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塞玉柱怀孕塞玉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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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孕塞玉柱

怀孕塞玉柱()

本故事已由作者:谢长蹊,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深夜有情”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楔子

沈盈死的时候只有二十四岁,她是当今皇帝的生母,大陈的昭靖皇太后,可我却一直后悔有生之年没能唤她一声:“盈盈。”

1

贺延带着皇上到翊止殿的时候,太后刚歇下不久。开春以来太后越发嗜睡,早膳过后逗了会猫,来走廊上略走了走,她便说乏得很。

三月春深,长平又缠绵了几日的阴雨,天色暗沉,院中新开的海棠被打得七零八落,上下侍奉的宫人也不免有些恹恹的。所以宫门的守卫没拦住二人,而他们在主殿外求见太后时,我有些不高兴。

“太后近来身子不适,才刚歇下……”侍女阿兰见了礼,低眉顺眼地陪着小心回话。年仅七岁的皇帝元慕对于自己抱病的母亲没有多少关怀,贺延也不敢抢先开口。元慕不理会阿兰,领着贺延只是往进闯,被我拦住,“陛下,太后娘娘身体抱恙,请您过后再来。”

先皇在时,我偶尔跟着师父在他身边伺候,所以与元慕是打小的玩伴,总比阿兰得罪他要好。哪知太后这就醒了,年轻女子的声音透过碧色蝉翼纱传出来温软轻悠:“何事?进来说吧。”

贺延求太后给自己赐婚。他是皇上的老师,按说这件事求了皇上再简单不过,但一来皇上年幼,怕朝中议论太傅左右皇帝;二来贺延好歹也算个青年才俊,有大臣的女儿思慕他,但他娶的只是一个平民女子,若执意要娶无疑就和大臣结了梁子。所以由太后出面,念在太傅教导之功为其赐婚,是最好的办法。

我站在廊下将手缩进袖口,雨越来越大,夹杂着凉风灌入衣领,飒飒雨声里走廊上的灯笼乍然破开,像是有些东西终于无法隐匿于世。

贺延表明来意,太后把元慕支到偏殿要我陪着,后来的事情是阿兰告诉我的。

太后问他:“为什么一定要我来赐婚,贺延,你当真没有别的心思?”

贺延姿态恭谦,但语气却丝毫不弱,苦笑之下甚至有点怨气:“微臣当年被人厌弃,在长平重病而无人看顾,幸得意中人眷顾才有如今。能与所爱之人长相厮守是微臣必生所愿,除此之外并无他念,还请太后成全。”

阿兰是太后从娘家带来的侍女,陪伴多年深知太后的脾性,阿兰说太后当时面上一片平和,但扣住茶杯的指尖都泛白,强撑着回答:“好一个必生所愿,我答应你。可我要你做一件事。”她站起身走到贺延身前,却没有看他,“帮我算命。”

贺延一惊,俯身下去低声道:“太后要算什么?”

“我何时才能得到心中所求。”

太后对贺延有意,这是宫人私底下议论的,若传言是真,贺延此举无疑给她插了一刀。可没人知道沈盈成为先皇的宠妃之前,在民间的种种悲欢,我也只是从阿兰的回忆和沈盈临终前的只言片语中勉强窥得一二。

2

沈盈喜欢给人看病,她家祖上世代行医,可到她爹这出了人命官司,即便官府判定是病人误食了和药性相冲的吃食,但身为大夫没有尽到叮嘱督查之职,沈家在当地自此败落。

来到长平后,沈父用多年家底做起了生意,安分度日,却不许她再动行医的心思。

十六岁的姑娘正是不服管教的年纪,早起父亲去店铺,她便出门,到了下午嘱托阿兰拖住父亲一时,她便能从外头赶回来。

只是有一日,她往常摆摊看病的地方却被人鸠占鹊巢了。

那人身量颀长、青衣风流,相貌也是别样青涩俊秀,挂了个算命的招牌,还占了她的位置。

“这是我的地方,劳驾您从哪来回哪去!”沈盈揭杆而摔,排队算命的年轻姑娘们俱是一惊,青年才抬起头。

青年起身施礼,广袖回风流雪,冲她笑得月明风清,这便是贺延了。

“赶集赶集,自然是先到先得,姑娘如何就认定这是你的地盘?”

春晴日暖、清风和畅,饶是长平周边的集市也热闹非凡。贺延生得好看,来算命的姑娘自然也存了别的心思。现下二人僵持不下,已经有很多人看热闹了,大胆的姑娘便出声喝止:“到底算不算啊,不要耽搁贺先生的时间。”

沈盈面上挂不住,何况对着这么好看的脸也生不起气,正作势要走,贺延却突然开口挽留,“怎么说也是我迟几天才来,若姑娘不嫌弃,不如与我一同在这里,地方总还是能腾出来的。”

美色当前,人家又没胡搅蛮缠,沈盈只好受了这桩美男计。

贺延家乡远在南方,来长平是为了参加今年的科举考试,一路上花了不少钱,京中花销如流水,没几天就得出来谋生了。万般行当不做,偏偏算命。

沈盈把治风寒的药在桌上一字排开,百无聊赖地看向一边。自打贺延来后,她的生意就冷清许多,有病的不看病,反倒要算命。

“姑娘,你这是月事不调,不是邪祟作怪,何苦花那冤枉钱。”被拆穿的女子面上羞赧,瞪了沈盈一眼忙跑开来。

贺延收起测字用的纸笔,低声笑道:“你平日虽暴躁,人前却安静,怎得今日如此气急败坏。”

沈盈侧头,长出一口气,“我气这些人封建迷信!有病自然得看病,找你这半路出家的神棍有用吗?”

“我真学过算命,那不然这样,往后若有找我瞧病的,就让他找你。”十七岁的青年笑得明媚,眼中似有春水荡开,一不留神就晃了沈盈的眼,“我若不来算命,怎么能有机会和沈大夫搭伙。”

3

贺延在京中多有同僚,有时突然被叫去写几个字,摊位就得沈盈照看,托他引荐的福,她的病人总算没再少。说是还人情,但几番往来,贺延实在是个好看又有趣的男子,她私心里多少存着点喜欢。

一日贺延又去会好友,中午吃过饭她便在算命摊上翻看《周易》,这条街是专开辟给百姓赶集的,快马一应不准过,不知今日怎么横冲直撞进来。

有位公子就被人群推到了街边,虽有小厮扶着还是摔得不轻,沈盈离得近,看到此人面色便起了医者的怜悯之心。

“这位公子,我看你印堂发黑,不如……”沈盈招呼的话还没说完,方才的小厮便疾步走过来呵斥:“这位姑娘说话最好小心些。”

身后的男子拦下他要说的话,对沈盈很是客气,“小小年纪就懂算命,你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啊。”

不同于贺延的秀雅风致,面前之人稍年长,气质有如温润之玉,说话也轻柔,不愧于君子之风。

对着这么个温柔的文化人,沈盈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一旁的摊点,“其实我是个大夫,帮别人看摊罢了。您要不嫌弃,我可以替您瞧瞧。”

来人没有开口,只是顺从地伸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细且销瘦。

寸、关、尺三部举、按看似有力,但重按之下虚弱尽显,此为虚脉。这病症是积年累月而成的,也就是从幼时便埋下了祸患,多为中毒后余毒为清,长此以往拖垮了病人。此人虽用药吊着,但内里已经无力回天,左右不过是这几年的功夫。

他看着也不过二十来岁。沈盈心下一沉,面上染了霜色,男子似乎见惯了大夫这样的神情,依然笑得自若,还宽慰沈盈:“我这病请了许多名医皆不中用,姑娘不必自扰。”

他说完便起身要走,沈盈连忙叫住,他站定想了一会,掏出块玉佩递过来,“不知姑娘诊金多少,今日没带银两,这块玉佩就先做个抵押。”

沈盈忙摆手,那玉佩一看成色就不是凡品,她断不敢接,她劝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既然公子多方投路无门,我虽学医不精但愿意试试,只是不敢确保痊愈……”

男子似有动容,很快恢复清明神色,苍白的脸上顿时有了几分精神,反手将玉佩塞给沈盈:“既然姑娘承诺要治,玉佩就当定金。”

沈盈来不及再劝,男子已经转身离去,忽又想起什么,转头道:“此乃鸳鸯佩中的一半,原是我送给心上人定亲的,姑娘可得妥帖保管,我日后自会来取。”

真是个怪人,哪家姑娘喜欢他这么倒霉,敢把定情信物当诊金抵押,不过好在够名贵,想来他不会随意跑路,日后再见还给他就是了。

4

“贺延,你说这人是不是傻,我也没问他要钱,怎么就把这么名贵的东西给我了。”一连等了大半月,那日看病的男子也没来将玉佩赎回,再等不来,她就想私吞了。

贺延笑的不自在,出声提醒:“恐怕这就是给你的信物呢?”

沈盈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只可就算是信物也得有个光明正大的说法,双方连名讳都未请教,怎么能算定情。

她心下气结,别人说这话还可,他当真瞧不出自己的心意,怎么也好来酸自己。

“你何必挖苦我,即便他真对我有意,现在也不见人,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贺延也觉出自己语气不当,于是另提话头,“下月初三我要去寒山寺求个符,你来不来?”

寒山寺的桃花如今开得正好,许多姑娘借此赏花连带求姻缘,她对于求神拜佛并不上心,但为了防贺延又看上了哪家姑娘,她还是得去。

及至当日两人见了面,沈盈才品出不对味来,寒山寺进进出出的人群中有商贩有官员,可贺延是个算命的。

“你是不是来砸人家招牌的?”

贺延接过大师赠的符纸,看了看来往的人群方答道:“有人求财,有人求权,我虽给人算过命,但我也是个读书人,自然是想求神明保佑我考取功名。”然后璀然一笑,抬了抬下巴问:“你来干嘛了。”

沈盈总不能说就是为了看住你,情急之下随口应付:“我求姻缘。”

哪知贺延却认真起来,“那你不早说,我对算姻缘颇有心得。”

贺延借了寺庙的案几,神色凝重地看了一会沈盈写的字,遂提笔在一旁解字。他写的极为认真小心,似乎短短的两行字关乎他的人生大事,末了还叠得严严实实。

再三叮嘱沈盈,“给你测的字一定要回去才能拆开看,否则就不灵了。”

沈盈写给他的字是自己的名字,贺延虽名义上做了几天算命先生,但她不精通此道,贺延是否真的能算出人的命数,她从不了解。

但她那日对贺延的话深信不疑,早早地收了摊回家,依言拆开了字帖,她写的“盈”字旁工工正正用楷体写了两行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贺延平日口中那些一路行来看见的、她未曾得见的秀丽河山,她似乎都见着了,一笔一划皆是他带她看过的风景,千言万语比不上这一句,千山万水比不上这一个人。

原来他也喜欢她啊。

5

话本里的才子都是以考取功名为誓,答应了要回来娶佳人。沈盈从前觉得做作,如今自己掉进温柔乡,只觉得贺延说这话十分有担当。

她想她的人生就要这样过了也没什么不好,不必再错过。

可惜离科举考试不到半月的功夫,一道圣旨从天而降,要她七日后入宫为妃。无论依照哪条宫规祖制,她这样出身的女子都不会有跳过选秀直接入选后妃的可能。

但偏偏,她是圣上钦点。

那枚玉佩……沈盈再怎么也想不到那日碰到的男子是当今圣上,也断然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带来这么大的祸端——对于她来说。

但沈父人到中年,又经历家道中落,对于皇恩眷顾很是千恩万谢,沈家只这一个女儿,她若进宫,必能使沈家重新光耀门楣。

从宣读圣旨那日起,便不断有宫里来人交代规矩,她虽被看着不能自由出入,但好在人多够乱,终于还是将消息带出去给了贺延。

“盈盈,初见时你便与众不同,我从未想过我喜欢的人是怎样,但我遇见了你,我便认定是你。此番横祸非你我所愿,但天命难为,你我终须天各一方,此后再见无望,只盼见你最后一次,知你安好我便安心。”

阿兰带回来的贺延的信上如是说,是啊,皇命加身,除了死就无法反抗,她不能用沈家人的性命和他的前途做赌注。她能做的只有见他最后一面。

相会的地点是阿兰口信告诉的,沈盈去的那天晚上,阿兰代替她在房里应付来人。

只是没有想到,她和贺延书信来往的事早被父亲发觉,父亲为了杜绝她再起别的念头,竟不惜设计陷害。

月色倒进寒山寺外的一条小溪,在地上蜿蜒了一条银色的缎带,贺延临风而立,身形销瘦。可惜她刚走进,甚至没能同她的心上人说句话,周遭埋伏的人便举着火把出来,父亲随后带着官兵赶到,“贺延,你竟敢诱拐我女儿?!”

“沈盈,你究竟何意?”他不可置信地问她,她突然明白这从头到尾就是父亲的计谋,怕她不愿进宫,所以誓要断了贺延和自己的情意。

诱拐后妃,这样的罪行足够判贺延的死罪,她求父亲放过他。

“盈儿,只要你安心进宫,不再与他有往来,贺延自会平安。”这是父亲同她做的交易,为了贺延的性命,她就必须负了他。

后来贺延在牢里关了几日就被放出来,但受了刑,又遭遇这样的变故,便病倒了。他在京中的同僚听说了他的事,都恨不得撇清关系,而重病之时沈盈被软禁无法相见,让阿兰稍给他的也只是一封诀别书。

这些事沈盈都不知道,即便知道,她也不能为他做什么。

6

商贩的女儿入宫便是才人,圣上更是给尽了沈盈该有和不该的排面,不能十里红妆相迎,便在宫殿中极尽所能装扮。一应礼仪也高出才人的规制,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很宠爱这个女子。

今夜是何样皎洁的月色,亦或是乌云遮月,沈盈看不到,入目只有暗色的红,她被压得喘不过气。

那个人推门进来,今夜似乎是喝了些酒的,他的身体竟还能饮酒?沈盈攥紧衣摆紧张得发抖,突然冰凉的手被温暖包裹,他掀去她右手拿着的团扇。

“你不要害怕,我没有那么吓人,咱们不是见过吗?”似乎手中捧着稀世珍宝,连他的神情都流露出神往和疼惜,微弱的烛光映出他细腻和因病而瓷白的侧脸,当今圣上元倾无疑是个好看的男子,只可惜不是她的心上人。

她以为的那些阴暗的后宫争斗从来没有经历过,于是第二年他们的儿子元慕出生。

同年,贺延考中进士入朝为官。

见不得天日的事她看不到,不代表不存在。宠妃之妒皇储之争,千百年来从未消弭过,元倾的病候便来自幼时后妃的戕害,虽解救及时保住性命,但身体受损,乃至能继位,也是母妃知会了亲信太医瞒过皇上,营造出他身体健壮的假象。

但这些在沈盈面前并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在他口中变得云淡风轻,“有我在,不会有事,你和孩子开心就好。”

他登基十余年,后宫空虚,子嗣更是稀薄,仅有的一个女儿也在三岁上死于风寒。当时的太后自然知晓他无力支撑,不过是希望有生之年得来一个孙儿,好保全自己母家的荣耀。可惜不知是元倾无意纳妃,还是命中无子,直到元慕出生前,他都没有孩子。

是以阖宫上下都极为疼爱这个小皇子,不仅因为他有可能是未来的储君,更源于他的出生给死寂深宫带来了一丝可触碰到的生机。甚至连不满沈盈的太后,也对元慕百般呵护,竟是比皇帝还要看重。

偏偏元倾眼里只有沈盈,他在世的最后几年,仅有的精神和笑脸全都给了这个女子。

他请来宫中最好的太医授她医术,在宫中开辟市集只为让她体会做女孩时的自在快乐;长平冬日无芙蓉,他千里迢迢请了南方的师傅来宫中商讨培育之法,只为见到一室荷花时她的勾唇淡笑。

千金散去、极致荣宠,可沈盈却未给他过一点真心,哪怕是他去的那夜,睡在一旁的沈盈梦里还是那个并不怎么体贴的半吊子算命先生。

元倾最后留给她的是一封信,他深知自己短命之人将沈盈召进宫是何等毁人前程,正是风华无两的年纪却要葬送在死水般腥臭的宫中。但他不知道沈盈原有心上人,也就不明白她对他没由来的怨恨其实并不完全来自他的死,而是不能再见贺延。

于是他怀着孤独和遗憾死去,却始终未得到那个女子的青眼。

7

先帝死后,师父辞去御前侍卫一职告老还乡,而元倾留给天下的诏书中除了立元慕为帝,还包括了他们母子一世的安乐荣华。

我虽然跟着师父在先皇身边护卫,但极少有见到沈盈的机会。我十五年来第一次这样近地看她,是先皇驾崩后一个月,她已经受封昭靖皇太后。

那时宫里各处都缺人手,我受命去翊止殿任职,晌午刚吃过饭,换班的侍卫还没来齐,太后体恤宫人,许他们多休息,是以殿内十分空阔静谧。

皇宫内廷不许种太过高大的树木,尤其是梧桐这样品相下乘的植被。因着沈盈喜欢,先皇在时就命人替她选好了宫殿,早早种了梧桐。那时早过了桐花盛开的时节,连叶子都日渐凋零,兼刚下过雨,院中枯叶腐败的气味夹杂着雨后地面泛上的腥气让人无法平静,你很难在这样的环境下对一个人或者一件事产生美好的联想。

但我看见她神情自若地仰头望着树上,仿佛这芜杂的宫廷不存在,她不属于世间任何一种或娇柔或洒脱的女子,她就是独一无二,她眼中给予虚无的温柔和希冀几乎成了我在漫长岁月中唯一的寄托,我知道我爱上了这个女人。

她转过头看向我,并没有因为我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而感到惊慌,冲我笑了笑,隐约能听出一丝请求,“我的猫在树下不来了,别的侍卫轻功不好,不如你帮我上去将它带下来。”

这是她同我单独说的第一句话,从前虽见过她几面,但那时并不知道我竟对她的话有如饮鸩止渴、甘之如饴。

上树不难,但她的猫看似温顺,实则惧怕生人,我抓到了猫,自己也被抓伤。

我将袖口拉下来遮住流血的手腕,把猫递到她手里。

她转过身就走,我刚舒了一口气,就听她吩咐道:“不要藏了,猫的津液有毒,我替你看看。”

她的绷带缠得很仔细,比太医院的男子要讲究许多。我是个孤儿,打小被师父收留,跟着他习武,他告诉我在这深宫之中最不需要的就是别人的疼惜,所以从未有人有过一次珍视我。我不觉看得呆了,她剪掉多余的纱布,脸上难得有自得的神色,“是不是特别奇怪我还会医人?”

她会医术是阖宫尽知的,但我不愿意让她不自在,于是报之一笑。她接着说,“其实我还跟人学过算命呢。”

我眷恋她指尖的余温所以没有抽回手,她于是翻过我的掌心指给我看一条线,“玉柱线深而长,陆侍卫近来要高升啊。”

她竟记得我的名字?我忙跪谢道:“侍奉太后是卑职的心愿,这于我来说就是高升。”

“行了陆川。”她站起身,大氅华丽的下摆在地毯上沙沙作响,屋子里静得压抑,她又回到主位上做她高高在上的太后了,“你学不来阿谀奉承,你不是那样的孩子。”

其实我只是没试着做过,但我愿意为了她不成为那样的人。

8

沈盈娘家并无势力,扶持新帝的政权也多在太皇太后母家手中,所以元慕日常的课业,沈盈只负责询问,授课内容和人选都是由太皇太后一手安排的。

贺延中举后进入翰林院做事,是太皇太后偏偏提拔他做太傅,我不是没有怀疑过。好在贺延还算用心教导,有时太晚了便在宫中歇下,只是如今娶了亲,又要照顾怀孕的妻子,宫中就不好再留,对元慕自然也不如从前上心。

崇宁四年,沈盈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没有人知道她为何突然病重,就连太医也查不出缘由,但得知她无心力教诲元慕的时候,太皇太后也只是以为了皇帝的课业着想为由,强硬地要求元慕搬过去与她同住。

可我没想到那孩子竟没有丝毫反抗。

短短几年之间除了太皇太后,便只有贺延同他关系亲密。元慕来向沈盈辞行的那天晚上,我去了贺延府里。

他口中誓要厮守一生的妻子,木然而愚钝,与沈盈没有半点可比之处,唯唯诺诺地上完茶便退下了。从贺延看向我的神态,他大概也猜出我今日来的目的,我毫不客气地将茶杯摔到桌上,“贺延!太后重病,身边就只有皇上一个亲人,你还要将他夺走,是何居心?!”

“陆大人又怎知是我教唆,怎么不问问皇上为何愿意听我的?”贺延比我此刻的作态要稳重许多,连嘴角的笑都越发阴郁骇人,我攥紧了手中的刀柄,甚至恐惧听到他的回答,“医者可救人,也可害人。先皇的死,你当真以为没有人怀疑过吗?”

果然是这样,太皇太后那样滔天的权势,什么查不出来?故意将贺延放在沈盈身边,只为从他这里破开沈盈的心防,查出先帝当年驾崩的真相。

我连夜赶回宫中,从未这样害怕过,比我死还怕。如果连元慕都知道太后杀了先皇,那恐怕太皇太后不会留着沈盈到明早。

但这时候已经上了宫禁,若要进去只能等到明天。

出乎我意料的是,沈盈并没有死。我见到她时,她已经是目之可见的神志不清,连阿兰都认不出了,却把我当做元慕,她一把拉进我:“慕儿,不是我,我不是故意杀了你父皇的,我没有……”

我心疼起来,几乎要落泪,但我已经习惯不在人前流露悲伤,我只会轻轻抱着她,不知该做何安慰。太皇太后果然手段高明,她要的不只是杀人,而是诛心:她要留着沈盈,却让沈盈的儿子都恨她,以此折磨她至死。

9

最后的那段日子,沈盈时而神智清醒时而混沌,我不知道她究竟把我当做谁,同我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提起最多的不是贺延,却是先皇。

她说元倾对她好,她都明白,她只是不甘心自己的人生被一个不相干的人毁掉,她本该和自己的心上人欢欢喜喜地过完一生,却因为皇上的一时兴起就要在宫里蹉跎至死。

沈家是因何家道中落的,她便用了同样的法子葬送自己。元倾的病就算没有她做手脚,也活不过三十岁,可她偏不,她就是要这个人死在自己手上——她服了与元倾病症相克的药,每日一点点,只要与她有亲密之举,便会过药给元倾,太医根本查不出来。

但这样的药无疑也害了她,加之生元慕时难产,自此便拖垮了身体。

“他总说想等慕儿长大了,带我们娘俩去狩猎,他说自己小时候骑射之术很好。”

“对了,他还说想要个女儿,慕儿像他,女儿要像我。”

“我总以为他是将我当做玩物召进宫的,否则若真心疼惜,又如何肯让我孤独终老。”

有人爱而不得,因爱生恨,譬如贺延。也有人得到了却不知珍惜,比如她自己。

陪她看花的时候,我曾斗胆问她究竟有没有爱过先帝,她神色一怔,没有以往回忆起元倾时的悔恨,却很有些向往的神情,“如果他还活着,我会爱上他的。”

沈盈走的很平静,或者说她经受了太多折磨而不得不安静下来。那天是个极好的天气,六月的日光将琉璃瓦照得金亮,花陈满庭、信步流芳,因为太皇太后的六十大寿,包括翊止殿在内的几处宫殿刚刚着人修缮过,又添置了新的摆件。富丽堂皇下的皇城看不出一丝溃浊腐臭的过往,有些事悄然被掩于光芒万丈之下。

宫人们只当是她午睡又睡过了头,及至用晚膳时,才有人来报太后薨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太皇太后殿里求她让皇上见沈盈一面。

我随一行人进去看时,她的身子已经凉了,面容照旧苍白,只是连无神的眼睛也不会睁开。我突然忘记了哭泣,我很想上前摇醒她,告诉她元慕终于来了,他不怪她了,下一世她也尽可有机会同元倾在一起。

可是我连骗她的机会都没有,我终于放声大哭。我最喜欢的姑娘,我从不敢奢求得到她,我只是想让她走的时候安心一点,可我都没有做到,她是如何孤单和悔恨地死去,我想起来便觉得万剑锥心。

后记:沈盈下葬后,我便请旨同阿兰一起驻守皇陵,她并不是世人口中的良善之人,她的美貌也不足以冠绝六宫,她就是沈盈。从我第一次同她说话起,就想唤她一句:“盈盈”的沈盈。

她是先皇的宠妃,如今的一国太后,可没人知道她是我初恋。

我将那枚她没来得及带走的鸳鸯佩放进她的陵寝之中,那来自她最绚烂的十六岁和最爱她的人,我的盈盈,我希望来世她能真正幸福。(原标题:《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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