝边吃边走到玉梅身旁不解地看着她怀中的小光。

  也许小光闻见了饭香,也许是饿的不行了,黑黑的大眼睛瞅着这个小哥哥手里的窝窝头,嘴里咂吧着伸出一只小手就要拿。

  小学生说:“婶子,这个小弟弟饿了吧?把我这块窝窝给他吃哇!”,玉梅一听这话全身犹如轻微电击一般舒服,从心里传到每个毛孔。从昨天婆婆要生活费开始,到现在十足一天一夜的时间,她的脸上没有出现过笑容了,现在看到面前这个十来岁娃娃暖心的举动,心情犹如阴霾的天空见了一线晴天,久病之躯有所好转那样愉悦。她接过小学生递过的窝窝,掰开,一点点喂到了小光嘴里。建光看娘喂弟弟窝头,喉咙里好象也伸出一只小手,赶紧掉转头暗咽了几口唾沫。

  小学生看见小光吞咽窝窝有点困难,又跑回家舀出一碗水递给玉梅。玉梅眼窝一热,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滴在了水碗里。什么叫雪中送炭?身处陌生的他乡,一个十来岁的小学生给了她娘仨最好的答案。

  一碗水建光喝了几大口,玉梅呡了一小口,余下喂了小光。

  玉梅原本先去山花姐姐家,喂喂小光再出去要饭,可现在小光已吃饱,于是决定现在就要。

  要饭乞讨,古往今来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谁愿意走这条路?谁能下了这个决心,谁能张开这个口?俗话说大闺女讨吃死心眼。玉梅虽然不是大闺女,但才将近三十岁,生活的艰辛并没有摧毁她的容颜,比起初结婚之时,现在的玉梅更有一番成熟的美。婆婆这样欺负她,如果另找个男人谁能说什么?可她为了几个娃娃,为了那个爱她的三树,为了舅舅给她灌输的那条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古训,硬肯讨吃要饭也做不出那令人不齿的事来。玉梅是个极平凡的人,极平凡的人却做出了不平凡的举动!为了孩子们能吃口饱饭,为了能尽快把欠婆婆的生活费凑够,玉梅才做出了这个背井离乡忍辱负重的决定。

  于是玉梅鼓足勇气,抱着小光,领着建光,向离树荫最近的这家人院内走去。

  

  第二十四话

  韭畦村。人物:玉梅、建光、小光、山花、山花丈夫以及小学生、女社员、喜梅、喜恩。(24)

  玉梅娘仨向这个院内走去,几个小学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也跟在后面。

  可建光知道自己和娘进去要干什么,于是从挎包里拿出一条洋面口袋,紧走几步超过他娘,虽面有羞色,觉得难以张开口,但现在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思谋肚皮总比面皮重要,自己开口求人总比娘开口求人要好。于是开口用只有他身边的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吆喝:“大娘婶婶,给我点哇!”

  小学生们一听他们是要饭的,边高声叫唤:“小讨吃,看小讨吃!”

  叫声惊动了女主人,出来一看,见是个年轻漂亮的媳妇引着两个娃娃来要饭,明白不是走到特别困难之处谁愿意走这条路。于是返回家中搲出一碗玉茭面倒在了建光手里的面袋里。

  建光用感谢的眼光看看主人,诚挚地说:“谢谢大娘!”

  他们转出院子后,建光让他娘和弟弟还在树荫下休息,说自己一个人去要。

  玉梅抬头看看这火热的太阳,又低头看看怀中的小光就同意了。吩咐建光寻根木棍,小心被狗咬。

  那几个小学生纷纷说,婶婶不怕,我们知道谁家有狗,谁家没有,先到我们家要去。

  建光跟着几个小学生,先到他们家,每人都给他一大碗玉茭面。有的小学生听说他还没吃饭,便拿了窝窝头给他吃。到别人家要,少的也有半碗,大部分的人家给多半碗。要了几家,面袋就沉甸甸的,建光几乎拿不动了。几个小学生和他抬着又回到树荫下。

  玉梅看到儿子要回这么多玉茭面,很高兴。但肚子饿得实在走不动了,就决定去山花家,先吃饭。向社员们打听清山花家的地址,便把面袋挎在背后,用一个胳膊拽着。另一个胳膊抱着小光,引着建光向山花家走去。

  好姐妹相见分外惊喜,分外亲切。山花边给玉梅他们做饭边和玉梅拉答。当得知玉梅是被婆婆逼的出来要饭时,为玉梅的遭遇落泪;当知道他们是从翰林庄过来的时,说存叶嫂就在翰林庄。并吩咐她男人骑洋车去存叶嫂那里报信。

  玉梅他们吃完饭,少坐了会,留下建光在家里看小光,玉梅自己又出去要回半袋面。下午五点多,存叶叫她的闺女喜梅和儿子喜恩来韭畦接玉梅他们了。

  

  第二十五话

  韭畦到翰林庄的小道上,人物:喜恩、建光。(25)

  玉梅他们来韭畦时走的大道,现在回翰林庄由喜恩他们引着走小路。

  出了韭畦村,喜梅骑着洋车带着玉梅和小光头里走了,喜恩和建光后面步走。

  喜恩和建光是儿时的伙伴,他和他姐姐跟他娘一同来到怀仁,已有五六年。这几年喜恩与建光一直也没有见过面,今日在这个特殊的时候相见都非常喜欢。建光虽然逃难在这里,但毕竟还是个娃娃,也不觉得多难过,于是两人嘻嘻嘻哈哈边走边玩。

  小道北畔还有一条小溪,宽处有个二尺多,窄处才尺把半。小溪两旁生长着许多建光没见过的水草。

  他们正走着,喜恩忽然说:“建光咱捞鱼来。”

  “哪里有鱼?就这条小河里?水还没一脚板深了,能有条鱼?”,建光看看脚下清澈见底的小溪不相信有鱼便反问。

  喜恩把鞋一脱,把裤脚往上一挽,便下到了小溪里。他弯下腰一扒拉溪边的水草,只见几条黑脊白肚的小鱼惊恐地从水草下钻出来向前游去。有一条游得慢的,被喜恩双手一抄,连鱼带水扔到小道上。四五寸长的小鱼在土路上不住蹦跶,建光一看乐了,原来真有鱼!

  于是他也脱了鞋,挽起裤脚跳下了小溪,象喜恩那样用手捞鱼。

  他们捞一阵,然后上到路上赤脚板板手提鞋往前挪几十步再下水捞,玩得不亦乐乎。

  建光虽然家在滹沱河畔,但正处滹沱暗流那一段,除了发山洪,平时连水都见不到,更何况捞鱼?现在他并不在乎捞多捞少,关健是快乐。虽然太阳晒得他头一阵一阵地疼,但在清水小鱼水草这些稀奇东西的刺激下,什么也顾不上了。

  

  第二十六话

  翰林庄存叶嫂家。人物:存叶嫂、玉梅、喜梅、存叶嫂二婚丈夫、建光、喜恩。(26)

  他两个还在捞鱼,而喜梅已用洋车把玉梅和小光带到她家。存叶嫂子一见玉梅,忙把她母子二人一同揽在怀里,叫了声“梅哎”,便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玉梅见到了好多年没见过面的嫂子,如同见到了至亲一般,心里多年的积怨和委屈瞬间随着眼泪喷薄而出,她像个挨了打的小孩子一样依偎在存叶嫂身上哭泣着,这种情况就是在她爹娘前也没有过,在婆婆家受多大气她也没有和爹娘诉说过。可在异乡他地,面对从小就看好她的存叶嫂玉梅敝开了心扉。

  过了好一阵存叶嫂停止了抽泣,她吩咐喜梅把院内的黄瓜摘回几条,叫玉梅吃,一边又吩咐她的男人赶紧和面蒸馒头。晚上要吃,留下的酵一下发不了面,便用小苏打。存叶嫂则陪着与玉梅俩拉家常,听玉梅哭诉着这些年的遭遇,存叶嫂时不时的抹着眼泪。等存叶嫂的男人把饭菜都做的差不多了,这时,建光和喜恩兴冲冲地提着用塑料袋装着的五六条活蹦乱跳的半大鱼回来了。喜恩说:“爹,今天咱家来客人了,你把这几条鱼拾掇拾掇咱吃了哇!”“好嘞,听儿子的。”存叶男人说完就熟练地把几条鱼开肠破肚的收拾起来。玉梅在一边听见了赶忙说:“不要那么麻烦了,我出来是逃荒来了,又不是作客来了,随便吃点就行了。”存叶嫂说:“管他呢,人家做饭卡是把好手了,又不是花钱买的,就让他做吧,让娃娃们也开开荤。”

  建光被阳婆晒了多长时间,又渴又饿,现摘的黄瓜一掰两半,脆生生的,咬一口直往心里甜,身边又有喜恩跟玩,别提有多开心。

  院里各种蔬菜长得正旺,他只认得黄瓜、茄子、豆角、葫芦和还泛青的西红柿,另一种比黄瓜要长要大,上面有小细沟的东西他认不的。喜恩说那是丝瓜,嫩时可吃,老了主要用它的瓤来洗碗洗锅,还可以做药。

  蔬菜畦旁还有一台杠杆式压水井。建光看惯了自己村的辘轳井,现在看见这个压水井非常稀奇,就试着压压。可怎么也不出水,喜恩说得用引水。他从水井旁的水桶里舀了半瓢水倒进压水器里,再压几下,果然清水便涌上储水桶,再通过出水管,哗哗地流了出来。

  建光进了厨房又看见这里的锅台上有两个锅圈,可以来回放三口锅。三口锅一个比一个大,和繁峙老家的不一样。他处处觉得新鲜。早把逃难此地讨吃要饭的事抛到脑后了。

  雪白的馒头,可口的炒菜,香味扑鼻的炖鱼,建光感觉仿佛是在过大年。

  太阳还不落山已吃了晚饭,玉梅准备再出去要点,便问存叶嫂拿了条面袋,因为那两条还在韭畦山花家呢。于是存叶嫂陪着玉梅在翰林庄又要开了,有存叶嫂的解说,人们非常同情玉梅,到天黑前又要了多半面袋。

  黑夜睡下,玉梅与存叶嫂说了许多知己话,各自向对方诉说自己的往事,直到过了半夜才睡着。

  第二天吃完早饭,存叶嫂吩咐她男人骑车到金沙滩去割肉,要给玉梅包顿饺子,自然也不让玉梅出去要啦。

  一上午大人包饺子,娃娃们玩。欢天喜地吃过饭,突然山花男人推着自行车,引着三树和大树走了进来。

  原来昨天三树送走玉梅,返回家后,只见竹君、竹敏两个闺女一个坐,一个躺泪痕满面正感无助。见爹回来了,又双双放声大哭。三树看着少了三个人后冷冷清清的家,再看看眼前的两个闺女,心一酸,两行清泪如断线的珠子滴了下来。三个人,六行泪,好不伤心。

  哭了一阵,三树骑着自行车下砂河邮电局花了四毛二分钱给大树拍了“玉梅走哥速回”的电报。

  大树和三树弟兄非常好,接到电报后,和领导请了假,坐当天晚上的火车回到家。和兄弟见面后,决定明天就去怀仁往回接玉梅。

  第二天他们坐上公共汽车也是在翰林庄下车,步走到韭畦村,寻到山花家,又让山花男人引着重又返回翰林庄。

  大树见到玉梅,对着存叶嫂说了他娘几句不对,说在这里讨吃要饭也不是个事,尤其是娃娃们受罪的,叫回哇。

  大伯说小话,玉梅有什么办法?光景还得过,存叶嫂和她男人也劝说,便表示同意回。

  山花男人又骑上车返回韭畦把那两多半袋玉茭面带回来。三个半袋没凑满两整袋,存叶嫂把自家的玉茭面搲了几碗装满,扎紧袋口。山花男人骑车带上两袋面,存叶男人也骑车,他后座带上抱着小光的玉梅,自行车大梁上坐着建光向金沙滩火车站而去,大树三树弟兄俩步走。

  从金沙滩火车站坐火车到了怀仁县城,候车室呆了一夜,第二天在县人民食堂简单吃了点,便坐上公共汽车回到了家。

  

  第二十七话

  雨地村,玉梅家。人物:玉梅(27)

  他们回家后,婆婆可能是良心发现,还是什么原因,给了三树多半斗生了麻牛的茭子。玉梅一家夹和上从怀仁要回的那七八十斤玉茭面,细糠粗莱豆渣之类的度过了青黄不接这一段,终于迎来了秋收。

  今年的秋粮,比起前几年可真是大丰收。掰开的玉茭棒棒泛着金黄色,每一穗都有七八寸长,玉茭牙就如同一行行紧密排列的士兵正在整装出发;高粱穗都胀成了深红色,就象一个个喝醉了酒的红脸大汉,又好象这些高粱颗粒要挣脱母亲的怀抱;谷穗如同狼尾巴一样沉甸甸地往下压,几乎要把谷杆压折;每苗山药蔓下都牵扯着几个碗口大的形状不同的大山药,密密麻麻铺满山药地,社员们出山药时都不知道该如何下铁锹,一挖下去准会铲破几个;走到瓜地,谁看谁高兴,一个个金瓜(南瓜)、倭瓜有的圆有的长,小的七八斤,大的足有十几斤,无论是黄是红还是青,个个表皮都闪着金光……

  看着这丰收的景象,玉梅和别的社员一样都异常兴奋,干活时好象有无穷的力量。

  分回的玉茭棒房顶放不下,院里再扎架摆;谷子黍子就放满了六大泥瓮,茭子没地方放,只好再买一领新席在闲房里围一大囤;窖里的山药盛不下,只能露天堆着,几天就吹成了绿头,女人们抽空便用磨眼䃰磨山药澄山药粉面……

  虽然丰收了,但玉梅省吃俭用的习惯没有变,她把节省下来的粮变卖换成钱,先买了袋洋灰请匠人抹了地,又抹了墙围,结束了多少年用黄土牛粪光地的历史。她又自己买上各种颜色的油漆,靠着描龙画凤的巧手油刷彩绘出了鲜艳而大气的炕围;买回一张油漆炕布,换下了那一领缝补过多次的经常扎人手脚的烂苇席;还新缝了两套盖窝褥子,亲友来了再也不用一个被窝里挤几个人了;用了十几年的竹皮暖壶也换成了印有红花图案的铁皮暖壶……

  

  第二十八话

  雨地村,玉梅婆婆家。人物:玉梅、玉梅公公、玉梅婆婆、大树、三树、二叔以及村民若干(28)

  建光十五岁时,农村实现了土地承包责任制。田分了,地分了,不用晚上记工了;牛分了,马分了,社员也变成村民了。大树一家也全部搬迁到太原市里,雨地村只留下玉梅全家和公公婆婆及二树。

  下一年公公也因病去世,婆婆不知道是悲伤还是其他原因一下就瘫痪在炕起不了身。大树一家不在,二树不会侍候老人,三树有时顾不上,侍候婆婆的事就只有玉梅了。

  婆婆人虽起不来,但能吃能喝,自然能拉。给婆婆端屎端尿,玉梅虽然千般不愿意,但总不能叫老人打屎尿仗吧。侍候病人,特别是侍候屎尿不能自理的病人,非常难;尤其特别侍候欺负自己十七八年,又没血缘关系的婆婆,更是情非所愿难上加难。开始她捏着头皮,只做事,尽量不和婆婆交流。这就引起婆婆的不快,婆婆人虽倒,可性情不倒,还是那样挖强。不是嫌饭菜做的不好,就是怨屎尿接的不对。白眼与训斥齐飞,眉头与不满共来。

  玉梅本想和她吵几句,但转念一想,病人心多,她都成这样了,我还能跟她计较?也就释然了。隔三差五玉梅还给婆婆洗洗头洗洗脚擦擦身。由于玉梅换洗的勤,虽然婆婆自己不能动,但身上没有感染一点褥疮。

  有时候婆婆嫌在家里憋得慌,要出院看看晒晒太阳,玉梅说叫你二儿背上。可婆婆嫌二树粗手笨脚的,就要玉梅背。玉梅苦笑,能有什么办法?只好把婆婆从炕上扶起来,俯身把她背起来出院放风。

  每当村民看见这钟情况便议论纷纷。

  王大娘说:“冯老婆子,一辈看好大媳妇一家,可半身不遂了,不见回来侍候她一回。真是看好谁指不上谁。”

  李二嫂说:“欺负了玉梅十几年,硬逼得人家讨吃要饭,反过来还得玉梅侍候。”

  赵三姑说:“玉梅的心太好了,人太善良了。如果是我,尿也不待尿这个老人。”

  村民的话象小刀子一样从婆婆的耳朵进入直扎她的心,她又赶紧叫玉梅把她背回屋内。

  几个月后,三树看见娘的身体日渐衰弱快不行了,马上拍电报给大树。大树和他媳妇坐上火车往回赶,当他们回来走进他娘的屋里,只见地下站着两个兄弟和侄儿侄女。炕上,穿着装老衣裳的他娘脸色发黄气若游丝,紧闭着眼,半个身正靠在玉梅怀里。

  大树见状双目泪奔,连声叫娘,可他娘那里能说出半句话?

  他抓住他娘的一只手想抱抱他娘,可他娘另一只手紧紧扣着玉梅的胳膊,不想离开玉梅的怀抱。

  一会儿二叔和二婶也闻讯过来了,二叔一看病人的模样大惊失色,伸指头在婆婆的鼻子下一试。对玉梅说:“玉梅,别抱了,你婆婆已走了,这回是真的走了。”

  玉梅心一惊,缓缓把婆婆放下,呆呆地看着二叔指挥着众人安顿装殓。

  玉梅从山旮旯走出来,和婆婆近二十年的恩怨,以婆婆安祥地死在她怀里,结束了婆媳之间外人难以说清楚的理。不过这只是玉梅人生的一半,至于她在改革开放的后半生会有什么跌宕起伏的故事呢?咱们以后再说。

  全剧终

  2022年春作于砂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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