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中，要把几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放在一起论个理，谈谈如何从现象靠谱地推测本质。

事情的起因

最近多次接触一朋友，信八卦象数，逢人便说：身体哪里疼了，都有一串对应的阿拉伯数字，念之则灵。不吃药，不打针，推荐一个治病新选择。比如，秋季折磨很多人的过敏性鼻炎，就念456700（类似的这些），流鼻涕时念，打喷嚏时念，有空时念，念着念着，病就好了。

（图片来源：earnthis.net）

此友又云：这个疗法我10多年前接触，我亲身验证过的。虽不能说屡次都灵，但大部分都灵验。试试你又损失啥？

……

貌似，尝试一下数字符咒不损失啥。实际上，终究是要损失些什么！

于健康，损失掉及时有效的医学治疗。

于思想，损失掉思辨精神。

于生活，损失掉亲情友情。

于健康，损失掉及时有效的医学治疗

早诊早治，防微杜渐，趁着疾病在星星之火时扑灭，身体恢复好，医疗花费小。五花八门的无现代医学背景的治疗方案，往往听起来神奇，实际疗效却很可疑。当病人的判断里参合进这些无现代医学背景的治疗方案，往往会干扰到对正规医疗方案的接纳，错失治疗时机。若同时接受这类治疗方案和现代医学方案，患者或者家属在对疾病预后及评价疗效时，往往有失公平：若有效则归功于这类五花八门的治疗；若无效甚至死亡，则归罪于现代医学。

仍以此友为例。其信誓旦旦曰：八卦象数治好了她的近视眼。其生子后，一直念某个数字，然后某一天发现，双眼竟然从高度近视恢复到1.0了。

江湖水很深，人要多留心。留心的最好办法就是默认自己“缺心眼”，凡事多问几个为什么，挖地三尺也要追根问底。于是在追问下，知道她在念数字符咒之前在正规的眼科大医院做过近视眼手术。近视眼痊愈的奇迹至此揭秘。有没有当年央视10套《走近科学》的路数？

(图片来源：sohu.com)

于思想，损失掉思辨精神

人在江湖飘，总得挨几刀。我们的认知总是有限的，再理性的人，也难免吃亏上当，但会及时刹车止损，控制损失程度。

就拿各种保健品和另类医学骗局来说，宣称“奇迹”是其营销推广的不二法门。以病人的名义现身说法，未用之前如何如何，用了之后快速发生奇迹。比如这个近视眼痊愈的“奇迹”，如果我想摆脱近视眼的愿望极其强烈，需求极其迫切，且习惯了不求甚解，只听了一部分事实（整天念数字符咒），遗漏了另一部分事实（做过近视眼手术），就很容易就被忽悠了。

有人会说，这只是一个特例。“我听过，见过，亲身经历过，某人什么什么病，用了某种方法，说不疼就不疼了。真的治好了。”这类的例子我也听说过不少。比如某某患了什么癌症，拒绝化疗放疗，或靠吃偏方、或靠辟谷、或靠气功、或靠一些什么疗法，人家就是痊愈了。“十几年前年确诊的，当时说只能活几个月，结果一直活到现在。”言之凿凿，貌似无可辩驳，如何破解？其实，我们要像之前所举的近视眼案例一样，要去了解全部事实，而不要只听部分事实。

如何判断上述“奇迹”是否真实？需要像法官一样从头到尾，确定这说法中列举的每一个因素是否属实以及有无关键事实被遗漏。首先要确定故事的主角是真实存在的人，而不是某些疗法的创始人凭空创造出来的虚拟人。为何有此疑问？因为找个面善讨喜的老头老太太冒充名医，冒充病人，在电视上做广告，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甚至B站上年轻人已做了N多搞笑视频，来讽刺这种低劣的蒙人手段。然而，现实比影视剧精彩。这些不靠谱的另类医疗简直无需骗术革新，仍能魅惑力爆棚，斩杀无数脑残粉。

在确定了某人的真实性后，还要确定病历的真实性，是否确实患了某病。再次，接受了哪些治疗，每个阶段的治疗效果如何。最后，查阅该疾病的知识，如这种疾病共有几种类型，不同类型的症状、预后、标准治疗方案、平均存活时间等。如果愿意深入，还可以研究医生提出的治疗方案中药物的治疗机理以及医学干预前后的病理生理过程等。如此，才可能对这个口口相传的“奇迹患者”有更接近真相的了解，才会对在听到某种神奇疗法时能够保持头脑冷静，理性地询问其分子机理，而不会被自己急于治愈的愿望所驱使，被能量、正气等大而虚幻的词汇所蛊惑。

拿癌症来说，过去我们认为发生在身体某个器官的恶性肿瘤都为同一种疾病。随着医学研究深入到基因层面，科学家发现，这是发生在身体同一器官的具有肿瘤占位特征的不同类疾病。比如我们认为发生在肺部的都是肺癌，但是今天的医学则认为，这实际上是几种不同的疾病，可分为小细胞肺癌和非小细胞肺癌，而非小细胞肺癌又包含腺癌、磷癌、未分化肺癌、大细胞癌等。不同的肺癌，发病的分子机理不一样，采用的靶向药物不一样，预后和生存期也不一样。

肺癌分型（图片来源：sohu.com）

传说中的某某患癌症后，生存了10年、20年，可能正处于他所患癌症的平均生存区间内，并不是某数字符咒或者神奇疗法的功劳。我举个知名人士患癌后生存长达56年的例子。苏联文学家索尔仁尼琴，1952年34岁时腹股沟处出现恶性肿瘤，之后进行手术以及放射治疗，继续生存了56年后于2008年去世。依靠现代医学，他活到90高龄，且生活质量很高，文学创作颇丰，并于1970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所以患癌后寿命的长短归根结底还是由所患的是哪种癌症，以及相应的现代医学治疗方案决定的。

关于疾病的另一个事实是，病势的反复是疾病的常态。绝大多数疾病的症状，并不是只前进不后退一路不停地加重，中间经常会自发地出现症状缓解，稳定一段时间后再加重，这是身体内部的防御系统和修复机制在与疾病开展拉锯战。很多时候，五花八门的另类疗法并没有真实地起作用，而只是恰巧赶上了疾病的缓解期。

另外，有一个因素也不可忽视，就是当患者迷信某类疗法时所引发的安慰剂效应。但安慰剂效应和这些疗法的实际治疗效果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事情，不能混为一谈。对一些自限性疾病而言，在一定的时间长度内，人体的免疫能力和修复能力最终会战胜病原体或者修复病理损伤，实现疾病的自愈。而这些疾病原本就是无需任何治疗就能痊愈，对另类疗法的坚信所带来的安慰剂效应会加快疾病的自愈。而在非自限疾病中，安慰剂效应只能暂时缓解症状，却不能实现真正的痊愈。两种情况下，安慰剂效应都没有改变疾病的最终结果。

安慰剂效应也是不可忽视的（图片来源：vox.com）

今天生命科学已经发展到了分子层面。对于疾病的发生发展，病菌感染，早就开始从分子层面结合动态的细胞组织内生理过程加以解释，疾病的治疗手段也已经针对病变的分子机制开启了靶向治疗。在个体化精准治疗的时代，继续沿用古代医学笼而统之的阴阳五行、八卦象数、易经占卜、气功等方法靠猜测探讨疾病机理和治疗，是否认知落后于时代太久？

以上论点并非说，各国的传统医学一无是处。我们知道，自然界的有些动物们受伤后，会寻找一些平时不在食物菜单上的植物疗伤，这是一种来自个体尝试并通过个体交流获得的经验性的医疗方法，这种方法有时奏效，有时不奏效，甚至还有反作用。这就是各国传统医学的源头，古代的人类通过观察动物的医治行为，在不断的试错和纠错中发展了以野生植物为主体的治疗体系。

之后，人们试图解释某些植物为何能治病，为此创造了形形色色的传统医学理论，但由于缺乏对生命世界的物质组成和运作模式的基本了解，这些理论大多数建立在臆想和猜测的基础上。以中医药为例，以形补形，阴阳五行、君臣佐使、相生相克，这些传统医学理论本质上是在不了解现代生命科学的基本知识的情况下的一种猜测。

随着科学的发展，基于猜测的传统医学理论被有理有据的现代医学更新迭代是必然的命运。采用现代的生物化学技术、代谢组、蛋白质组等组学技术，用现代医学的随机双盲测试，逐一验证这些传统医学中的各类药方的有效性，去伪存真，去粗存精。随着医学的发展，成分不确定、治疗效果不稳定和副作用不明确的传统药物被成分、机理、效果、副作用都明确的现代药物取代也是一个必然的过程。只要略微花些功夫检索一下论文，就会发现我国科学家已经在此领域做了大量的工作，对一些草药以及成方的药效成分进行了大量的分析和论证。

而近年来各种组学的发展，也逐步明确了中草药中的药性成分，大部分来自于植物的次生代谢中产生的生物活性物质。次生代谢受植物生存环境影响很大，这就使得这些生物活性在植物体内时有时无，时多时少，药性极不稳定。同仁堂等著名中药企业一直强调中药原产地的重要性，也是在上百年的中医临床实践中发现了草药的药性不稳定性问题。

事实上存在一个悖论。如果这些另类疗法的推崇者像他们宣称的那样真正地将传统医学看作一门科学，那么他们就应该承认，要理解其博大精深，必须接受严格的系统学术训练。这绝非一个外行靠精读几本宣讲的小册子，读几本中医经典著作就能实现的。

更何况，一个人沉迷于另类疗法，本身就期望着走捷径，又如何肯刻苦研读，深入思考？而如果像他们宣称的仅靠自己的师傅和自己的私下揣摩，就能获得传统医学的真谛，那么传统医学的博大精深和学科严肃性又将如何体现？数十年来，中医药领域无数医师、药师辛勤的工作所结出的硕果又该如何评价？

这个念一串数字就治病的八卦象数，其实连传统医学的边儿都没沾上。中医药起码有着长时间大规模的人体验证，即几千年来不断在人体上进行尝试治疗所积累的经验值；有着疗效的物质基础，即不同物种的植物在次生代谢过程中受环境影响可能会产生一些对人体疾病有治疗作用的生物活性物质，这是中草药药性的来源。虽然从现代科学角度看，各国传统医学的理论基础极为薄弱。

阿拉伯数字最初起源于印度，近代以来才在中国算术课本中采用，和传统医学真是八竿子打不着。试问，这些数字如何与身体内的生命过程建立联系，又建立了何种联系？从能量和物质角度都解释不通，更何谈精确到分子层面的现代病理学解释。地球上现存人类都属于同一物种，肤色仅有数种，却有几百种语言。

各国数字写法 (图片来源：google.com)

显然不同语言对同一串数字发音时的声波频率振幅都有很大不同。如果将这串数字换成不同语言来念，如何保证同样有效？多么明显的逻辑漏洞，可是偏有人死心塌地迷信。这里，不如花些心思给八卦象数补补漏洞。也许用何种语言念出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头脑中要有这一串数字的图像，然后数字的形状和身体器官之间以形补形，达到隔空治病的功效！然而，若果真如此，这个“伟大”的疗法就不能被称为八卦象数，而只能被称为“湿婆显灵”。毕竟阿拉伯数字是古印度人发明的，其理论根基如何能靠拢阴阳五行和易经八卦？

一种疗法若没有物质和能量为基础，如何解决物质和能量等基础出现异常的病理问题？即使是安慰剂效应，也是有心情放松后，体内激素水平出现变化，继而一些生理过程出现变化作为其物质和能量基础来支撑的。

世界上有三类谎言。第一类谎言，是彻头彻尾的假话。第二类谎言是一部分真话，一部分假话。第三类谎言则是不说假话的谎言，它只提供部分事实，而隐藏起另一部分事实。当我们根据部分事实进行判断的时候，经常会偏离真相。

所谓的另类医学奇迹，用第一类谎言蒙不了多少人，所以往往采用第二类谎言半真半假和第三类谎言隐瞒部分事实，继而故意误导，藏起真相。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疾病的发生，进展，治愈是一个长期的过程。然而经常地，我们期望很高，心情迫切，期待奇迹与捷径，不愿意走寻常路，于是就容易被忽悠，被收智商税。所以在有人宣称没有现代医学原理背书的“医疗奇迹”时，信与不信的背后考验的是人的思辨能力。（未完待续，敬请期待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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