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的裴 美 静

张超我

惊蛰一声雷响，那细细的雨丝再也没个完。人都说春雨贵如油，今年老天爷怎么把这贵如油的春雨卖得这么贱？

裴美静就在这泥泞的路上如太阳般周而复始：从家里吃过饭是太阳升起的时候；从学校放学回家当然就金乌西坠了。

旁人看她扛个大肚子，一天从家到学校来往四趟，简直是疲于奔命。更何况那淤泥一脚下去没个底儿，说不定哪一天一脚拨不出来，把胎儿生生从腹中摔出，多不值得！因此，那些大嫂们把嘴噘着，一脸蔑视：“瞎积极！”

裴美静也真是瞎积极，明放着神仙般的日子不去享用，却拼死拼活地当个代课教师，难道她那一个月就挣一二千元钱的丈夫还在乎她那一月357块钱？怪不得邻居王大娘数落她：“人越有钱，心气得提得就越足，三万五万地银行是存着，干一月不顶你女婿抽一条好烟。”

裴美静只有苦笑，她舍不了她教的那些天真的孩子们，更牵挂着那流失在校外的青年文盲。她在学校担任小学二年级语方课兼扫盲班教员，课程排得密密麻麻。因为学校小，人手少，人人都担着压得弓一样的担子，相比之下裴美静还轻闲呢！

每星期六、日是她给扫盲班6个40多岁的文盲学员上课的日子。这6个学员吃够了不识字的苦头，学习虽然吃力，却十二分认真。他们不像小学生的思维灵活，却要比小学生们学得踏实。

那晚，村支书在校长的陪同下来她家，劝她休息两天。裴美静不情愿，可丈夫说人家领导照顾咱，领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不料第二天中午，裴美静正在吃饭，一扫个扫盲班的学生气喘吁吁地跑来：“裴老师，省检查团来咱村验收扫盲成果了，村委怕我们考不好给他们丢脸，组织了6个高中生把我们6个替换下来了！”

裴美静饭碗掉在了地上，她疯了似地跳起来往学校狂奔，后边跟着扫盲班的6位学员和她的丈夫。

学校办公室里，检查团的人在村领导的陪同下正在吆五喝六地喝庆功酒——全村文盲学员考了个满堂彩——全优。

满身泥水的裴美静精神病患者般立在门口，大肚子不甘寂寞的凸现在众人的目光下。

还没等裴美静开口，敏捷的校长和怕惹事的丈夫把裴美静硬拽地拖走了。丈夫边拖边嘀咕道：“现在哪儿还有你这么认死理的人？”

扫盲班学员围在裴美静身后，深深地低着头，深情地喊着“裴老师！”

她被人拖到家里，已是满身泥浆，一只鞋不知什么时候跑掉了，一个文盲学员手里拎着。

这件事对她打击太大了，一直昏迷了一天一夜。丈夫一直守在她身边。村支书自知理亏，从镇上请来了医生。

医生说：“她本来妊娠反应身体虚弱，再遇这么大情绪波动……”

第二天，裴美静醒了。她睁着双眼问丈夫：“省里的检查团走了吗？”

“走了。”

裴美静闭上眼，委屈的泪水顺着面颊流下来。她喃喃地说：“实事求是，实事求是……”

放罢暑假开学的时候，裴美静被清退出教师队伍，回家务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