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敏结婚前，父母经常问她要钱。

家里要买种子化肥了，爸爸生病住院了，要盖房子了……

总之，每次都有让她无法拒绝的理由。

房子盖好后，爸妈又说需要装修、添置些家具，小敏又给打了一笔钱。

房子全收拾好了，大哥又结婚生娃了。

那年年底，小敏所在的公司被并购，人事洗牌，很多员工被辞退，她也在其中。

她想，正好趁机歇一歇，等过了年再找工作吧。

02

回家过年，小敏发现自己的东西被一个个尼龙袋打包，堆在储物间。

她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妈妈临时为她收拾出一张床。

即使被父母区别对待，她仍是那个勤快的女儿，进门便包揽了所有家务活。

有次，她出门倒垃圾，门被风吹上，她叫了半天门也没人答应。

她没有家里的钥匙。

爸妈只知道围着宝贝孙子转，鲜少关心她这个女儿。

小敏想，这些年风风火火的，怎么就没为自己留点傍身钱呢？心情顿时变得灰暗又失落。

没等过初七，她便坐上火车，归心似箭地回到自己的出租屋。

她找了新工作，在一家化妆品公司做销售策划，每天忙忙碌碌。

某天，她看手机时，突然跳出一条独居女性洗澡被锁在卫生间差点饿死的新闻，她想，要是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办？

正好接到闺蜜的电话，说刚认识了一个不错的男人，很适合小敏，要为她介绍。

小敏当即答应下来。

她已经30岁了，曾经以为自己还小，可留给女孩子潇洒自由的时间并不多。

03

闺蜜介绍的男人叫沈涛，是某所私立学校的数学老师，32岁，下午有课，所以他们约在中午见面。

小敏坐在餐厅喝了两杯水他才到，说去新华书店做义工，路上塞车来迟了。

在这个全民玩手机的时代，喜欢纸质书的男人并不多，这让小敏在心里为他加了分。

他们聊着生活里的琐碎，气氛轻松地吃完饭，饭后甜品上了两块司康。

沈涛把那块大的推给她，说以后你吃大的我吃小的。

这句话带着中意的意味，“以后”，小敏琢磨着这两个字，不禁有些心动。

他并不庸俗，相处起来也很舒服。

04

小敏从闺蜜那得知，沈涛有房，唯一的不足是他父亲早逝，如果结婚，必须和母亲同住，即使这样，小敏也觉得他条件很不错了。

两个月后的周末，沈涛打电话请她帮忙送个女学生回家，小敏去了他学校的宿舍。

她到的时候，乌泱泱一群学生挤在一块小黑板前补习，见了她齐声喊“师母”，小敏羞涩地笑，坐在一边等。

小敏要送的女孩叫婷婷，女孩告诉她：“我们虽然不是重点班，但是大家都想考个好学校，沈老师牺牲个人时间为我们补课，他真的是个好老师。”

小敏把那些话转述给沈涛听，他说教师的职业就这样，孩子们想飞，他得托着他们起飞。

他乐观地回忆：“你知道我刚毕业那年吃得最多是什么吗？豆芽菜！因为这个菜最便宜，实习工资太低啦，你会不会嫌弃我收入不高？”

小敏摇头，也聊了自己的工作，在沈涛眼里都是新鲜的。

他们的感情在一天天的相处了解中，越发明确起来。

05

那年冬天，小敏大学室友嫁到成都，她去做伴娘，回程飞机晚点。

看到沈涛因为等她被冻得发抖的样子，小敏有了与之共度一生的笃定。

她故意在朋友圈发了一张和伴郎的合照，沈涛见了大为吃醋：“你旁边那个人应该是我啊。”

他很快准备了惊喜，红玫瑰和戒指，还有真诚质朴的誓言。

小敏站在火光摇曳的心形蜡烛里，红着眼睛接受了沈涛浪漫的求婚。

婚后，小敏搬到了婆婆家。

一开始还好，后来，因为生活习惯不同，渐渐和婆婆生了嫌隙。

小敏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周末常常睡到中午才起，婆婆就说她懒。

小敏喜欢网购，婆婆又怪她乱花钱，说这个家是她当。

她觉得好笑，家里一共三个人，这个家要怎么当？

时间长了，她提出搬出去住，哪怕学校宿舍也行。

沈涛不同意，他答应做母亲的思想工作，那之后，婆婆收敛了许多。

可是，老人的嘴巴紧闭着，看小敏的目光却充满哀怨和责难。

06

小敏只能尽量减少在家的时间，公司有出差任务或者需要加班，她第一个报名。

虽然也觉得累，可是一想到在家被婆婆唠叨，就觉得还是上班好。

生活处处透着无奈和迷茫，她应该知足、感恩。

沈涛没有什么变化，上课、补课，值晚自习常睡在宿舍，自从当班主任后，他更忙了。

小敏仿佛只拥抱了一具婚姻的壳，她缺少丈夫实在的陪伴，寂寞的心开始在夜里自问。

她为什么要结婚？婚姻里得到了什么呢？

直到“大姨妈”姗姗来迟，小敏觉得前所未有的坠痛，去医院才知道是怀孕了。

但由于封闭抗体阴性，拥有一半父亲基因的胚胎，被她的身体当成入侵者赶了出去。

小敏流产了，她觉得这似乎具有深刻的隐喻，那便是她其实根本不适应这段婚姻。

07

有的男人很奇怪，各方面都很优秀，却不能使妻子感到快乐幸福。

他好像云层里的水汽，滋养不到她这片土地，生命越来越干涸。

沈涛便是这样的男人。

小敏流产后，他才开始重视起来，在她喝中药调理三个月后，一起去医院检查。

起初抽取沈涛20毫升血，分离，再扎回小敏的手臂，治疗封闭抗体阴性。

尽管如此，他们依然没能拥有一个健康的胚胎。

这之后，小敏两次怀孕都保不到三个月，第二次B超照出来没流干净，还刮了宫腔。

他们的孩子，每次都被她杀死了，由于两个人HLA多个位点相似，她没办法产生封闭抗体保护孩子。

为了生娃，小敏辞去工作整日卧床，婆婆负责家务，沈涛经常请假，全家人严阵以待，却只是打了几场没有收获的仗。

家里的氛围越来越沉重。

08

有一天，小敏半夜口渴，刚从卧室出来，听见婆婆压着音量在说：“……我问过人了，你们这种情况，她怎么也怀不住孩子的，儿子，实在不行就换个老婆吧，妈老了，想抱孙子。”

沈涛默不作声。

小敏轻轻退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无声地哭。

生不出孩子，她就没有价值了吗？明明受罪的人是她啊。

生活的崩坏是一点一滴的。

他们下楼去散步，他伸过来的手有了犹豫，她握住的动作也变得小心翼翼，在人家一句“夫妻感情真好”面前，不约而同堆起得体的笑容。

一旦有人问起几时要孩子？她便能感受沈涛身体紧绷，匆匆寒暄走人。

小敏在他们面前自惭形秽，不知不觉更加低声下气。

她主动承担起所有家务，婆婆经常在她拖完的地上丢瓜子壳。

沈涛回到家就抱怨，你怎么搞的卫生？

她又想，结婚是为了换个地方做家务吗？

沈涛一上床来，她就浑身不自在，渐渐的，连夫妻生活也没有了。

可是，一切都是她的原因吗？为什么全怪她一个人？

09

其实他们并不是百分百怀不住孩子，还有别的办法，但两人都没有拼力一试的决心了。

沈涛对她的态度一日不如一日，婆婆更是整天指桑骂槐。

有一天，闺蜜过来看她，小敏特别开心，两个女人在房间热烈地说着私房话。

正说到高兴处，小敏看到了无声立在门口的婆婆，用力敲两下门板，提醒儿媳该做饭了。

闺蜜敏感，小声问：“她咋一副你欠她的表情？沈涛对你……好吗？”

小敏忍不住眼圈发红，说了反复流产的事。

闺密自责不已：“都怪我，唉，我先走，咱们微信上聊，不开心不要勉强过下去，没地方去就来我家。”

她们拥抱安慰了一会儿，小敏把闺蜜送出去，默然做饭。

10

收拾鸡肉时，小敏不小心切到了手，顿时血流如注。

她捧着流血的手翻箱倒柜找创可贴，没找到，婆婆还怪她挡了电视。

小敏只得跑到楼下药房买，丢下钱就想走，老板连忙叫住她：“哎，伤口这么深，要打破伤风针啊。”

她在店内的橱窗里看见自己的样子，头发凌乱，围裙拖鞋，一副大妈样，不禁眼泪簌簌落下。

小敏小声地恳求老板，能不能帮我处理一下？家里没人。

药房老板叫姚玉明，待人温和，气质干净，整个人带着一股药香。

她散步时经常会碰见姚玉明夜跑，她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的腿那么长那么直。

在近乎难为情的尴尬里，小敏的泪落到姚玉明干燥的手背上。

他顿了顿，利落地处理完伤口，嘱咐她一定要去打破伤风疫苗。

11

那天，沈涛回来等了大半个小时才吃上饭。

他脸色阴沉，故意把饭咽得很用力，又匆匆赶去学校上晚自习。

他明明看见她的伤口，却连一句关心都没有。

晚上，小敏没有着急收拾饭桌，她洗了个澡，把以前漂亮的衣服翻出来，化上淡妆，然后一个人去医院打破伤风针。

出门前，她把不久前准备好的离婚协议留在了卧室床头柜上，如果沈涛晚上回来，一定会看见它。

12

小敏在闺蜜家住了两周后，收到沈涛同意离婚的信息。

他们去民政局递交资料，等过了离婚冷静期，就办了手续。

她在闺蜜的陪同下回家打包行李，拉到新租的房子里。

小敏一丝不苟地布置着自己的新家，满心欢喜。

结婚又离婚，走过了这条不走会心慌的路，她终于沉静下来，审视自己的内在。

应该有很多女孩和她一样吧，慢慢长大，明白父母的家不是自己一辈子的家，抓着青春的尾巴急切地嫁给一个男人生儿育女。

可这样的人生，到头来才发现，除了自己能依靠，谁也指望不上。

爱情如果以婚姻为目的，便会缺少战胜困难和考验的基石，婚姻也会缺少真挚的温情与体贴。

小敏又回到了刚毕业时，梦想简简单单，有个任自己装饰的小屋，每天为自己做营养健康的膳食，没什么钱就读书、学习、成长。

她找到了新工作，还迷上了跑步，早晚一次，增强肺活量的同时，还能把身体里的负能量排出去。

13

有一天，居然在江边碰到药房的姚玉明，他在舞刀，动作有力，虎虎生威，像行侠仗义的大侠。

他见到小敏也很惊讶，俩人简单打过招呼，她便跑了过去。

第二天，又遇见了。

这次他叫住她：“你跑步姿势不对，这样下去膝盖受不了。”

她才知道跑个步还有那么多讲究。

他能一眼看出她有鼻炎，睡眠不佳，免费赠药，小敏很过意不去，请他吃过一次很贵的西餐。

到了秋天，他托着一箱大闸蟹敲开了小敏的门。

她有些手忙脚乱，厨房用品都是单身人士专用，一屉只能蒸两只螃蟹。

他们边吃边等，开了瓶红酒慢酌，小小的空间只亮了一盏台灯，天南海北地聊着。

当小敏沾在嘴角上的蟹膏被姚玉明笑着用手指刮下来，并自然放到唇边抿了抿时，她不自在地别开了视线。

爱情就这么发生了，带着试探成功的喜悦，她终于体会到不带目的喜欢一个人的感觉。

14

那天，小敏去药房找姚玉明，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在路上，忽然看到了沈涛。

她控制不住盯着前夫看了好一会儿，眼神才慢慢移向他旁边的女人，又掠过女人鼓起的肚子。

他牵着新妻子出来散步，这次他终于如愿有了宝宝。

小敏的眼睛无处安放，姚玉明见状，小心牵起了她的手。

她任他握着，和前夫迎面而过。

他们就这么手牵手走了一段路，小敏想把手抽回来，姚玉明抓着不放。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吧？”他说。

她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真的开始一段感情。

她当初对沈涛也有好感，可那不足以支撑一段婚姻。

15

小敏很纠结，忍不住找闺蜜倾诉。

闺蜜问她：“如果姚玉明和别的女人牵手、生娃，你难过吗？”

她的确会很难过。

“那不就完了？说明你很在乎他，你和三年前不一样了，那时候你的能量太弱，才会被沈涛压得死死的。”

小敏不禁豁然开朗。

当初好像是为了有个家，得到了便把自己放在低到尘埃的位置，失去了自尊和自信。

但现在她已经不会为了结婚而结婚了，结婚于她，不过是锦上添花。

16

和姚玉明正式在一起后，他申请调到小敏住处附近的社区诊所上班。

他们每天一起跑步、做饭，饭后，一起牵手到江边散步。

正值春天，路过木棉树时，姚玉明跳起来一伸手，是一朵红艳艳的木棉花，花蕊中间是一枚闪闪发光的戒指。

他说：“春天快乐啊，小敏。”

小敏接过花，问：“只有春天吗？”

“当然不，还有夏天，秋天，冬天，一辈子。”

“这是什么意思？”

“向你求婚呀！”小敏愣住了，她觉得有点随意，但又好像水到渠成。

她愉悦地答应了。

17

三个月后，他们结婚了。

有天吃饭时，小敏突然觉得恶心，她才想起例假很久没来了。

姚玉明马上陪她去了医院，果然是怀孕了。

这次和之前不同，封闭抗体阳性，宝宝被保护得很好。

和医生确认完结果后，小敏突然就哭了，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当妈妈。

结婚前，她对姚玉明说，她可能怀不了孩子，他说，没孩子也没有关系啊，我俩在一起过一辈子，我把你当孩子宠。

此刻，姚玉明爱怜地看她说：“你看你，都要当妈妈的人了，还哭得像个孩子。”

小敏哭着哭着，终于就笑了。

如果爱有天意，那么，她希望一家三口能够永远幸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